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洋葱小仙初下凡

人间,飞絮城。

之所以选择来飞絮城,是因为杨淙淙之前虽然在人间的很多地方玩过,但却一直都没能来过这里,这下正好有了机会。此时正值初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万物生的时候,杨淙淙走在郊外,脚下是软绵绵的像地毯一样初生的小草,踩上去很是舒服。这一切都令杨淙淙无比惬意,开心极了。

天界有什么好?一年四季都是那副样子,八百年都不变样。看上去祥云缭绕,气宇恢宏,其实无趣的很,处处都是规矩,稍不留神就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对杨淙淙这种天生喜欢自由的人来讲,说实话,若是能够选择,她一定不会选择生在仙界。可惜出生在何处又岂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不管生在哪里,是仙还是人,最重要的是把握现在,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才对。

有一条河流从郊外流过,水流宽阔而平静,清澈得很。这条河叫做湄泠河,源头在北方雪山之中,流经了好些个城镇,流经飞絮城的时候已经是下游了。春天温暖的阳光撒落在河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整个河面都被染成了一种金灿灿的颜色,实在是美不胜收。杨淙淙来到河边,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前走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过就像锦澜仙君说的那样,随缘吧。

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杨淙淙发现前面有个人。

那个人在河边站着,低着头,一动不动。微风吹来的时候,他的衣襟才微微地动了一下,但整个人依然像根木头一样。杨淙淙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非常忧愁、伤感的气息,仿佛与这明媚的春光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她看到那个人又往河边迈进了一步,只要再稍微往前一点,就会坠入河中。

不好,他要跳河自杀!

“不要跳!”这个念头冒上来的一瞬间,杨淙淙来不及多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了上去,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呢?

男子被杨淙淙这么猛扑之下,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两人一起掉进了河里!

“救命啊!我、我不会游泳……”杨淙淙被呛了好几口水,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着。她真的是一点游泳都不会,虽然有一些仙力,但是下界的时候已经被削弱了好多,此时也没办法自救了。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抱住了她。

杨淙淙惊慌之下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人是要救她,她本能地在水中不停地挣扎着,几次挣脱那人的怀抱,又几次再度被抱住。当又一次杨淙淙从那人怀中挣脱的时候,背后的人终于忍不住了,一个手肘敲在她的后脑勺上。

杨淙淙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昏迷前,她心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此仇不报非女子!”

“姑娘,醒醒,醒醒!”

昏迷中,杨淙淙依稀听到似乎有人在叫她。“姑娘”这个词是人间对未婚女子的称呼,她觉得很好听,喜欢得紧,尤其是听到人世间那些穿着长袍的书生小哥施施然地叫一声叫“姑娘”时,简直心都要化了。

但是现在耳边的这声“姑娘”,听起来却似乎并不怎么美好。

杨淙淙想醒来,但是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竟然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躺在草地上正在睡觉,天上却忽然下起了冰雹,好大的雹子稀里哗啦全砸在了她的脸上,她一痛,醒了。

眼前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脸,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生得还挺俊朗。若是在平时遇见了俊秀公子,杨淙淙是无比乐意和其搭话的,但是现在面对眼前的这个人,她却如论如何都对他生不出一分好感来。

为什么?因为她终于明白刚刚梦里砸在脸上的冰雹是怎么回事了——是眼前的这个人在扇、她、巴、掌!

凭什么啊?她好心救人,却反被人打,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杨淙淙愤怒地一坐而起,胸口却感觉闷得慌,好像被什么堵着一样。她也不管这些,一心想跟这人理论,刚一张嘴就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大口水。

“你终于醒了,水也吐出来了。”见她醒来,男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刚看你昏迷不醒,我还怕你会出什么意外呢。”

“会出意外的是你吧!”杨淙淙怒吼一声,一巴掌就往男子脸上扇去,谁知男子却早有所料,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疼疼疼疼疼!”杨淙淙拼命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疼得呲牙咧嘴。这个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怎么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姑娘见谅,刚才是我失礼了。”男子说。

“只是失礼而已吗?”杨淙淙气不打一处来,“我救了你,你却反倒打我,真是岂有此理!”

