一瞬间,我感受到,老女人额头的凹陷处竟然泛起了一道碧光。
那道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紧接着就侵入了我的心灵。
我感悟到,老女人三生三世的变化。她从极度的悲苦世界中得到了解脱,今日之死,实际却是明日之生。
“转生者……盛会……盛会,就要开始了,盛会……孤城,记住,转生者盛会之约……”
老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终,只剩下喉咙里的呓语,我只能凭借读懂她的唇语,才明白她要说什么。
“叶开,问她,快问她,究竟如何才能创造转世唐卡,转生者的灵魂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快问,快,她就要死了……”
金小九越来越惶急,但她根本左右不了老女人的生死。
富贵有命,生死在天。
天将灭她,谁能喝止?
我清晰地感觉到,老女人只剩最后一口气。
如果按照金小九的愿望,一定是让老女人说出转世唐卡的秘密。可是,我更希望,让老女人只说一句最想说的话,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向着这世界发声。
“小王子,小王子……”老女人枯瘦的脸颊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
“喂,叶开,说点什么,说点什么,你他妈的快说点什么,别浪费时间了,问她一点什么,不然她就死了……”
司空摘星也吼叫起来,但他只是基于利益的关系,才如此关心老女人的生死。
“小王子登基,小王子登基之日……就是转生者盛会消亡之时。几万年了,不是万年时间,而是几万个轮回瞬间,我们都在等待小王子登基。孤城,孤城,记住,登基……”
老女人的话越来越混乱,当她说出“小王子”三个字,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雪亮的电光。
电光从天而降,落脚之处,就是一个巨大的八卦祭坛。
祭坛上,排列着北斗七星剑阵。
每个剑阵由七把宝剑聚成,共有七七四十九把宝剑,精光闪烁,直指天空。
“小王子登基,小王子登基……”
我听到了一个庄严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一般响着,传遍了时间和空间。只是,我不知道那祭坛在哪里。
四面都是绵延青山,只有这山谷中的凹地,悄无声息地存在着。
“叶开,叶开?”
金小九和司空摘星一左一右,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
我猛地清醒,老女人的眼睛正在缓缓闭上。
“安心去吧,闭上双眼,我们就与世界无关。”
这就是我告诉老女人的临别赠言,无论她的身份如何,江湖人还是平民,修行者还是老百姓,面对死亡时,全都一模一样。
“孤城,我不后悔,孤城,我不后悔……”
老女人身体一颤,缓缓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随即与世长辞。
金小九猛地跺脚,司空摘星则是连声长叹。
“我们失去了最后一个机会,叶开,我们失去了最后一个机会,乱云大人的身体危险了。”
金小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她带我到这里来,就是希望借助于我,从老女人那里获得秘密。
如今,一切全完了。
我站起身,后退三步,向老女人深深地鞠躬。
不管她说的是否与我相关,能够坚守秘密和诺言的人,都值得尊敬。
幻觉中看到的事,都是自我的秘密,当然不用告诉任何人。
“叶开,我们白来了,如果你早问她几个问题,或许此刻已经搞定转世唐卡的事了。现在,完了吧?完了吧?”
司空摘星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你跟她交流了什么?叶开,我虽然不明白你们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交流,但我明显意识到,你们的沟通已经完成了。方便的话,请与我分享,怎么样?”
金小九果然聪明,察言观色,立刻明白我有所获得。
我摇摇头,“孤城、小王子、登基”的跳跃性极大,无法形成有效的逻辑关系。
“我们走吧?”
司空摘星有些泄气,率先出门。
“叶开,不管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乱云大人的身体状况很差,必须获得转世唐卡的帮助。你放心,金取帮虽然名声不佳,但我们对待朋友,向来不吝付出。”
我仍然不想说出那些话,如果说错一个字,对金小九造成误导,都是致命的。
“看那张唐卡——”
金小九指向最高最长的唐卡,原本,菩提花瓣笼罩画面,坛城只是花下风景。如今,花瓣全都落下,坛城的风貌清晰地显露出来。
我叹了口气,幻觉中看到的祭坛、北斗七星剑阵,都是坛城中的风景一角。
当我仔细阅读唐卡,其中的很多细节,真正做到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如果能够深入其中,就等于是同时进入了几万个世界,洞悉其中的奥妙。
如果每个世界都有千万王国,那么“小王子登基”说的,不知又在哪个角落?
