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步入九重垣,宫殿岩峣云际悬。千官鹄位绕珠帘,奏钓天。一朵祥云捧玉娟。龙香凤灼吐清烟,引入琼宫对绮筵。纱窗花影转栏杆,月催眠。紫薇郎拥紫薇仙。
——右调重叠《忆王孙》
且说南斌殒死树下,只见树旁转出两个青衣童女来,对南斌道:“我万岁爷有旨,特召南相公讲话。”南斌惊道:“万岁爷为何事召我。”童女道:“但随我来,不必惊疑。”南斌只得随行。由重门而入,走过许多巍峨殿宇,转过无数花柳楼台,引到一个所在。只见朱门高处,有一匾额,是“武陵宫。”
门内,又走出两个彩女,迎接南斌入来。又走过许多曲径花阑,引到一个小画堂中坐下。南斌抬头看时,是一个空空苑囿。只见两旁有十二座彩楼,俱是空中楼阁。左边六座,右边六座。
见上面入窗玲珑,朱栏画槛,栏杆上珠帘半卷,帘内俱有绝色佳人,艳装丽饰,倚着朱栏,来看南斌。左右两旁,多有彩女聚立,望去犹如半天仙子。中间有一甬道,望见百步之外,有十二座彩屏,屏上各画金鸾一对。屏中各挂小金牌一面,如圆月一般。南斌坐在画堂,心中疑惑,不知恁故。只见彩女献上茶来,南斌吃了。茶味清香异常,像与梅香一般。
又见有两个太监,走到面前,撩衣禀道:“万岁爷有十二宫,宫主要选取驸马爷,特设金鸾彩屏十二座,金牌十二面,金弹十二枚。若弹中了某座金牌,就配与某宫某主。”南斌问道:“若十二座金牌,俱弹中了,却怎么样?”太监道:“就把十二宫宫主俱配与驸马爷。因连日选取功臣子弟到此弹射,并无一中。今万岁爷因南相公是仙府灵姿,天缘到此,要南相公弹射金牌。”说完,即取过雕弓金弹送与南斌。
南斌便昂首拱面,将彩楼上十二位公主,俱顾盼了一回。
笑一笑,忖道:“我小南在南庄把飞鹊都打下了,那怕这十二面金牌。”随即从从容容,张弓搭弹,对鸾屏轻轻一放,听见金牌上当的响一声,两旁闪出两个红袍太监,将响的金牌除下。
看时,乃是第二宫迎云宫主。彩女报上楼中,楼中奏一番钧天之乐。只见迎云宫楼上抛下一彩球来,彩女拾了,送上南斌。
南斌看时,见球上绣的百花皆备,而梅花为首。锦色煌煌,异彩夺目,不及细看,就叫彩女收下。闲坐一回,见又有两个宫娥,一人手棒肴盒,一人将玉杯满斟浓酒,禀道:“王后娘娘有旨,请南爷饮三杯喜酒,再弹金牌。”南斌饮了三杯,又用些珍味。那酒味清香异常。也像似梅香一般。
太监又送过一枚金弹来,南斌接弹在手,取了雕弓,走向画堂槛外,拈弓一放,又听见当的响一声。两旁又闪出红袍太监,除下响的金牌看时,乃是第四宫夺月宫主。彩女报上楼中,楼中也奏一番钧天之乐,随即抛下一个彩球来。彩女拾了,送上南斌。南斌看时,见球上绣的百鸟皆全,而凤凰为首。栖飞跳舞,灵活异常,也叫彩女收下。宫娥又斟过酒来,南斌又饮了三杯。
太监又送过一枚金牌,南斌接来,拈上雕弓,持满一放,又听见金牌上响一声,红袍太监除下看时,乃是第三宫栖霞宫主。一般报上宫楼,楼中一般奏乐,宫主抛下绣球来。彩女拾送南斌看时,绣的是百兽俱全,而麒麟为首。行住坐卧,宛如有气,也叫彩女收下。宫娥又斟酒过来,南斌又饮了三杯。觉得酒倦,到上面交椅上少坐。抬头去看两边楼上的宫主,心中忖道:“我一时之间,眼见得连中三宫,这十二个美人,怕不都是我小南受用。昔年读尽万卷书,不如学一张仙图。”
太监又送过金弹一枚,南斌接来,走向前边,拈弓对中一放,金牌上又响一声。红袍太监除下看时,是第一宫凌宵宫主。
听见楼上奏三通广乐,然后抛下一个彩球来。彩女拾送南斌看时,绣的是百宝俱全,而珠玉为首。方圆奇巧,具山川之灵秀。
南斌也叫彩女收下,宫娥又斟酒过来。南斌怕酒眼生花,后面八个金牌,恐有失手,推辞不饮。官娥道:“这是喜酒,定要吃的。吃了这三杯,到外面大殿上,拜花烛去。”南斌只得接来饮了,心中又喜又疑。喜的不消说,疑的是后面八宫八主的鸾屏,为何今日不弹了。
