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六国拜相

马陵山脚,日照松林,树桩遍布。

黑衣人如风而至,对孙膑说道:师兄,小弟再送你一份大礼!

说毕,将手中包裹微抖,一颗人头滚落地上,呲牙裂嘴,形状可怖。众军齐声惊呼,依晰认出人头面目,正是庞涓。

孙膑大叫:秋月!

抬头看时,见那黑衣人扭身纵上树梢,快如猿猴,穿林度涧而去,瞬息不见踪影。

随从拣起人头,呈递元帅,田忌复又递给军师。

孙膑不禁泪如雨下,捧头大哭:师兄,庞涓!惜哉,痛哉!

田忌:庞涓害你如此,军师又何必为其如此,大放悲声?

孙膑:我并非悲其今日之死,是悲恩师昔日之言也。

田忌:未知鬼谷仙师昔日何说?

孙膑:当年庞师兄下山之时,祖师便曾对其言道:汝必以欺人之事,还被人欺。则其前用伪使假书,欺哄孙膑而受刖刑;今亦受孙膑之欺,堕我减灶之计。祖师又曾言道,师兄遇羊而荣,遇马而瘁。前遇惠王蒸羊得志,未思今日死于马陵,果应其谶!祖师又云,我兄弟倘若同时下山,皆能无敌于天下。庞涓歧路分别,指天立誓,说他日违誓,必死于乱箭之下。某之刖足,正应庞涓弹草而折;又自庞涓仕魏至死,刚好十二年,正应马兜铃花开十二朵之兆也。今思恩师之言,无一不验,岂非天数无定,皆是人为而何!

魏太子申率引一万军马在后,正行之间,忽然闻报:前军有失,上将军全军覆没!

太子申大惊,屯扎不行。田婴率军杀到,魏兵无人敢战,各自四散逃生。太子申被田婴生擒,因恐受辱,拔剑自刎而死。田婴遂执太子侍从,来见元帅、军师。

孙膑闻报,叹息不已,对太子侍从说道:你回报魏王,速上降表,朝贡齐王。

侍从喏喏连声,退出帐外,率引残兵而去。

田忌班师回国,齐王亲迎出城,设宴相劳。遂正式拜田忌为相国,以田婴为将军;孙膑尊为军师如故,加封大邑,使为大夫。

孙膑还至封邑,乃抄录先祖孙武《兵书》十三篇,献于齐王。

居岁余,孙膑一夕单车出门,再未还家。或言已入云梦山中,随鬼谷先生出世成仙。

秦孝公二十二年、魏惠王三十年,是为公元前340年。

秦相商鞅闻说魏国兵败马陵,三军统师庞涓战死,以为时机已至,遂进言于孝公:秦、魏比邻,犹腹心之患,其势不可两存。魏今大败,可乘此伐之,东向以制诸侯!

秦孝公深以为然,遂使商鞅为将,公子少官副之,帅兵五万伐魏。

梁惠王闻而大惊,即拜公子卬为将,亦率兵五万迎战,进屯吴城。

商鞅自诩与公子卬有旧,遂遣使寄书:鞅与公子相得甚欢,今各事其主,何忍自相鱼肉?欲去兵车,释甲胄,以衣冠之会,相见于玉泉山,乐饮而罢。

公子卬览书大喜,答书允以盟会。

商鞅得其回书,喜道:中我计矣。传我军令,前营先撤,以惑魏军;来日午末未初,众军齐到玉泉山下,只听山上鼓角为号,擒拿魏公子卬。

公子卬乘车赴会,商鞅相迎,置酒盛席,各叙昔日交情。酒过三巡,山上鼓角齐鸣,秦军前营杀入,擒执公子卬于席。

商鞅却将所获公子卬随从,并其车仗赚开吴城,由此占领河西。复又长驱而入,直逼魏国故都安邑。梁惠王大惧,使大夫龙贾前往秦军行成,商鞅许之,尽割河西之地以归。

秦孝公嘉奖商鞅之功,封为列侯,封邑十五城,号为商君。

五月之后,秦孝公得疾而薨,群臣奉太子驷即位,是为惠文公。

秦惠文公即位,又换一班心腹,准备重整秦国乾坤。商鞅自负先朝旧臣,又有大功于国,免不得恃功傲慢。惠文公便即不爽,有如芒刺在背。

公子虔因怀劓鼻积恨,便与公孙贾同谋,向惠文公进谄:商鞅立法治秦,目中无君。秦邦虽治,然妇孺皆言商君之法,未知更有秦君。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权重,后必谋叛。

