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当邯郡大捷,斩敌两万的消息传至燕京,燕王大喜,当场便封虚函为上将军,拜为君武伯,张平君因有推荐之功,也脸上有光。
由于韩恭之死已经外泄,燕王也终于不再遮遮掩掩,大方将韩国公忠武将军好生收敛,入太庙,并葬于京陵。
当日,张阁老来到辰军大营,听说又逢大败,不由得怒上心来,将那吴其用狠狠数落一通。
“竖子无能!”“实在愚钝!”“没有脑子!”“多年未见长进!”
可就算张阁老如何怒骂,这吴其用都是点头称是,这让阁老很是奇怪,要是以前,那定是红着脸硬要推脱解释一番的。
其实吴其用此次是真的明白了,他现在要做的,只能是为兄弟们一雪前耻,别无他求。
“现下那邯郡统领是谁啊?”张阁老骂也骂完了,于是谈起了正事。
“唤作虚函。”吴其用答道。
“虚函?那虚谷之孙?”张阁老笑道,“如今想来,他真如那虚谷一般,用兵出神入化,实乃虚函若谷!”
“但有一日,我定将报此深仇!”吴其用听见阁老如此吹嘘虚函,不由得狠厉道。
“你有此心,我也稍微宽慰许多。还好那领军将领为虚函,大辰希望还在,愚儿,你的大仇可报!”
“是吗?阁老?”
“当然,不过,你可定要听从我之行事!”
“定遵阁老之命!”吴其用拱手道。
邯郡之战,虚函一战成名,那些韩家参将除了魏严都对虚函佩服地紧。而这辰军适逢大败,既没有援军来应,也未拔营而退,仍在那邯郡五十里之地扎营,看上去并无撤军之意,这让虚函感觉确为奇怪。
邯郡战事一时之间陷入胶着,燕王也曾来信督促虚函快些驱逐辰兵,但也只有虚函知道,虽然燕军士气占优,迫切想要寻求野战,但如那辰军闭门不出,正面攻营便是冒险之举。
当然也只有与张左堂把酒之时,虚函才有些许快意,他知道自己这上将军之位便来自这张左堂父亲的力荐,因此对张左堂也是颇为感激。
这张左堂来这边关重郡,说是为了寻人,也不知这快一月之期,他寻得与否,于是虚函便就此问道。
“将军挂念了,目前还未寻至,看来还要多待些时日。”
“那样便好,我还怕左堂兄一走,便无人与我把酒言欢了。”
夜已入亥,万家灯熄,也只有这府衙之内,萤火盎然。
南门,那魏严紧紧了衣甲,秋意浓重,凉意瘆人,他站在城门楼上,想起那虚函便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参将,竟被那虚函派来守城门,魏严顿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上将之令,自己又不得不从。正想着,突然听见楼下喊声,说是有南辰奸细。
魏严听见那喊声,不由得精神一震,立马循着声音望去,可除了那浓重黑夜,什么都看不清。魏严正疑惑着,一眼尖的战士又大喝一声:“在房顶上!”
可等魏严盯着那城内房顶,那黑衣人却又逃遁远去了。
“他妈的!”魏严骂了一声,便急急下楼,唤来了马匹,并且让众将士点燃火把照明,顿时南城门便亮起了一片,狗吠声不断响起。
“在那!”一人喊道。
魏严定睛一望,那黑衣人果然蹦蹦跳跳游走于房顶之间,魏严大喝一声,唤来弓箭,他弯弓搭箭,弓如圆月,弦声一激,箭如流星。
远处,那黑衣人的身形在空中突然凝滞,然后便直直坠落下去。
“快!南城斑竹巷,围过去!”魏严命令道。
那黑衣人实在郁闷,这夜他遇到的恰是有箭神之称的魏严,那一箭便已洞穿其胸腹,再又从高处跌下,万无幸存可能。
众人在斑竹巷巷尾果然发现了那黑衣人的尸体,魏严立于马上,站在一边,一名甲兵突然将一份书信送上:“将军,这是从他身上发现!”