“之前在水中我几度想救你,但你总是拼命挣扎,我只能把你击昏,这才将你拖上岸去,否则你性命堪忧。后来我帮你按压胸部让你吐出了一些水,但你还是昏迷不醒,无奈之下,我才出此下策。”

原来是自己误会他了。原本想救人,却反被人救,杨淙淙有些不好意思,正想给对方道歉,忽然想到他刚刚说的话里的一句话,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太对劲。

“后来我帮你按压了胸部让你吐出了一些水……”

按压胸部!

杨淙淙尖叫一声,往后跳出老远,像看着一个瘟神一样瞪着眼前的男子。男子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你你你……”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接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她好歹是个天界小仙,如今却在人间被一个男子这样,实在是……要她怎么说得出口呢!

男子看着她那局促的样子,终于明白了:“我知道了,姑娘,你一定是因为身上盘缠不够,所以十分担忧对不对?不用担心,我这里有一些银子,应该够你用了,就当是感谢姑娘对我的救命之恩吧。”

男子拿出几锭看上去颇有分量的银子,白花花的特别可爱。

“这怎么好意思呢……”杨淙淙一边嘴上客气着,一边没有丝毫犹豫地把银子收入囊中。这也实在不能怪她,下界的时候锦澜仙君只给了她一点儿银子,还是从孔雀仙子那儿讨来的,就她家仙君这副两袖清风的样子,能给那么点银子都实在为难他了。她并不是贪财的人,但是在凡间生活,没有银子实在是寸步难行,饿死都说不定,更别说历练了。

在给自己做了这么一连串的思想工作之后,杨淙淙心里的那点愧疚终于淡了一些。

“刚才看你在河边站了很久,好像有很多烦心事似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如说出来……”

“让你开心开心,是吗?”男子接口。

“不是不是!”杨淙淙连连摆手,她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还不至于这么没心没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把烦心的事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说到这里,她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周围静悄悄的,这一声显得尤为响亮。

杨淙淙很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这种时候肚子叫,真是太丢人了啊……经过刚刚那一番折腾,她早已经饿得很了,只是一直都在说话,没留意而已。

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杨淙淙的脸更红了。她低头站了许久,然后悄悄抬头看他。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人笑呢……他笑起来的样子,还真的是挺明媚的。唇红齿白,眼睛里盛着细碎的阳光,就好像波光粼粼的湄泠河面。他得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好闻得紧,有一种淡淡的温暖。

还真是一个挺好看的人呢。

“御江山”是飞絮城中最知名的小吃楼,其中有各色美食,令人目不暇接。之前他说要带她来吃饭的时候,她的本意是吃一碗面或者馄饨就够了,没想到他居然带她来到了这里。要知道,她杨淙淙对美食的抗拒能力可是零啊!

椒盐鸭下巴,千层叉烧酥,窝蛋牛肉粥,椰奶红豆糕,水晶虾饺,泡椒凤爪,酱香牛肉,姜汁撞奶,杨枝甘露……一大堆好吃的很快就端上了桌,顿时香气扑鼻。面对着这色香味俱全的一桌佳肴,饿了很久的杨淙淙再也顾不上形象,埋头猛吃起来。

杨淙淙时常念叨一句话:“人生在世,吃睡二字。”只要吃好了,睡好了,就会烦恼全消,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美好了。此时此刻,在美食面前,她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奥义。

吃饭的时候,杨淙淙问对面的男子:“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姓沈,大名么……很久都没人叫了,你叫我沈仪心就好。”

“沈仪心,这名字挺好听的,很文雅。”杨淙淙表示了赞赏。

“那你呢?”

“我叫杨淙淙。”

没想到,听到这句话,沈仪心居然狂笑起来!