惠文公信以为然,乃收商鞅相印,使其退归商於封地。

商鞅辞朝,具驾出城,百官饯送,朝署为之一空。公子虔、公孙贾闻此,复又勾结甘龙、杜挚,一同罗织商鞅罪状,密告惠文公。

公子虔:商君罢相,然犹不知悔咎。今返其国,僭拟王制,如归商於,必然谋叛。

惠文公再次信以为实,即令公孙贾:速引武士三千,追赶商鞅,擒回治罪!

公孙贾领命出朝,国人攘臂相从,不下数千人。商鞅车驾出城已百余里,忽闻朝廷发兵追赶,恐不免祸,急卸衣冠下车,扮作卒隶逃亡。

走至函谷关内,径往旅店投宿,店主依照商君新法,索讨身份证照。商鞅前任国相,今之诸侯,哪有证照随身?且既便带有,亦恐泄露身份,不敢拿出,便推辞无有。

店主道:我秦国皆奉商君之法,不许收留无有证帖之人。犯者并斩,吾不敢留。

商鞅叹道:未料吾设此法,自害己身!

乃冒夜前行,混出关门,径奔魏国。魏惠王闻说商鞅入境,恨其诱虏公子卬,骗取河西之地,于是下达通缉檄令:沿途关隘必擒商鞅,以献秦王。若有纵放,依谋反问罪!

商鞅惧甚,乔妆改扮,昼伏夜出,千辛万苦逃回商於,起兵反秦,攻打郑县(今渭南华州)。商於人不愿同叛,一战而败。公孙贾追至,击杀商鞅,舆尸而归。

惠文公诏令悬榜,历数商鞅之罪,吩咐于市曹五牛分尸,又命诛灭商鞅全家。百姓争啖其肉,须臾而尽。可怜!商鞅变立新法强秦,今受车裂之祸,岂非其法过刻之报?

商鞅死后,秦惠文公令甘龙、杜挚复官,拜公孙衍为相,然后称王。

便在秦侯称王之时,楚宣王熊良夫薨逝,子熊商即位,是为楚威王。

越王姬无彊闻说楚宣王死,以为天赐良机,遂兴师出征。因兵出两路,一路向北伐齐,一路向西伐楚,将欲争霸中原,复其祖勾践霸业。

齐威王闻说越王来伐,派兵迎击之前,先遣使南下,游说越王。

姬无彊:齐王不敢以兵相拒,魏卿来使,却为何故?

齐使:臣今前来,是为王陈说利害,惟王思之。越国地处江南,今不伐楚而攻齐,大不能王,小不称伯。臣以为越之所以不伐楚者,为不得晋也。今楚三大夫大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至无假关三千七百里,大为分散。大王不攻楚而伐齐,是欲蹈夫差覆辙乎?

越王深以为然,遂释齐而伐楚。

楚威王此时正欲复其祖宗霸业,斗志正盛,闻说越兵来伐,立即举兵相迎。

于是未经三合,楚威王便大败越军,并乘胜反攻,师入越国,擒杀越王姬无彊,尽取故吴之地,直至浙江。可叹越王无事生非,最终灭国亡身,成为千古笑话。

楚王既得故吴之地,威势大盛,成为江南独霸。有人说石头山(今清凉山)有王气,楚威王遂于此处构建金陵(今南京城),并吩咐在龙湾(今狮子山北)埋金。

越国自此败散,其后姬无彊诸子争立为王,滨於江南海上,皆为楚国附庸。

画外音:越王姬无彊七世之后,传至闽君姬摇,曾随山东六国诸侯灭秦。汉高帝刘邦复以姬摇为越王,以奉历代越王祭祀。东越及闽南国君,皆为越王姬无彊后裔。太史公司马迁论及姬无彊,则撰诗叹曰:越祖少康,至于允常。其子始霸,与吴争彊。槜李之役,阖闾见伤。会稽之耻,句践欲当。种诱以利,蠡悉其良。折节下士,致胆思尝。卒复雠寇,遂殄大邦。後不量力,灭於无彊!