魏严拿着那书信,也不敢随便揭开,因那上面写着:上将军虚函亲启。
“很好,此信我立刻呈报上将军!你等将这尸体抬至提邢司,便回城楼巡视吧!”魏严说完,便驾马离开了。
夜过子时,魏严驾马已至府衙附近,那书信之事却悬于心中,甚是刺挠人心:这黑衣奸细明显来者不善,为何会身怀虚函密信?想起那虚函待自己本就苛刻,上次邯郡之战还差点要了自己脑袋,魏严闷气徒生,下意识便停下马,抽出那书信,让一亲兵举着火把,趁着那火光一瞧究竟。
“将军,近来可好。如今将军闻名于世,还念及渊州,念及大辰百姓吗?昔年先辰秦氏不惧天下,却亡于天命,大辰割疆裂土,渊州划归燕属,晋氏泣泪而代之。想秦氏之威,如今天下已无人追忆,想大辰之盛,如今天下已忘却久矣,而大将虚谷,如今天下却有将军能与之想提,正所谓虚函若谷。本王每每思及秦辰虚谷君臣之佳话,便念及将军甚切,话絮于此,见字如安,日盼回信!”
魏严看到最后,心中甚惊,没想到这虚函竟与南辰有如此联系,魏严此时已心有打算。他驾马转身便朝着营地赶去,快速走进自己的房舍,然后来到案前,找来笔墨,休书一封,再将那密信夹于其中,最后唤来一名亲兵,让其火速送往燕京兵部。
二日一早,燕王还躺在昭仪宫中。
掌事太监先寻了乾宁宫,再寻了坤宁宫,却都未见燕王踪影,好在是找见了敬事房管事,询问之下,才知那燕王去了昭仪宫。
昭仪宫位于后宫东北角,实在偏僻。这十几年来,宸妃长居于此,并无子嗣,这昭仪宫便如同冷宫一般,一年到头,那燕王也去不了几次,而宸妃也如跟燕王较劲一般,少有主动去往燕王寝宫乾明宫。
偏偏这次被这掌事太监给赶上了,他在心中默默咒骂了昭仪宫几分,又小跑着赶了过去。
昭仪宫内,太监和宫女们正在布置暖炉和熏香,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久违的笑容。就在昨夜,他们少有地见到那燕王与自己的小主宸妃秉烛夜谈,共枕而眠。宸妃只比燕王年少一岁,虽依然风姿卓绝,可已然三十又一,比不得如今这些二八年华的少女。
宸妃已经先行梳洗,将一盅莲子汤端至案前,然后唤道:“大虎子,快起来了。”
还赖在床上的燕王愣了一下,这“大虎子”在这天下,也只有宸妃敢唤了,他不由得微微一笑,穿上那件黄龙锈边的里衣慢慢走出,宸妃见此,立马唤人取来一玄色披风:“燕京已入秋多时,可别着凉。”
说着,宸妃便将披风披在燕王的肩上,燕王心下感动,便也裹紧了披风,坐在了案前。
“芳儿也坐吧。”燕王说道。
听见燕王唤起自己的闺名,宸妃心中一暖,这十几年来,少有听见燕王对如此称呼的。
见宸妃坐在了自己下首,燕王不由得一把拉住宸妃的手肘,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同首而坐。
“陛下,于礼……”
宸妃刚要张口,却被燕王制止:“芳儿,多年以来,是寡人对不住你,你我之间,还计较什么礼分?”
燕王说完,便端起了案前的莲子汤,喝了两口,不由得赞道:“好喝!”
这时那掌事太监终于来到了昭仪宫,进了宫禁又快步赶往了正殿,只是还未登殿,便远远看见燕王和宸妃竟当众坐在一起,掌事太监登时愣了一下,但也不好说道,只自顾自沿着殿前阶梯小跑往上。
“何事如此慌张啊,不是还未及早朝之时吗?”燕王见这掌事太监行事急切,不由得问道。
“陛下,小的清早便收到兵部尚书一封密折,说是事关重大,小的不敢耽搁,便寻陛下至此!”那掌事太监如此说道。
“安公公有心了,呈上来吧。”
听见燕王要阅办公事,宸妃便退至一边。燕王打开吴凯密折,只见当中写道:陛下,上将军虚函手下参将魏严来报,说是昨夜捕杀一南辰奸细,从那奸细身上搜取密信一封,臣顿觉此事事关重大,便立将此密信呈报陛下。
于是燕王又拆开了那封“上将军虚函亲启”的密信。
而看到信中内容,燕王顿时气上心头,将那密折狠狠地扔在地上,而那句“虚函若谷”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陛下,怎么了?”宸妃适时问道。
“怎么了!还不是你辰家的人!”燕王如此想着,但还是忍住并没有发作。他怒气冲冲,拔下那披风便扔在地上,然后唤人取来了常服,头也不回,便走出了大殿。