“什么?洋、洋葱葱……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顺畅了,但还是在笑。

“我叫杨淙淙!杨树的杨,流水淙淙的淙,不是洋葱葱!”杨淙淙气得跺脚大喊,但沈仪心还是在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让你笑我,让你笑我!杨淙淙一口咬住一个奶皇包,气鼓鼓地塞在嘴里狠命地嚼着,想象这就是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家伙。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沈仪心终于止住了笑,说,“杨淙淙,嗯,这名字真是取得好,其中蕴含了气吞山河之势。”

等等……这句话,怎么跟锦澜仙君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

吃饱了以后,杨淙淙想到之前沈仪心还没回答的问题,就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呀,我帮你想想办法。”

沈仪心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忽然就暗淡了一下,过了好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说:“你帮不了我的。”

“那可未必,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呢?”

沈仪心想了一会儿,说:“我的家在京城里,当年爹在世的时候,家境还算殷实。但我十岁的时候,爹过世了,留下娘带着我艰难度日。我有一个叔叔,表面上他对我们母子很好,事实上是想夺取爹给娘和我留下来的家产。”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现在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难道还怕你叔叔不成?家产是你娘和你的,那就是天经地义,他怎么夺也夺不走。他这样做,难道不怕街坊邻居戳他的脊梁骨吗?”

“话虽这样说,可实际的情况真的很复杂。你说对了,他就是不怕街坊邻居戳他的脊梁骨,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他才不会在乎这些。”

那事情真的有些难办了……杨淙淙蹙眉,她没想到他家里的情况这么复杂。人间有这样一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说明家庭矛盾真的是很麻烦的。

“这些事情暂且可以放到一边,但是眼前的一件事才是燃眉之急。”沈仪心说,“我娘为了对付我叔叔,想拉拢当地一户很有权势的人家当靠山,让我娶他家的小姐……”

“那小姐长得如何?”杨淙淙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长得……很有特点。不过相貌什么的倒是在其次,重点是我虽然自小跟那小姐认识,但也一直都是把她当妹妹,当朋友,从没有过那种想法。现在娘忽然这样提起来,我真是……”

“真是很矛盾,对吧?”杨淙淙理解,一边是家业的兴衰、母命难违,一边是自己的幸福、要和根本不喜欢的女子成亲,真是太矛盾太痛苦了。

“事情还远不止这些。半年前,我叔叔介绍了一个女子给我,那女子生得十分貌美,又很有才华,但是我根本对她无意,无奈迫于叔叔的压力,我只能被迫娶了她,但从来都没碰过她一下。她是我叔叔派来的人,表面上是照顾我,其实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真的觉得生活太没有希望了。”

“那你这次离家出外,是……”

“逃婚。”沈仪心说,“我娘之前已经给我定好了日子,但是我实在不愿自己一生就被这样锁住,所以就找了个机会逃出来了,他们找不到我,就拿我没办法了。”

杨淙淙觉得沈仪心真是挺可怜的,要面对那么多的家庭矛盾,承受那么多的压力,怪不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觉得他那么惆怅了。这也坚定了她要帮他的念头,仙君说过,予人玫瑰,手有余香,帮助别的人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增加修为,这也是修炼的一种方式。

杨淙淙拍了拍他的肩,很仗义地说:“你救了我,又请我吃了一顿这么好吃的饭,你的事情,我帮定了!”

沈仪心显然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女子在听说情况复杂后不但没退缩,反倒更加坚定地要帮他了。这种情况他以前是根本没有遇见过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了,过了半晌才说:“谢谢杨姑娘的好意思,不过……我实在不想让你趟到这趟浑水中来。”

“姑娘我最喜欢的就是趟浑水了!”杨淙淙有点兴奋,她骨子里的古道热肠已经完全被沈仪心的遭遇激发出来了,“不要再姑娘姑娘地叫我啦,怪见外的,叫我淙淙就好,我家仙……”

她原本想说“我家仙君就是这样叫我的”,却忽然想到在人间是不能提到这些的,于是顺势说道:“我家先前的一个跟班就是这样叫我的。”

仙君啊……不是我要故意把你说成跟班的,实在是这话没办法接下去了呀,不然要怎么说,先前的爹?先前的娘?都不行吧,只有说成是跟班了,你可千万别怪我……杨淙淙默默地在心里忏悔着。

“原来你之前也有跟班?”