公元前339年,周显王扁三十年、魏惠王三十一年,赵肃侯十一年。

魏惠王自即位十年,便在大梁北郭开凿大沟,以通圃田运河,至此工完,名曰鸿沟。

鸿沟自荥阳以北与黄河分流,经大梁折向东南,流经淮阳,在沈丘注入颖水,又流注淮水,从而沟通黄、淮。鸿沟南通淮河、邗沟,与长江贯通;东通济、泗,沿济水而下以通淄济运河;向北溯黄河西向,与洛、渭相连。乃连济、濮、汴、睢、颍、涡、汝、泗、菏等主要河道,构成鸿沟水系,使河南成为全国水路交通核心。

梁惠王开凿鸿沟,为其后南北大运河开凿张本。

商鞅既死,其法不废,秦国日强,楚、韩、赵、蜀等国先后来朝。其时庞涓战死,孙膑隐居,法家门徒申不害在韩为相十九年,亦于此时病死,中原诸国,人才凋零。鬼谷门徒苏秦、张仪因见时机已到,遂告辞鬼谷仙师,就此下山,各要建功立业。

鬼谷仙师:你二人下山,必能纵横天下,安邦定国。但我有一言,二子须要谨记。

苏秦、张仪:弟子恭聆恩师教诲。

仙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无论如何,不可效汝师兄庞涓,同门兄弟相残。

苏秦、张仪:弟子谨记,敢不遵从!

二人就此拜别师尊,共同下山,分手而去。张仪自往魏国求官,苏秦则欲周游列国以观天下,遂于下山后先回洛阳家中。

苏秦还家,当时老母在堂,长兄已自先亡,惟寡嫂与妻在家奉姑。二弟苏代、苏厉也已长大成人。母子兄弟一别数年,今日重会,举家欢喜,自不必说。

在家盘桓数日,苏秦将欲出游列国,以图出身,乃请母亲变卖家财,以为资身之费。

母、嫂及妻闻此,皆都不愿,极力阻拦。

母亲说道:汝兄已亡,季子为长,理应顶门立户。今不治耕获,或力工商,乃思以口舌博取富贵,岂可得乎?

苏代、苏厉:兄长既善游说之术,何不就说周王,在本乡亦可成名,何必远出?

苏秦拗不过家人,只得听从。乃到处请托,欲求见周显王,说以自强之术。

未料显王左右诸臣,皆知苏秦出身低贱,疑其无用,不肯在显王面前保举。苏秦羁留洛阳岁余,不得其门而入,由是发愤回家。此番恼羞成怒,不再听从家人劝说,变卖家产,获得黄金百镒,并制黑貂裘为衣,购治车马仆从,遨游列国。

如此周游数年,也是运气未通,便似孔子当年一般,未有所遇。

终有一日,商鞅败亡,被秦王五牛分尸,消息迅速传遍天下。苏秦大喜,乃对仆从道:商鞅已死,某显达之日至矣!

遂至咸阳,求见秦惠文王。秦王闻说来者是鬼谷门人,便令入见。

秦惠王:先生来此,未知有何教诲?

苏秦:臣闻大王意在天下,故献霸主之道。

秦惠王:霸主之道为何?

苏秦:秦国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此四塞之国;又沃野千里,奋击百万之众,用商君之法,民富国强,傲立诸侯。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臣请献谋效力,并诸侯以吞周室,称帝而一天下,易如反掌也。

说毕,乃详述古昔三王五霸,以攻战而得天下之术,凡十余万言,喋喋不休。

苏秦口若悬河,未知秦惠文王自杀商鞅,便恶游说之士。当下勉强听完,打个哈欠。

秦惠王:先生高论,寡人受教匪浅。然孤闻毛羽不成,不能高飞,先生所言高深莫测,孤志未逮;更俟数年之后,我秦国兵力稍足,然后议之未迟。

说毕,便将袍袖一挥,命殿头官送客。

苏秦嗟讶而退,再谒秦相公孙衍之府,复说以霸术。公孙衍深忌苏秦之才,更不采纳。苏秦滞留秦国岁余,黄金百镒用尽,黑貂之裘敝坏,计无所出。只得货其车马仆从以为路资,担囊徒步而归,复回洛阳家中。