宸妃不知何事让燕王如此动怒,看着燕王那决绝模样,想起这十多年来种种磕绊,眼眸中缓缓积泪。
日近傍晚,数百骑官家快马乘风而来,由北向南直抵邯郡。
那巡边郡兵和沿途徭役,对此也并未在意,毕竟这战乱期间,别说数百匹,就算数千上万匹快马行进在这邯郡以北也是常见之事。
那马队由北门而入,并未停留,直直地朝着府衙而去,也怪这队伍行进十分急切,少有人看清那马队之前举着的天子符节。
虚函此时正与各将在殿内商议战事,魏严也在当中,不一会儿便有亲兵来报,说是安公公和兵部尚书吴凯携着圣旨已到了府衙前殿。
虚函当下疑惑,毕竟前些天这燕王刚下圣旨以表彰邯郡之捷,但也不敢怠慢,立刻便领着众将急急出了大殿。
各参将都是状况之外,而魏严对此心中却已有大概。
前殿,安公公和吴凯果然等在那里。
“安公公,圣旨来到何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做准备,免得在下怠慢有失。”虚函一边对安公公拱手道,一边又朝向了吴凯:“下官见过吴尚书。”
吴尚书微微点头,并未多说。
“无妨无妨,虚将军,此事颇为紧急,算是陛下突然行之,我和吴尚书也只是尽心为陛下办事而已。”安公公说着便从另一小太监双手托举着的小案上取下了圣旨:“上将军虚函听旨。”
虚函便领着众参将齐齐跪了下去。
“寡人知邯郡战事趋缓,辰兵亦不敢出其军帐半步,我大燕军威壮盛,实乃韩卿虚卿之功。虚卿兵法出众,寡人近日也想研习军事,特命虚卿进京,不可滞怠!寡人已委派兵部尚书吴凯前来,以定军心,你与吴凯交割完毕,便立刻北上,不得有误,钦此!”
听到燕王急急唤自己回去,虚函便知不妙,心中思考着系解之法,一时间却忘记了领旨。
“虚将军,还不快快领旨。”
虚函反应过来:“臣领旨。”便双手将那圣旨从安公公手中接过,然后领着众将站了起来。
“虚将军,如今陛下急急唤你北上,还望将军不要耽搁,我等还需领着将军回去复命呢。”安公公适时说道。
“那是。不过此事突然,与吴尚书交接军事怕会耽搁半刻,另有家眷在此,还需稍作准备,望公公理解。”
“交接之事不必过于冗杂,你手下参将既然在此,我日后一一询问便是。”
没想到吴尚书如此说道,虚函微微叹了口气:“也罢,我稍后便去通知家眷,做好准备,还需安公公在此稍等片刻。”
“可容将军尽去准备,一个时辰宽裕否?”
“宽裕,宽裕,多谢公公体量。”一个时辰也还算宽裕,虚函对着安公公拱手,然后又转身对着一亲兵说道:“将我虎符取来。”
片刻后,那亲兵双手举着小案奉上,虚函将那案上虎符握在手中,然后转身对着众参将说道:“众将听令!”
“在!”
“圣旨在上,我当立刻北上,战事未停,尔等定要尽心辅佐吴尚书,一切战事,定要听从吴尚书之命!”
“末将遵命!”众参将齐齐道。
安公公和吴凯见虚函将韩家众参将驯服地如此妥帖,也是心中存敬。
“吴尚书,此为行军虎符,我将其交付予你,各将皆已在此,我这便告辞了。”虚函将那虎符交予了吴尚书,然后便拱手离开了。
吴尚书见这虚函交接如此干净利落,也是心中愧才,不由得同样拱手相送。
虚函回到府衙内院,召集了家将仆人眷属,草草收拾完毕,正要准备动身时,突然想起张左堂还在邯郡,便攀上一匹枣红烈马,趋马赶到张左堂的住处。可张左堂还未归来,然后他只留下一封书信交予那门房,便拍马离开了。
是夜,虚函在府衙门口汇合了安公公的马队,便从那府衙门前直抵北门,只是在北城门口,众参将正好等在那里,除了魏严。
虚函心中宽慰,看了一眼身后的安公公,安公公朝他点了点头,他便跳下了马。
“将军,我等在此特为您送行,先前战事紧急,我等还未及与将军一叙,来人,拿酒来!”陈为忠耿如斯,大声喊道,一亲兵便拿出酒碗和那探春酒,悉数倒上交予各将。
虚函在前,与众将相视一笑,便端起那碗探春酒一饮而尽:“今日得众将军北城相送,虚某实在宽慰至极,在此就与各位话别!”
说完,虚函转身上马,大队开始行进,出了北城之后,这数百骑又绝尘般匆匆往北而去。
秋夜微凉,虚函回首望了望远处那灯火相聚的邯郡城,心中突然无比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