我站在唐卡前,瞬间陷入五彩缤纷、无所适从的惶恐境界。
它的最高处,直接搭接青天,最低处,深入地狱九泉。
任何人进去,都会迷失,就像很多现代人迷失在大千世界一样。
“要问禅,先问心。有心才有禅,无心则无禅。”
这句话脱口而出,但我却不是针对金小九,而是自己。
老女人的死,深深地刺痛了我。
金小九长叹一声,转身出去。
我环顾四周所有的唐卡,越来越觉得,这里虽然只是加德满都乡下一个普通的院子,一间普通的石屋,但这些唐卡,却成了通向大千世界、宇宙星空的一条捷径。
老女人死了,留下的全都是不解之谜。
电话突然响起来,是阿飞打来的。
“叶开,离开那里,很快就有一场地震。地底正在发生变动,最多十分钟的时间内,就要发生地震,快走,快走……”
阿飞的声音急促到极点,这些话几乎是一口气说出来的,没有丝毫停顿。
我听懂了他的话,瞬间做了决定,拖过旁边的梯子,三下两下登上去,抬起双手,摘那张唐卡。
唐卡是用四个卡子挂在钢钉上的,为了挂得稳妥,卡子全都是不锈钢制作,与唐卡的穗子紧紧地缠在一起。
我用了三分钟才解开卡扣,然后拖着唐卡,飞身落地,来不及卷起,就向门外飞奔。
跳出门槛的刹那间,大地震撼起来,我的脚下仿佛踩在大气球上,左右摇摆,上下颠簸,将我横向抛出去。
我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轻轻旋身,平稳落地。
“叶开,快过来,我们走。”
金小九在车上大声叫我,车子已经发动,引擎轰鸣,只等绝尘而去。
我一边跑向车子,一边迅速地把唐卡卷起来。
当我上车、关门时,身后的石屋发生了可怕的“咔咔”声。
车子飞奔出去,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了那间石屋可怕地摇晃起来,“咔咔”声越来越响。
“是地震,真他妈的,这里根本不在地震带上,一百年都不地震一次,偏偏让我们赶上了。叶开,都怨你,都怨你!”
司空摘星没好气地叫着,挥舞着手机,斜着眼睛看我。
我不为所动,只是把那张唐卡紧紧握住。
“轰隆”一声,石屋倒下,大地又发出一次震动,连车子都在路上猛地跳起来。
“没了。”金小九指着后视镜。
石屋毁灭,老女人的遗体也被掩盖在下面,彻底消失了。
车子跑出去三公里,然后停在路边。
金小九打电话,安排一架直升机,过去看看石屋的情况。
“这张唐卡最重要,如果把转世灵魂注入,或许就变成了最值钱的转世唐卡。老女人死了,我们怎么去弄转世秘诀?”
司空摘星的心已经乱了,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以这种状态去见不丹王,最后非死在那里不可。
我没有劝他,毕竟此刻,我的心脏也在混乱跳动,还没有全部平静下来。
“孤城,别了,永别了。”
一个声音在我思想深处响起,仍然是那个老女人。
我黯然长叹,刚刚有一瞬间,我的心似乎已经融入了老女人的思想,如果继续下去,或许就能理解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造化就是如此奇怪,距离成功只剩下最后一步,但却失败了。
按照老女人说的那些话分析,我就是孤城,是登基的小王子,但我自从记事开始,就没见过父母的模样,在孤单中长大。
失去大哥叶长天之后,我成了这个世界的独行者。
没有亲人,无牵无挂。
梅丽莎这个外国人、异族人,就成了我唯一的牵挂。
很快,有人向金小九报告:“石屋因为地震发生坍塌,随即地基塌陷,下落二十米左右,左右土壤坍落,把石屋掩盖起来,无法继续追寻。”
我懂了,老女人虽死,但她仍然有控制之力,能够亲手将自己掩埋。
金小九转向我:“叶开,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知道这一点,但也爱莫能助。
如果只是把孤城、小王子登基告诉她,只会让她更加困惑。
我打电话给阿飞,他的讯息来源于低空卫星和全球地探系统。
那本来是盗墓者们最常借用的官方系统,他们雇佣黑客,在系统中植入后门,随时监控数据。
加德满都地震的消息,他们比全球地震局早一分钟知道消息,所以来得及通知我。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地震过后,地震波绘制图相当怪异,就连地震科学分析专家,都不明白,为什么突如其来地发生了这十几秒钟的震动,并且震源、震中十分集中,与其它地震完全不同。”
阿飞没有说假话,我完全能听得出来。
我忽然觉得茫然,到底如何才能解开这些未解之谜?