老母见子狼狈而还,心疼家产荡尽,埋怨辱骂;妻子正在织布,不肯下机与丈夫相见。苏秦饿甚,向嫂求饭,嫂辞以无柴,不肯为炊。

苏秦见此,不觉堕泪:世人势力,竟至于此!一旦贫贱,妻不以为夫,嫂不以为叔,母不以为子,皆贫寒之罪也!

于是虚心下气,向老母告罪,还至己室,自此闭户不出,只潜心探讨恩师所赠《黄帝阴符经》,务穷其趣,昼夜不息。见那《阴符经》全书不足六百言,艰涩晦暗,难以读懂。

苏秦下定横心,先将其书从头至尾熟诵,然后夜以继日,惟其钻研。为省灯油,入夜便即熄火,但卧在被窝之中,也不停琢磨内中微言大义,翻来覆去,喃喃不休。有时夜倦欲睡,则以妻子纳鞋尖锥,自刺大腿,以至血流至踵。

如此年余,又上房顶,仰观天象星辰。旬月之后,忽然大悟,纵身跳起,自房上跌落下来,摔个半死,却已将《阴符》悟透。后又将自己年前周游列国之时所见所闻,天下形势细细揣摩,于是周天寰宇,如在掌中。此时已是脱胎换骨,迥非往日穷酸书生。

这一日,苏秦来到苏代、苏厉家中,游说其二弟道:今吾学问已成,取富贵如同反掌。弟若助我行资,出说列国,倘有出身之日,必当相引,兄弟富贵共享。

二弟闻言,似信非信。苏秦便以所悟《阴符经》为其讲解,苏代、苏厉亦有省悟,乃各出黄金,资兄远行。苏秦乃辞老母妻嫂出门,因思往年曾受秦国君相之辱,忽生一计。

随从:家主,未知欲往何方?

苏秦:当今七国之中,惟秦最强,因此轻视天下之士。我必使列国同心协力,以孤秦势,方可展我所学,使天下吃惊。驱车向东,先往赵国!

随从声诺,于是驱车往东,径投赵都邯郸。

赵国当时肃侯在位,弟公子成为相国,号奉阳君。苏秦先往相府,然而未料奉阳君拒而不见。由是只得离赵至燕,求见燕文公。又不料文公左右皆恶游说之士,不肯与其通达。

苏秦由此复陷困顿,在燕都羁旅岁余,资用已罄,饥于旅邸。车夫随从,亦各散去。

忽这一日,苏秦正在街上闲逛,穷困落魄之态,无以言表。便在正时,忽听喝道之声,行人乱避。苏秦抬头,只见一队车马自远而近,却是燕文公出宫巡游。

苏秦脑中忽然灵光闪现,于是非但不躲,反而踊身上前,伏谒道左。

燕文公:何人拦我车驾?意欲何为?

苏秦:鬼谷门弟子洛阳人苏秦,有强国之策,进献大王!

燕文公正欲变法求强,闻说苏秦之名,不由大喜。

于是亲下车乘,扶起苏秦:早闻先生昔年以十万言献呈秦王,幸而其未采纳。寡人仰慕,今先生惠教寡人,燕国之幸也。

遂载苏秦同车回朝,设座殿上,鞠躬请教。

苏秦:燕国地方二千里,兵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然比于中原,曾未及半。大王之安居无事,燕国所以不被兵者,以赵为之蔽耳。依臣愚见,不若与赵从亲,因而结连列国,天下为一,相与协力御秦,此百世之安也。

燕文公:合纵以安燕国,亦寡人所愿也,但恐诸侯不肯。

苏秦道:臣虽不才,愿见赵侯,与定纵约。

文公大喜,资以金帛路费,高车驷马,使五百壮士相从,送苏秦至赵。

当时奉阳君赵成已死,赵肃侯不似奉阳君厌恶游说之士,闻说苏秦来至,降阶相迎。

苏秦进言:天下布衣贤士,莫不高仰贤君德义,奈奉阳君妒才嫉能,是以裹足而不进。今山东诸侯,赵国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是为秦所最为忌害者。然而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袭其后也。

赵肃侯:先生之言,实为金石之论。然则有何妙策,以教寡人?