“是啊……不过后来他不干了。”

“为什么?”

“他喜欢种菜,种了一大园子的瓜果蔬菜,当宝贝似的对待,连我都比不上那些菜,所以后来他就回家种菜去了。”杨淙淙说着,心里想到了锦澜仙君,不免又把他对号入座了。

“那你现在没有跟班了?”

“是啊。”

“那我做你的跟班怎么样?”

杨淙淙正在吃着一个小笼包,被这句话一惊,整个包子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不由连连咳嗽,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沈仪心连忙拍她的背,老半天那个包子才被吞下去。

她没有听错吧,他这样一个富家公子,竟然主动要求做她的跟班?

“这个……咳咳,”她喝了一杯水,嗓子终于舒服了点,说,“我可没有工钱给你啊。”

“我不要工钱。”

奇怪了,这个世上还有干活不要工钱的人?

“那你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

“那你为什么要做我的跟班?”

“我嘛……”沈仪心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说,“我之前一直都在家里生活,习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现在想尝试一下伺候别人的感觉,体会一下普通人的生活。而且呀,你为人热情善良,又开朗率真,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这个马屁拍得不露痕迹,让杨淙淙的心里非常受用。她刚想说什么,又听到他说了一句话:“在此之前,我平时根本没有机会开怀大笑的。”

看来做大户人家的公子还是挺憋屈的,一点都不自由,做什么事情都要受到限制,真不如和自家仙君去种菜来得开心呢,杨淙淙心想。

“你真的决定好了,要做我的跟班?”

“决定好了,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杨淙淙快活地答应了,反正她在人间也是要闯荡的,与其一个人孤零零地四处去走,倒不如和沈仪心一起,遇事还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杨淙淙之前一直都是被仙君“压迫”,没想到忽然间就翻身做主人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俊逸的小跟班,表面上无比淡定,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但是,很快地,杨淙淙就知道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照例来说,跟班是要照顾主人、按照主人的命令去做事的,沈仪心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也努力去做了,但是做出来结果往往不怎么尽如人意。就比如那天晚上,杨淙淙说走了一天脚很累了,沈仪心听了后自告奋勇地要给她打洗脚水来。杨淙淙心里感动得不得了,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给她打洗脚水啊!她说要热水才有消除疲劳的功效,沈仪心满口答应地去打来了满满的一盆水,上面还漂着几片玫瑰花,看上去好看极了。杨淙淙早已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了,挽起裤腿就把双脚结结实实地放了进去,然后,热泪盈眶就变成了泪如泉涌。

老天啊,她只是说要热水啊,这家伙居然给她打了一盆开水来!

还好她的脚只是在其中放了一瞬间都不到的功夫,不然一定被烫成猪蹄。尽管如此,疼痛还是免不了的,一阵阵痛楚不停袭来,幸好房中原本就有一盆凉水,杨淙淙立刻把脚泡在凉水里,这才好了一些。

“怎、怎么……很烫啊?”

杨淙淙真是无比生气,不过一看到沈仪心那一脸纯真的表情,有怒火也发不出来了,只能把两脚在冷水中晃了一下又一下,心里默默念叨着要淡定、淡定。

又比如另一次,沈仪心非要去城中的一个地方——媚香楼。

那是一个晚上两人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无意中经过媚香楼的门口,只听得里面言笑晏晏,丝竹彻耳,阵阵香风从门里溢了出来,拂在人的脸上,让人的心里好像猫抓一样痒。沈仪心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杨淙淙没想到他居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印象中,那些富家公子不是应该经常去这些地方寻欢作乐的吗,怎么他居然还不如自己这个时而偷偷跑下凡间玩的人知道得多?