51地区号称能够解开全世界的无解之谜,但世界如此之大,还有宇宙星空之间那些黑洞、恒力、元力、引力,人类诞生以来的历史秘密还没解开,又衍生出了未来科学上的更多秘密。
换句话说,秘密永远无法解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世界就有秘密,这个时间和空间,绝对是无限的。
所以,51地区的工作永远没有尽头,这个神秘机构的存在,将与人类的兴亡同在。
我向车窗外望去,目光茫然掠过加德满都新老混杂的街景。
在我耳边,仍然响着司空摘星的聒噪。
金小九沉默了,老女人的去世、石屋的塌陷将她刚刚找到的线索再次掐断,前途变得一片黑暗。
猛然间,我的视野之内,出现了一个纤细靓丽的白衣身影。
“白菲?”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那就是我在飞机上遇到的美丽女孩子。
仿佛茫茫苦旅中遇到了同乡那样,我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推开了车门,跳下车去。
白菲站在街角,斜背着一个白色的鹿皮挎包,双手捧着相机,正对着一栋老房子用心拍摄。
人是美人,站在普普通通的街头,就是一幅绝美的风景。
“叶开,你去哪儿?”
司空摘星拍着车门,大声叫我。
白菲被惊动了,转头向这边望着。
我们之间相距二十步,不远不近,彼此遥望,能看见对方的脸,也能观察到对方的表情。
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就像我和她之间那种微妙的感觉。
我向她扬起手来,她也挥挥手。
司空摘星嘟囔起来:“搞什么?叶开,你搞什么?还有没有职业素养啊?”
我快步向白菲走过去,把金小九、司空摘星、车子全都抛在身后。
此时此刻,白菲就像我漆黑世界里的一道光。她站在那里,就能把我带出混乱的思绪纠葛之外。
她的出现,恰到好处。
“怎么会在这里碰见?叶先生,幸会。”
白菲优雅地向我伸出手来,我立刻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仿佛一片冰玉。
“我到这边来办事,幸会,幸会。”
我强迫自己,利用跟白菲之间的寒暄,把刚刚跟老女人之间的纠葛,全都忘掉,让自己的思想恢复一片空白的原始状态。
唯有彻底放空自己,才能重新开始深入思考。
我们走入旁边的咖啡馆,各自要了一杯美式摩卡。
“我有个习惯,闲暇时候,就会带着相机,走遍城市,拍摄那些古代留下来的建筑物。”
白菲的笑容从容而甜蜜,她的一举一动,得体而雅致。
长期在51地区那种环境中工作,见过很多优秀的亚洲女孩子,但却从未见过白菲这样如明珠碧玉一般的大家闺秀。
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她吸引。所以,这一次无意中看到她,才会欣喜若狂。
白菲给我看她拍摄的照片,其中一张,竟然是老女人住的那个院子。
“那栋房子有几千年历史,据说原本属于一个女巫世家。加德满都传说中,说那个女巫懂得转世密码。叶开,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转世吗?”
白菲的眸子幽黑清亮,仿佛浸泡在冰水里的黑珍珠一般。
当她微笑时,两颊上的酒窝又圆又深,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在酒吧射灯之下闪闪发光。
我摇摇头:“很多传说,并非空穴来风。既然有传言,或许就有真正的事情发生过。”
白菲轻轻哦了一声:“那么,你觉得,那个女巫世家的院子值得进去看看,是吗?”
我没有提起老女人已经死亡、院子已经消失的事,谢谢过后白菲一定会知道。
我们在咖啡馆里坐了两小时,金小九和司空摘星都没有过来打扰。
白菲在加德满都的生意十分顺畅,寺庙对于香料的需求每年都在增长。
“叶开,最近有件很有趣的是,有家民宿,向我订购了五十公斤香料,并且还有五百公斤酥油、一千盏酥油灯、五十公升香精。要知道,这么大的订货量,几乎是加德满都一整年所有寺庙所需的总和。整个订单完成,我的利润足够十年开销。真是……有趣极了,不知道那家民宿究竟要做什么,这么多香料,足够把它变成一个超大香囊。你说,是不是又奇怪又有趣?”
