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楼上守夜的兵卒看见她指了自己,赶忙向后缩回几步,尝试着隐去身形,但还是被接到指令的楚家私兵抓了下来。
“小人只是谯楼换班的新兵,看见什么都不会泄漏出去!”
兵卒被两名私兵擒着,言语难掩恐慌。
楚令昭骑在马背上,淡声发问:“这处的谯楼守是谁?”
谯楼守为谯楼卫队的将领,作为总管城防兵卒的官吏处理监守事宜。即便是新来的兵卒,也不会不知晓所处卫队的将领。
兵卒赶忙回话,“是何亭,何戍尉。”
他说完,暗卫副将面色微变,立即向为首的少女垂首抱拳,“卑职疏忽至此!”
楚令昭没有再看那名兵卒,道:“他言辞有漏洞,只是敌手作试水用的,心腹探子不会如此轻易露馅。从他嘴里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要见血,处理掉扔回原位。”
兵卒尚在状况之外不明就里,便见暗卫应了是,抬步走上前,示意两旁擒人的私兵放手。
鸦啼阴戾,暗卫拽住兵卒死死压进驿道旁的水缸里,三五下便没了声息。
溺毙那名兵卒后,暗卫派了私兵将兵卒尸首放回谯楼,重新向楚令昭拱手道:“娘子,咱们安插的人只会认郑戍尉,方才这新兵答何亭,会不会是孙括或遗侯们派来的人?”
楚令昭眸光微冷,“孙括从胤都十城归皇都的行程特意与秋狝行程相重,今夜直接抵达玠城又怎会只是为了区区夜宴?他一早便盯上了峘云关这处津关,只等着用这场秋狝掩藏目的。各地遗侯,想争峘云关的亦不在少数,我有怀疑的人选,但也需通过去审抓住的探子来印证。而这一带楚家私兵控制着津关临近的三座城池,关隘外最近的泗城却一直难以渗透,问题只会是出在了旁边这条出关的直线驿道上。”
暗卫神色凝重,“卑职这就派人去查。”
“不。”
楚令昭摇头,“去调驻守在峘云关的私兵卫队,将三座城池的城门守备全部替换一遍。圣驾如今在这里,先确保皇帝安全,只将人换下来,待秋狝结束后再细查。”
暗卫应是,又问道:“娘子接下来可还要去关隘处?”
“江冲处的关台所有势力都在争,眼下驿道临近的三城出了问题,我们暂时不便去动关隘,且先让他们争抢,等解决完驿道三城我们再考虑是否动手。”
楚令昭吩咐着,勒住缰绳调转马匹,“接下来去猎场。”
暗卫微讶,“娘子要夜里狩猎?”
楚令昭弯唇,“朝廷出行诸事中,哪种‘意外’事故最多?”
暗卫瞬间会意,“猎场与三城旁的驿道临近,若抓住几个潜藏于猎场的刺客,一审便能知晓插手驿道旁边三城城门的敌手是谁。”
另一边,猎场密林。
深林幽静而寒凉,无数黑衣死士与身披坚甲的亲卫在林中疾行,此时正上演着一场腥糜的厮杀。
而猎场外缘,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上,身着白色劲装的青年手持弓箭,立于其中一处粗壮的枝干上,冷眼盯着不远处的血腥场面。
圣驾出行一向容易出事,借刀杀人虽痛快,可他如今尚未拉拢到足够的朝堂势力,暂时还不能放任苏栩被敌手刺死。今夜,配合着奉命提前来必经的林中巡查,果不其然,竟有近乎上百名杀手潜伏于林中。苏寒玄冷哼,只是还未能确定,是孙括还是其他敌手。
他左手持弓,右手搭箭,静静瞄准丛林边缘处的一名落单的死士,扣弦的三指立即松开,箭矢飞速射向目标。
关键时刻,却见那名死士警觉地向右一闪,便躲开了攻击。
“躲得真快。”
苏寒玄略一叹息,正考虑要不要再射一箭时,就听见旁侧锐利的箭矢穿风声响起,一支泛着寒光的羽箭自猎林之外直刺而来,从背后射中了那名死士。
“带走,去临近的刑狱审。”
清冷的嗓音从下方传出,苏寒玄拎着弓站在树干上,低头望去。
四目相对。
青年怔愣了一瞬,楚令昭收回视线,道:“太子可是偏爱躲在高处偷窥?”
苏寒玄从树干上跃下,“今夜可是女郎抢了本宫的猎物。”
“猎场的猎物,谁先射中便是谁的。”楚令昭稳骑在马背上,把玩着手中长弓,示意暗卫将方才射中的死士带走。
苏寒玄亦拎着弓,望见她着正经的细铠装束,便好奇问了句,“楚家在峘云关也有安排?”
楚令昭没有回答,只是也问道:“太子可是奉命前来清理猎场?”