面对着沈仪心充满着纯洁的求知欲的眼神,杨淙淙艰难地说:“这、这是酒楼……”

“酒楼?那为什么门口有两个穿得那么好看的姑娘啊,还笑得那么灿烂?”

拜托……那是好看吗?那分明是艳俗好不好!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把脸蛋涂得跟猴屁股似的,戴了一头的大红花,身上一件红一件绿层层叠叠穿那么多层啊?

“那……那是因为她们要为酒楼招揽生意呀。”

沈仪心点了点头,脸上疑惑的表情终于消失了,就在杨淙淙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到他说:“那我们去这家酒楼里吃饭好不好?”

杨淙淙顿时有了一种想把这个呆子揍上一顿的冲动,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呀?之前见他的时候,觉得他还挺正常的,怎么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他其实好多事情都不懂,比她还“不食人间烟火”。难道是常年高门大户的生活让他变傻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得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这家酒楼里的饭不要吃,我以前来过的,回去就拉肚子了。”杨淙淙无视门口那两个女子频频冲她翻来的白眼,说,“我们还是去别家吧,我请客!”

沈仪心还是不愿放弃:“可我觉得这家很好啊,你胃口那么好,说不定是吃了别的东西拉肚子了。”

杨淙淙无奈了,只能拿出作为主人的权威出来,说:“我命令你,不许到那里去吃饭!”

沈仪心不说话了,站在那里,一脸委屈。

“好啦好啦,”她耐着性子安慰,“我保证去一家比这家更好吃的地方,好不好?”

沈仪心满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被杨淙淙拉扯着走了,走了好远了还频频地回头看,依依不舍的样子。之后的半天,他情绪一直都有点低落,杨淙淙想尽了办法逗他开心,好不容易才使他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她已经累了个半死。

杨淙淙在心里哀嚎,她真的是收了个跟班吗,怎么好像收了个小祖宗一样?

但是很快,杨淙淙就对沈仪心刮目相看了。

那天两人去著名的穹川瀑布游玩,在进山的路上遇见一位老爷爷带着小孙女也来玩。走到半路,天上忽然下起了雨,路上滑得很,老人一不小心滑倒了,脚踝肿得老高,没办法行走。这时节山里的人不多,又是在半山腰上,没办法救治,只能暂时躲到一处山洞中避雨。

沈仪心观察了老人的伤势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叫也叫不住,气得杨淙淙大骂他没有良心。谁知过了半个时辰,他抱着一束草药回来了,浑身已经被雨水淋了个湿透。他找来一块石头把草药捣碎,给老人敷在了伤处,等下午雨停了的时候,老人脚踝的肿已经消了大半,但依然不能走路。沈仪心二话没说,背上老人就走,杨淙淙也抱上了小孙女,几人走了很久,直到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山下。老人无比感激地邀请两人到他家里去住,两人不好推脱,也就去了。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老人的家里是当地一户颇有名望的书香世家。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就有许多人来到了老人的家里,年老的年少的都有,穿着的衣服也是各式各样,三教九流都有。院子中间搭了一个大擂台,那些人就聚集在擂台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擂台上面。

杨淙淙是个天生喜欢热闹的人,拉着沈仪心就往人群中挤,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

中年男子拱了拱手,说:“各位兄弟姐妹,父老乡亲,三天的比赛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前两天,秦公子已经战胜了所有的对手,如果今天还是没有人能战胜他,那么他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说话间,秦公子走上了擂台。锦衣华服,看上去有几分风度。

中年男子说:“还是老规矩,挑战者和应战者轮流出对子,对不出来的那一方就失败了。”