白菲翻了翻手机相册,把一系列照片展示给我。
那是一家靠近山脚的民居,门口用汉语、尼泊尔语、英语、法语写着“梵唱雪花”的名字。
“梵唱雪花……好听的名字。”
我心里已经对这家民宿起疑,因为老女人说过“转生者盛会”的事。
既然是盛会,就一定会大量需要香料。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我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打电话告诉金小九。
她的情绪仍然沉浸在晦暗之中,声音有气无力。
“去调查那家民宿,如果转生者盛会是真的,那么,加德满都一定会发生重大集会。”
这是我的判断,不管别人怎么认为,第六感已经清楚地告诉我,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老女人已经死了,我刚刚一直在后悔,如果昨天晚上过来,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误会,如果我一开始就向你说出实情……叶开,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如果还有下一次机会,我一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既然已经落在后面,就得接受现实。
“金小姐,还是面对现实吧。”
我希望金小九能够明白,双方合作,必须开诚布公,如果有人企图隐瞒什么,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抱歉,叶开。”
我淡然一笑,现在不需要任何人道歉,只希望每个人都好自为之。
白菲识趣,在我打电话的时候走向柜台,又点了两杯咖啡和一碟玫瑰酥。
她的出现,仿佛一缕春风,融化了我的焦虑。
“好,我吩咐人去调查梵唱雪花。”
电话挂断,我长出了一口气。
转生者盛会,将会让事情出现崭新的转机。
白菲提供这样的讯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恰好促成了我的调查工作能够继续。
“叶开,希望友谊长存。”
白菲举起咖啡杯,以咖啡代酒,向我致敬。
她的眼睛里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慧黠,但是,我宁愿忽略那些。
“谢谢。”
我诚心致谢,神秘女孩子离去时,我遭受打击。老女人死了,金小九也遭遇了沉重打击。
相反,白菲出现,就让我们所有人柳暗花明又一村。
人与人的气场不同,带来的结果就不相同。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在加德满都做生意五年,已经拥有了很多实权客户,有些官方上的关卡,都能代为疏通。”
白菲云淡风轻,笑意盈盈,谈论的却是生意上的大事。
只可惜,我不是生意人。
有人打电话进来,白菲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我低头喝咖啡,回顾着几天来的混乱行动。
按照梅丽莎的吩咐,只要有一份合格的行动报告,就能过关。只是,那不符合我的做事原则。
神秘女孩子从我手上逃掉,那么,必须由我抓回来,才能挽回我的颜面。
“不可以,客户要顶级的,自然要给他们顶级的,不容一点点以次充好。这些香料,绝对要顶级的,不要马虎,我会亲自送货。对,梵唱雪花,就是那家民宿。记住,品质就是本公司的生命。”
白菲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看样子,对方的态度已经让她产生了不满。
我转头望去,她皱着眉生气的样子,也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
“好,告诉公司所有人,不管合同价格,要严格按照标准供货。那家民宿既然订购这么多香料,必定在验货时,有高手在场。我们以次充好,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们,明白吗?”
如果查清楚梵唱雪花的下一步行动,我跟金小九就能挽回面子。
直到此刻,我还清楚地记得,老女人说出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话。
不管这些转生者从何而来,只要参加盛会,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相信第六感不会骗我,所以,我期待金小九那边有所收获。
果然,金小九在半小时后给我回电话,她已经派人盯上了民宿。
“叶开,我们发现,民宿内部的设施极度奢华,跟普通民宿不同。我的人偷偷进入民宿的银行账户,发现很多笔费用结算,都是来自于各国官方。也就是说,民宿不过是民宿,但它的后台极大,无可估量。”
我不免感叹,金小九采取的都是金取帮惯用的手法,根本不管是否合法,只要能达成目的,那就是高招。
“如何发现转生者?他们有何特征?”
这是金小九给我出的难题,当然,一切都在摸索之中,我暂时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等着我,我打电话回总部,一定能找到相关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