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壹』启华序反骨戏善恶

———华序皇都

除夕雪夜,凛气织飞霜,金瓯舞玉璧,箜篌长弦折过烛火流烨拨拢,击碎深更寂静。

夜邃游人稀,眼目所掠,却仍望繁街千门如昼,如缎冶靡灯影簇拥之地,外墙密细雕满鸟虫篆文的藏书阁恢弘坐落,肃穆端严。

中心阁内,厅堂深处沉烟袅袅,十二幅高悬的山水画卷铺陈而下,画作前乌木长案横陈,肌肤冷白的少女正立于其后临字。

只见她素手扶袖,提笔风卷云舒,笔落凝霜纸,却露刃藏锋,似携雷霆万钧之势。

少女年岁不过十三,眉目间已然起了几许灼灼艳绝之色,隐约可窥见日后的无尽风华。

首字终了,她轻笑着启唇,嗓音明澈:

“释道两教皆将'慈悲'常宣于口,我依您言习读经讲教义万卷,然而到底蒙昧,仍不解何为慈悲。太常卿明晨便要辞官离城,临行前可愿提点一二?”

少女言辞极为优雅有礼,似是当真秉着虚心请教的用意。

面目持重的太常卿身体微抖,望着暗卫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长刀,颤巍巍说道:

“求佛问道,重修品性。女郎常行悖逆杀伐,难怀仁和之德、悯恤之心,本官便是费尽唇舌,恐怕也无法为您解得其意。”

少女不在意地勾了勾唇,“太常卿可懂慈悲否?”

“自是懂得。”太常卿答。

“若杀一善者可活一生民,何成慈悲?”少女问。

“死生之事,理之自然,不杀方成慈悲。”太常卿答。

“若杀一恶者可活一生民,何成慈悲?”少女又问。

“善恶有别,天道至公,杀之方成慈悲。”太常卿答。

少女轻缓而笑,“是非曲直编织千万年史卷,众生纷纭熙攘喧嚣,善恶化作一痕墨迹终不过为无尽后世所定论,功过与否又何能于当下明见分晓?善者行所谓'善'事,功在一时,却令后世深受其害,仍能谓功谓善否?恶者行所谓'恶'事,过在一时,却令后世广承其利,仍能谓过谓恶否?”

太常卿一怔,遂不言语。

长风穿空掠境,冬雪翻飞飘窗而来。

“太常卿,善恶是非难于一朝奠论,曲直功过重在万代千秋,而我谋求大权,原则亦不过如此。逐权纳势,沾染杀孽必定无法避免,慈悲绝非小仁小善,而是残酷且深远的。”少女提笔蘸墨,冷淡说道。

太常卿望了眼少女身边严密驻守保护的暗卫,叹息道:“女郎深受家族看重拥护,难道权力还不够大,您又还想要多大的权力?”

少女缓缓在凝霜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言语淡漠而清明:“苍生久受天下分裂战火不断之苦,惟有以戈止戈、推动一统,方可开万世之太平。行三国归统之业前,华序需先整顿内政,若君王可堪扶持,我会令家族与之联合为剑,合力以压国内扰政之强敌。若君王不堪扶持,我便另扶新主,绝不放任江山于多敌群乱中持续崩颓。待华序内政安定,楚家会推所扶君主对外行一统三国之业,凡兹君兹主有利天下之兴,我便只谋臣属之权,甘愿压制家族仅居臣位,不篡不夺。”

“若到最后,所扶持的君主皆无法做到一统而利天下之兴呢?”太常卿眸中泛起警惕。

博山炉中香料燃烧的愈发浓烈,丝丝缕缕弥漫缠绕的香雾中,少女神色慵懒宛如含着妖邪意味。

她搁下狼毫笔,挥袖将镇纸从桌案抚落,霜白蚕茧纸立即随风翻卷而起,满篇为臣政疏在案角烛火的沾染下顷刻化为飞灰。

太常卿心下骤紧,“你……”

不等男人将少女刚才未言明的话说出口,旁边暗卫便直接割断了他的喉咙。

太常卿身体重重摔在地上,瞪大着眼眸死不瞑目。

少女织金裙摆如卷云般从容掠过,重重牡丹暗纹摇曳光影,缓步走到他的尸身前单膝蹲下,她抬手温柔合上男人的双眼,戏谑低声:“若太常卿现在就将最后的选项挑明,我就只能立即走这条路了……”

几名暗卫站在她身侧,试探着问道:“娘子,这具尸首要如何处理?”

少女起身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割了他的头,刻上楚字,挂到外城门口。”

“太常卿到底是朝堂中人,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妥当?”暗卫委婉规劝。

少女毫不在意,望着那具尸首的视线极为傲慢跋扈,“没有挂到内城门口已经是看在皇族的脸面上,别说是个空有虚衔的太常卿,便是朝中高官,敢与楚家为敌,也是一样的下场。”

“可让丞相知道的话……”

少女脸色冷了下来,“叔父知道又如何?若非他过于宽仁,又怎会遭这些人下毒以致如今身体每况愈下?”

她命令不改,直接向藏书阁外走去。

暗卫们规劝无果,终究依言照做。

待他们全部离开后,姿容凛贵的清绝公子从暗处走出,气度如皑雪如皎月,白衣广袖恍若谪仙临世,只是瞧着骨骼,当是位少年人。

两名白衣侍从侍立在他身后,恭敬道:“太子,方才那位女郎,应当就是楚家嫡系选定的嗣女,楚令昭。”

“还算有点意思。”少年含笑评价。

他幼时离开皇城去往北疆,远在北疆时,就听闻楚相仍旧未娶,甚至不曾纳过一名姬妾,直到三年前突然带回来位年幼的女侄,竟直接当做了楚家的下任家主培养。

不过,少年原本还好奇,楚家作为华序顶级的上流世家,家族各系子弟出类拔萃者甚多,同时也竞争激烈而复杂,为何楚相偏偏选了个女孩子来当下一任家族掌权者?

如今亲眼见到,他倒是明白不少。

“殿下若要拉拢楚家,就不免要同楚家掌权人打交道,如今的楚相也便罢了,可要是未来这位娘子继任家主,只怕情况便会复杂得多。”侍从浅卷提醒道。

另一位侍从深书亦认同道:“此人一身反骨,假以时日长成,恐不会甘心屈居人下。”

苏寒玄挑了挑眉,“楚家的家主之位并非轻易能登上的,围绕继承人的厮杀也不在少数。本宫此次还需返回北疆,待日后正式归来,她若仍能安然无恙,再谈拉拢不迟。”

“是。”两位侍从应道。

这二人长得极像,瞧着应当是血脉相连之人。

“浅卷,让你们办的事情如何了?”

“回殿下,关于萧皇后的卷宗已全部收好。”浅卷低头答道

少年淡淡颔首。

深书望了下少年的脸色,小心道:“此次我们是悄悄回皇城的,殿下应尽早离开才是,萧皇后失踪已久,即便查了卷宗,也不一定会有发现的。”

苏寒玄摆了摆手示意侍从噤声,不悦道:“此事无需你们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