原来是比文大赛呀。

下面有人来挑战秦公子,秦公子摇着折扇,不疾不徐地应对,一连击败了好几个人。下面有人高呼秦公子真厉害,势头已经被他占尽了。

杨淙淙悄悄地对沈仪心说:“那个秦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之前我们在媚香楼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他在里面对着几个姑娘左拥右抱的。”

沈仪心愣了一下,他终于明白媚香楼是什么地方了,也知道那时候杨淙淙为什么死活也不让他去里面了。想到自己竟然那么强烈地要去那种地方,他的脸不由微微发烫,还好杨淙淙正专心地看着上面的比赛,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那个秦公子洋洋得意地站在上面,说:“奉劝诸位还是不要跟我争了,在这方圆百里,没有谁的诗文比得上我秦霸天的。”

原来叫秦霸天……杨淙淙心想,果然是个恶霸的名字。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走了上去,看上去是个书生。秦霸天冷笑一声,说道:“又是一个自取其辱的来了。”

书生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淡淡说道:“请出题。”

秦霸天出:“风云三尺剑。”

书生对:“花鸟一床书。”

“不错嘛,能对上我对联的人可不多。”秦霸天说,“到你出题了。”

书生朗朗道来:“古木枯,此木成柴。”

秦霸天对:“女子好,少女更妙。”说着,望身后的小阁楼上瞄了一眼,得意极了。

下面围观的人听到这句,全部叫好起来。

秦霸天又出:“闲看门中木。”

书生对:“思间心上田。”

“对得真棒!”杨淙淙在下面拍手较好,但是周围的人却没一个人附和。杨淙淙有点为书生鸣不平,书生对得明明比秦霸天雅多了,那些人却只奉承秦霸天。

书生向杨淙淙投来感激的一眼,又出题道:“绿水无忧,因风皱面。”

秦霸天终于被难住了,一直在摇的折扇也收了起来,支着脑袋想着,却怎么也想不出,汗都要留下来了。杨淙淙心里暗自高兴,看来这个书生应该是最后的冠军了。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

擂台下面一个声音传出,所有的目光都向那里聚去,原来是沈仪心对出来了!

杨淙淙真的很想把他摇醒,老天,他什么时候对对子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对……这个公子哥到底要干什么啊?

台上的中年人已经知道了沈仪心的姓名,说道:“沈公子对出了对子,秦公子败了。现在,守擂的一方已经换成了李公子,沈公子身为挑战者,请上来应战。”

秦霸天灰溜溜地下去了,沈仪心走了上去,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姓李的书生显然没有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很是意外,不过恢复了平静,他依然礼貌地冲沈仪心拱了拱手,说:“请赐教。”

按照规矩,是守擂方先出题,书生说道:“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

沈仪心略一思忖,正想回应,只听得擂台下的杨淙淙忽然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她浑身发抖地蜷缩着,看上去是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沈仪心一看,脸色就变了,立刻就要冲下台去。

“沈公子,这是擂台赛,如果你下了擂台,就算输了。”中年人急忙在一旁提醒。

“我不比了,算我输!”沈仪心头也没回,箭步冲了下去。

“小、小跟班……”杨淙淙连说话都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我肚子好疼,送我回房间……”

“好!”沈仪心二话没说,抱起杨淙淙就往房间冲去。

在他的怀里,杨淙淙偷偷抬头望去。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沈仪心,她才发现原来他的睫毛好长,甚至比她的都长。长长的睫毛下是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眉头紧蹙,满眼焦急。

杨淙淙在心里窃笑,但同时又很感动,还有一点小愧疚。

小跟班的怀抱很温暖呢……杨淙淙抓着他的衣袖,竟有点不愿松手。

到了房间里,沈仪心把她放在床上,急忙给她盖被子、倒热水喝。说也奇怪,这个小跟班平时做事笨手笨脚的,现在反倒麻利极了,没有一点做得不妥当的。

片刻后,主人——也就是昨天的那位老人来了,同行的除了大夫外,还有刚才擂台上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气质出尘的姑娘。