忖度之间,见外面走进两个太监来。撩衣禀道:“万岁爷有旨,召南爷相见,请加冠带。”宫娥二人,将南斌衣巾除卸,罩上乌纱帽,披上锦衣袍,腰悬金带,足穿粉靴。随了太监,由原路出宫。到大殿上,见有十二位帝王,头戴平天冠,身穿红蟒袍,端拱而坐。南斌不敢拾头,俯身下拜,口称万岁。十二王称:“卿家平身。”赐绣墩以坐。南斌谦让坐下,中间一王,亲赐御酒三杯。开口道:“朕为十二宫宫主,选择佳婿久矣,奈非天缘,都不能弹中鸾屏。幸卿家天缘到此,连中四屏,皆是长宫。朕喜出于望外,此乃赤绳早系,就此偕婚。”即唤内相,引了女乐,往后宫去迎凌宵、迎云、栖霞、夺月四位宫主。一面叫内相整备花烛之仪。须臾之间,金莲银烛高烧,宝鼎龙香烟袅。锦屏中彩花齐列,玉殿上绣褥重铺。一个彩女,将宫花两朵,插在南斌的乌纱帽边。一个彩女,将锦缎一端,披在南斌的锦衣袍上。但闻一派笙簧箫鼓之音,远远而来。四位宫主,已出宫到殿矣。这四位宫主,大概是如何模样,但是:五凤珠冠,高罩一团雪玉;七章绣服,低笼三寸金莲。婷婷娉娉花枝态,步步迎怜;铿铿锵锵环佩声,悠悠款耳。四轮华月,琼宫内缓缓轻移;几阵香风,绣带中遥遥递送。绰约清扬,似数缕彩霞飞出;晶莹艳丽,如五色祥云捧来。
南斌偷眼一瞧,想道:“方才彩楼之上,望见一斑,如今更加艳丽。若还卸去宫妆,细看玉面香肌,不知如何妙绝。我小南这场受用,则怕是梦也。”宫主近身并立,女工作乐,内相赞礼。行完了礼,面前许多彩女引道,金丝灯,金莲烛,引人凌霄宫。见宫房陈设之物,俱华丽异常,如入万花金谷,目眩魂迷。少顷,排列酒筵,是五桌团团围摆,如梅花样一般。
南斌与四位宫主,依席坐下。见筵上,设的是百味珍馐,斟的是琼浆玉液。又见四个绣球,俱用金丝盘托住,下用玉架,架在筵席之前。灯光与彩光相映,内中绣的百宝、百花、百鸟、百兽,灵灵活活,把玩不尽。南斌暗中称羡。酒过数巡,听见碧纱窗外,有人娇音沥沥道:“姐姐辈,向来赋诗,每每思念姐夫。今姐夫已齐眉并案,何为而反不赋诗也。”凌霄回言道:“妹妹岂不晓,及至相逢半句无。总欲赋诗,又恐贤妹辈窃听,故此少缓。”只见窗外人嘻的笑一声道:“方便,妙妙。我自去也。”南斌道。“原来宫主雅善于诗,才貌双全,卑人万千侥幸。但卑人与宫主,南北相岐,平生相昧,何缘而思念及也?”
凌霄道:“郎君在南庄时,爱妾辈如珍。妾辈曾与白雪争春,蒙骚人阁笔评章,叫妾辈让雪三分,素心不服。蒙郎君所奖之诗云:‘让雪三分应不让,天香一段雪输降。’因此言大为妾辈助势,自此以后,妾辈欺霜傲雪,而雪不敢与妾辈争矣。故此曾赋诗望郎。”南斌道:“卑人此诗,不过为爱梅而作,何宫主以为相得也。”
说到此处,只见宫娥二人,扛了两支彩烛进宫,来到筵前放下,禀道:“今日外国进贡,内中有彩烛四枝,名为百花烛。皇后娘娘特送二枝来,与驸马爷助彩。”细看时,见此烛有五尺之高,大如拱把,外面是朱红颜色的,上下俱是描金人物,龙盘凤绕,异彩缤纷。宫主叫宫娥点起一枝来,明亮异常。烛心中滚出一道清烟,忽然结起莲花一座,彩色莹莹。又从旁透出一股烟来,结起梅花千朵,清华霭霭。又从旁透出一股烟来,结起牡丹一枝,艳丽煌煌。从此三股,盘盘旋旋,只管花上吐花,或桃,或李,或木,或芝兰,或丹桂,或石榴,或金菊,或海棠,或芙蓉,那烛烟盘旋处,满宫中画栋雕梁,俱是奇花开遍。真个是天地外的奇观,古今来所未有的。南斌与四位宫主,一面饮酒,一面玩花。但见愈吐愈奇,玩之不尽。
南斌玩了一时,回头见四位宫主,桃红满脸,愈加标致。
对宫主道:“烛花之奇,虽然妙极,又不如娘娘辈之花貌,看之不厌。卑人意欲熄了此烛,明日再点再玩,宫主以为何如?”
