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主任的日常

马风山种树的山头离老家黎套村不远。种树间隙,马风山也到那片熟悉的山头走一走,唱一唱。马风山说,没人的时候,他能一个人在山坡上唱上一天。对于老家,这个山头是马风山最有感情的地方了。唱起《索菲亚诉苦》,马风山常常把自己唱哭。

只剩下残垣断壁的黎套村

东方呀亮了着城门开

十八岁的阿姐们担水来

出了个城门上南的坡呀

南坡上遇见了娘家的哥哟

泉边里遇见了娘家的哥

小妹妹给你哈说难过

一天里挑水五十的担呀

一晚上磋磨三更天哟

石板的火炕上没被褥

左面烙来着右面烙

四更里婆婆叫我来呀

手拿上扫帚着上房里跑哟

先叠了被子着后扫炕

尘土么落在个我身上

公公过来蛮骂我呀

小姑子过来着撕耳朵

我丈夫见我着看不起

头发里抓住着毒打我

四股子麻绳大堂上挂啊

浑身么打下的青疙瘩呀

一家人商量着把我么磋

不给我吃来着不给我喝

左思右想活不成呀

立逼着尕妹妹跳黄河哟

庄子里劝来着老人们说

尽说是娘家人哈叫着来

疼烂了肝花想烂了心呀

望麻了一对大眼睛呀

唱的虽是小媳妇给家人诉苦,可每每唱到苦处,马风山想着受人白眼的自己,步步紧逼的生活压力,心也跟着苦了。对着大山,唱上一嗓子,哭上一气儿,心里就舒坦了。回到家日子该咋着还咋着,只是心里不难受了。

这片山头,见证过他在生活面前的“机智”。

2010年,马风山花光积蓄后,回到黎套老家。他在固原申请了一套廉租房,把父母和正在上学的孩子安顿在固原县城,他带着媳妇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马风山大干了一场。因为他有十四年在固原工作,只要村里有人到固原看病都找他带着去。印刷厂的工作也让他认识固原教育系统的人,村里人上学也都找他,基本都把事情办成了。所以,马风山在村里人缘非常好,邻里有纠纷要协商,也都找他。村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门市部,平时村民都爱溜达到这里买包烟,蹲着聊聊天下下棋。这门口的小空地就成了村里的公共空间。当年村干部选举的时候,他按往常的惯例在村里门市部买了三包烟,给在场的每个人发一根,说了一声自己要竞选村主任了。结果,全村都一致把票给了他。

“村长干了三年,没意思,比较伤心,不愿意干了,心凉了,老百姓不说好,还以为你都是贪官。我原来是工人,跟农民一样,老实,干了十四年的工人,下岗之后种地种了三年地,又干了村干部三年,乏而无味,不愿意干,净是弄虚作假的事。比如政府让你报表,写的是劳务移民台账,我们村两千多口人几乎没有出门打工的,全是种地,靠天吃饭。他们硬要写八九百人在南方、新疆打工,一年挣多少钱。我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打工,没有挣多少钱,但是必须这么写。”说起当村主任的经历,马风山一肚子苦水。

在农村,很多孩子出生后没有上户口,到上户时要求缴滞纳金,五十元到三四千元不等。他就到派出所问情况,派出所的人说给你面子,每个就交两百元。来来回回一共给村里七百多个孩子上了户口。最后他就带村民上访,找到固原市和原州区政府上访,说老家环境窘迫,办事要十五公里山路,要走就骑自行车早上走、晚上回,吃不了饭,希望政府帮着调节一下,罚款就不要了。后来区政府开会同意说不收费,把孩子的户口全给上了。

马风山说:“不收费上户的人不说啥,说是我们运气来了,政府政策变了,赶上了免费上户。那些收费上户的人就说马风山坑了我们钱,贪污了。我就不愿意干了,我一个人想干啥干啥,想唱歌唱歌,想玩就玩。”

言语间仍能看到那个热血不羁的少年,那个在KTV里吼着《假行僧》的摇滚男子。马风山厌倦了当村干部,风险太大。现在的他,就想着干好自己的文化大院,卖一碗酸汤面就挣一碗酸汤面的钱,心里踏实。

在村里办事,不管人家心里服不服,但道理上得让人服。马风山感慨,村里工作不好做,特别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谁都不愿意吃亏,让别人家得了好。所以,上访、骂人、打架闹事时有发生。他当村主任的三年,从来没有出过闹事的。因为他总能把道理说清楚,别人也告不倒他。三年里,把村里的低保户都给上了,扶贫救济金每年三五百元,都给村上的人每年轮流领上了,村里人也都挺服他。

马风山回到黎套老家,闲聊几句,往地上一坐就跟老乡们唱起了花儿

有时候,马风山去村民家里说事儿,在院子门口聊着聊着,席地而坐也能漫起花儿来。只要一开嗓子,老哥老嫂们就围了过来,地上、柴火上、玉米秆子上坐着乐呵呵听。唱开心了,差不多事儿也就快办成了。跟村委会门口的象棋一样,马风山乘着花儿歌声走到人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