大夫替杨淙淙诊了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又问了问她现在情况,她说就是刚才那一下非常疼,现在已经好了。大夫说没有大碍,可能是刚刚情绪波动较大导致的,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沈仪心听了,终于放下了心来。

中年男子是老人的长子,也就是昨天和老人在一起的那个小女孩的父亲,对两人自我介绍以后,又向两人介绍了身旁的姑娘:“这是舍妹紫涵,听说两位昨天救了父亲,今天又在擂台上大放异彩,特地来探望两位的。”

原来是这家的小姐,名叫紫涵。

几人寒暄了一阵,见杨淙淙没什么事,便说让她好好休息,依次离开了。紫涵最后走,她走到门边的时候,看到前面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于是回过身来施了个礼,说:“今天多谢两位了,两位的大恩大德,紫涵终身不忘。”

说完,她就离开了,屋里只剩下了杨淙淙和一头雾水的沈仪心。

“她为什么这么说啊?我们今天做什么了吗?”他疑惑地说。

“你这个呆瓜!”杨淙淙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险些拆散了一桩大好姻缘!”

沈仪心不明所以。

杨淙淙说:“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今天的那个比文大赛不是一场普通的比赛,而是比文招亲!”

“啊?!”沈仪心完全惊呆了。

“在下面围观的时候,我就听到旁边的人说,这个紫涵小姐和一个姓李的书生情投意合,那书生很有才华,只不过家境贫寒,紫涵的家里怎么都不愿意她嫁给他。最后他们商议,召开一场为期三天的比文招亲大赛,谁是最后的获胜者,谁就能娶得紫涵。”

“那你怎么知道最后的书生就是紫涵喜欢的那个人?”

杨淙淙说:“比文招亲的时候,紫涵就在后面阁楼上的窗边观战。别人比赛的时候,她都是躲在帘子后面的,只有那个书生出现的时候她才掀起了帘子一直在看。况且她哥哥也说了,那个书生姓李,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事?”

沈仪心不说话了,原来竟然是这样,可惜他当时光顾着听他们对对子的内容了,根本没注意别的。如果他知道这是一场比文招亲,怎么也不会上去对对子啊!还好还好,最终没酿成大祸。

“多亏我足智多谋,在最后一刻灵机一动装病倒地,不然你……”

“什么?”沈仪心忽然反应了过来,“你是装病的?”

杨淙淙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了嘴巴,过了半晌才小声地说:“你是不是气我赶走了你的桃花运啊……”

沈仪心原本正在生气她骗他,一听到这话顿时笑了:“你担心我啊?”

“你臭美!”杨淙淙立刻反驳,“你家里都有一个半老婆了,我是怕你阻碍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前程!”

“一个半老婆?”

“一个是在叔叔的压力下娶的,一个是在母亲的压力下即将要娶的,不是一个半吗?”

沈仪心被她的话逗笑了,不过笑容有点苦涩。在和杨淙淙在外游历的这段时间里,那些烦心的事情原本他已经忘记了,此刻又忽然全部涌了上来。很多事情,逃避只是暂时的,不管逃避多久,都终将要面对。

杨淙淙看出了他情绪的变化,立刻岔开了话题:“对了,最后的那副对子,你究竟对出来了没有啊?”

一说到这个,沈仪心立刻就精神起来:“当然对出来啦。他出的是‘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我对‘观海沧,沧观海,海海皆沧观沧海’,工整吗?”

“工整是很工整,而且很大气,不过就是少了几分生活气息。”

沈仪心挑挑眉:“这么说,你是有更好的下联了?”

“那当然,你听好了。”杨淙淙清了清嗓子,说,“饭好吃,吃饭好,好好去吃饭吃好。”

听完她对的下联,沈仪心愣了几秒钟,然后伸出了大拇指:“……这是我此生听过的最有生活气息的对联了。”

难得被他夸奖,杨淙淙开心地说:“那你现在有什么感悟?”

“感悟就是……”沈仪心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