凌霄道:“但凭郎君之意。”随即教宫娥,将罗扇轻轻扑灭。
但见满屋的奇花,就如蕉枯了一般,俱渐渐憔悴,渐渐形消影灭了。望见纱窗外,已月移花影横窗。南斌即立起身来,牵宫主之手,微笑道:“卑人几乎忧杀娘娘矣,乞娘娘早赴蓝桥,以慰下情。”宫主即叫宫娥进膳。膳完,即移步到妆台前,含羞低首,卸去宫妆。到床前,见金盆中兰麝香汤,早已满注。
各各洗了手脚,同同脱衣上床,抱入被窝。南斌这一夜的受用,不知是醒也,梦也。
次朝直睡到红日穿窗,方才起来。宫娥服侍南斌梳洗,彩女服侍宫主梳洗,理妆已完,夫妻各穿百花衣服。房中琴棋书画,六律八音之物,无不周侪。除酒馔之外,无非是弹琴赋诗,下棋,吹萧。到三朝之期,夫妻一齐官装上殿,去朝拜十二王。
山呼礼毕,一王道:“宫主且自回宫,朕与南卿有事商议。”
赐绣墩坐下。
南斌道:“万岁爷有何事相商?”一王道:“昨日蛮王进贡,有世子二人同来,要求朕女为姻。此分明有欺朕之心,意欲绝之,则彼必含怒而去,将来恐有衅端。意欲许之,朕女玉质金姿,岂忍远抛异国。朕已对蛮王言,以弹金牌为辞,明日与他劲弓两把,谅蛮王世子,不能开弓,岂能弹中。惟南卿射中金牌,使他知我国有人,含服而去。一则以全朕女,二则以杜衅端。南卿以为何如?”南斌道:“万岁爷聪明天纵,所见甚高。”一王道:“卿且回宫,朕当宣召。”南斌又山呼下拜,退回宫中。
宫主问道:“父王所议何事?”南斌把方才所言,述了一遍。凌霄宫主道:“此事父王还宜绝他为是。闻知外国,骑射甚精,多能穿杨贯犀。倘蛮王世子弹中了金牌,岂不断送了我的妹子。”四位宫主,俱觉怀忧。南斌道:“万岁爷自有主意,宫主且宽怀。”渐渐天色欲冥,房中酒席,又已完备。五人坐下,饮了三巡。彩女正要张灯,只见宫娥又拿了两个异样的物件,走进宫来。宫中忽然明如白昼。宫娥道:“今日东海蛮王进贡,珍宝甚多,内中有这两枕,名为水晶枕。皇后娘娘送来与驸马爷、宫主枕头。”细看时,见此枕有六尺之长,光芒如夜明珠一般,彻底澄清,玲珑奇巧。内中有三岛十洲,有千岩万壑,峰峦洞穴之奇俱备。有日月,有云霞,有草木,有花卉,有鸟兽,有人物故事,有殿阁楼台。将他摇一摇,内中之物俱动,灵灵活活。宫主见了,甚是喜欢。南斌道:“天地间有这样奇巧之物。卑人读书时,见唐朝开元遗事,说西域龟兹国贡一枕来,颜色像玛瑙一般,洁润如玉,枕了他睡去,梦中能见十洲三岛,唐王称为游仙枕,千古以为奇物。这还是梦中见的,如今此枕之中,千奇万怪,明明灼见,这也是天下罕少的。但不知枕了他如何光景?”宫娥道:“闻知进贡的话,枕了他冬暖夏凉。”此后,竟将两枕竖在酒筵之上,细细看玩。看到后来,见内中有一对男女,将身倚在太湖石边,行春图故事。一提一送,俨然如活。南斌指与宫主一同看了一回,大家笑了一回,不觉情兴勃发。即忙完了酒馔,将此枕列在床中,满床亮如白昼,五人脱衣上床。此时正是寒天,枕上去果然暖气如蒸,和而且软。南斌见床中亮得异常,便揭开锦被,令枕光透入。
细看宫主之身,见两乳圆突,白润如脂,含笑抚乳道:“香肌之白,谅天下美人,应无双矣。”凌霄道:“妾辈不肯让雪三分,为此故也。”南斌看至下面,笑道:“因股间有桃红一点,故此雪未争耳。”笑语之间,情兴大发。先抱凌霄做起,次临迎云、栖霞、夺月渐渐轮。外面行的情事,映入水晶枕中,好不有趣。南斌这一场的欢畅,又不知是醒也,梦也。
次日早膳后,南斌正与夺月宫主下棋,见宫娥走来报道:“外面万岁爷着内相在外,宣召驸马爷到武陵宫,与蛮王世子同弹金牌。”南斌听了,即停了棋,出宫同内相到武陵宫小画堂中。望见远处,只设两座鸾屏。两边楼上静悄,不比前番热闹。
随后四位宫主,也到武陵宫来。见八位妹子,早已在彩楼之上,就登楼与妹子相会。恐怕蛮王世子弹去,一齐心中忧虑。将帘儿垂下,悄悄的张看。只见世子带了四个内相,同入画堂。面貌狰狞,身材短小,是蛮邦人品。南斌与之行礼,宾主位坐下。
献茶过了,南斌道:“久仰大邦,有劳光降。”那世子哩哩罗罗,回了一通蛮语。南斌不晓,只是打恭。内相将强弓两张,金弹二枚,送过二位世子。且看世子弹中金牌,下回自有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