苏寒玄跨上深书牵来的马匹,“本宫回答前,要先看楚家是站在哪方立场。”
楚令昭将长弓丢给一旁随行的楚家私兵,轻笑了声,“我说过,楚家从来都选择扶持苏室皇族。”
夜风萧冷,隐约送来猎场林深处厮杀的血腥之气。
苏寒玄面色不动,“在锦州之时,女郎拒绝了本宫。”
楚令昭悠悠凝向他,“楚家扶持苏室不错,但也是对君主,才会无条件帮扶。若太子想要借助楚家的力量,便需要让臣女看到盟友的诚意。”
苏寒玄沉默片刻,望了眼逐渐被云层完全遮挡的夜月,“去猎场旁的宴池谈罢,女郎要等楚家私兵的审问结果,本宫也要等太子亲卫将死士清扫收尾。”
秋狝尚未正式开幕,篝火未燃,猎场之畔的露天宴池内冷寂寒凉,侍从上前在林边处的席案上置好酒水,随后便退到一旁。
楚令昭与年轻的太子对坐,各饮了几杯酒水。
二人正待交谈,却忽听不远处嘈杂声乱,一个细微的黑点向席案处倏然袭来。
“当心!”
苏寒玄面色骤变,匆忙出声提醒。
情形危急,楚令昭挑了挑眉,仍坐在原位淡然饮酒,果然下一瞬,便见这位年轻的太子起身挡在了自己身前。
只见片刻前向他们袭来的黑点直直刺入了青年的肩头。
是一枚淬了毒的暗器。
又是一阵喧嚣嘈杂,脚步声乱,可苏寒玄已然因暗器上的毒发,昏迷了过去。
深书浅卷两名侍从匆匆赶来,惊呼道:“太子!”
楚令昭轻转指尖酒盏,审视打量着倒在身前的年轻太子,似笑非笑。
……
滴漏声深,寒意渐浓。
苏寒玄醒来时已是第三日黎明,他转头望了一圈,见自己正躺在一张镂空的象牙床上,四周雪帘低垂,只映出帐外烛火散发出的淡淡光晕。
“这是……”
侍立在房内的医者听见声音立即跑来撩开帐幔,仔细观望了他一眼,赶忙吩咐一旁的侍从道:“太子醒了,还不快去禀报家主。”
医者说着,继而又扶着苏寒玄靠坐在床架上,笑道:“殿下总算醒了,我家家主可是连夜带殿下从峘云关一带赶回皇城的。”
苏寒玄眸光动了动,“是么?”
步履声自外响起,两侧侍从将棂门推开后恭敬垂首,紧接着,府内总管齐锟便带人走了进来。
见苏寒玄已然醒来,齐锟一板一眼问询道:“伤处已经祛了毒,殿下可好些了?还疼得厉害么?”
苏寒玄想要坐直些,但不小心抻到了伤口,脸色有些发白。
齐锟了然欠身,平静从侍从端着的托盘上拿过两个白玉小瓶放到床畔的矮几上,那玉料温润细腻,瓶体极薄,隐约可见里面盛着的膏状伤药。
他轻声对旁侧医者吩咐了几句,医者谨慎应下。
齐锟在侍从呈来的托盘前端起盖碗,垂首将之奉给苏寒玄,“殿下前夜昏了过去,我家家主命我向殿下转达,猎场的死士皆已清理干净,圣驾安危无忧。因着峘云关一带多有不便,才将殿下带回了皇城楚家医治。”
苏寒玄颔首,接过他递来的茶,托着盏碟揭开茶盖浅呷。
可刚入口,便察觉到太烫,他正要放下盖碗,却忽有两名壮硕的侍从将他摁在了倚栏上,齐锟上前,神态恭敬不变地将那盏茶灌入青年喉中,待盖碗内只余叶片,才示意侍从放开。
苏寒玄被烫得溢泪,捂着胸口咽喉久久才缓过来,沙哑着嗓子怒斥:“谁给你们的胆子!敢……”
齐锟姿态仍然恭敬,“家主有言,太子既选择以伤作诚,便该做彻底,仅毒箭伤肩未免不足以展现殿下苦心,烫茶经途临近肺腑,如此也算成全殿下一场诚意。”
苏寒玄还欲发怒,齐锟却命侍从强硬为青年更换好衣饰,将人请进肩舆送到府门处。
深秋时节总是多雨,潇冷的秋雨阵阵不绝,府门前已有卫兵驻守等候,齐锟立在一乘纹饰繁美的铜辇前,“请殿下换辇。”
言罢,侍从将尚未恢复好的青年扶下内府肩舆。
见到候在府门前的卫兵有半数是太子亲卫,苏寒玄心中的警惕与危急总算安定下来,他扫了眼准备与太子亲卫一道护送铜辇的楚家私兵,疑惑望向一路随行的这位总管事,问道:“本宫的提议,她……”
齐锟扶着青年,将人送上铜辇踏梯,“太子殿下作了一个姿态,我家家主也回敬殿下一个姿态。”
“本宫被灌烫茶,就仅能换来一份台面上的姿态?”苏寒玄停步于踏梯半途,肃问道。
齐锟微笑,“即便是姿态,也是看在今上的颜面上。另外,家主命小人问殿下一句:太子会将这份姿态的带来的声势与影响利用到极致,不是么?”
苏寒玄不再与齐锟言语,进入铜辇内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