苏秦:韩魏皆无名山大川之险,一旦秦兵蚕食二国,则祸次于赵矣。列国之地,过秦万里;诸侯之兵,多秦十倍。设使六国合一,并力西向,何难破秦?今诸侯无故割地贿秦,是自破也。破人与破于人,二者孰愈?依臣愚见,莫如约列国君臣会于洹水,交盟定誓,结为兄弟,联为唇齿,共抗强秦。秦虽强暴,岂敢以其孤国之力,与天下之众以争胜负哉!

赵肃侯正恨秦国,闻言大喜,乃拜苏秦为相,赐以大宅高第,又赏其饰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匹,使为纵约之长。

其后未久,边吏来报:秦相公孙衍出师攻魏,擒大将龙贾,斩首数万,魏王割河北十城;公孙衍又欲移兵攻赵,请定御敌之策。

赵侯闻报大惊,急召苏秦议之。

苏秦道:大王勿忧,臣自有计退之。

遂辞赵王回府,唤过门下毕成吩咐:你可扮作商贾,冒称贾舍,赍持千金前往魏邦,寻访我师弟张仪,如此如此用计。须精细行事,不可有失。

贾舍领命,连夜望大梁而行。

镜头闪回,复说张仪之事。

张仪自离鬼谷归魏,欲求奉事魏惠王,未料魏惠王不理。张仪无奈,乃挈妻子去魏游楚,为楚相国昭阳所纳,使为门客。

昭阳将兵伐魏,获得大胜,夺取襄陵等七城,凯旋而归。楚威王嘉奖其功,并以和氏之璧赐之。昭阳得此至宝,爱如心肝,随身不离。

忽有一日,因与众宾及门客游乐于赤山,饮酒半酣,故取宝椟,亲自启钥,使众宾次第传观,无不极口称赞。当时宴罢,不知和氏璧传递至何人之手,竟然不翼而飞。

昭阳怒发如狂,便教捱查盗璧之人,必欲重惩。盘查已尽,毫无结果。

有门客忌妒张仪之才,于是进言诬陷:张仪赤贫,又平素无行,盗璧者必是此人。

昭阳信之,遂使人执拿张仪,施以笞掠酷刑,要他招承。张仪实不曾盗璧,如何招认?直被笞至数百,遍体俱伤,奄奄一息。昭阳以为张仪已死,遂使人抛尸于其家门首。

张仪之妻见状,仰天号哭,身在异乡,欲要求助,举目无亲。当时忽然大雨倾盆,张仪被冷雨浇醒,与妻相扶入室,卧于榻上。

张妻垂泪道:夫今日受辱,皆由读书游说所致。若在家安居务农,宁有此祸?

张仪张口,问其妻道:你看吾舌尚在乎?

妻失笑道:舌头倒是尚在。

张仪道:只要我三寸舌在,便不愁终困下僚也。

于是将息旬月,伤势痊愈,夫妻二人复还魏国。

便在此时,贾舍至魏,寻到张仪。

闪回结束。贾舍探听到张仪家宅所在,遂来相见。二人叙礼,张仪将贾舍让至厅堂。

贾舍问道:先生与赵相国苏秦,可是同学于鬼谷仙师乎?

张仪:我兄苏秦,已为赵相国耶?

贾舍:若先生果是苏相国师弟,小可愿请同车还赵,以附骥尾。

张仪欣然从之,遂乘贾舍车马至赵,至相府求谒师兄。

苏秦闻说师弟到至,却又故意不见,延挨再三。张仪闷甚,愤怒欲走,却又无路费,因此困顿客店之中。又过数日,苏秦这才传见,盛排威仪,命张仪从耳门入府。

及至张仪进宅,苏秦又故意使其立于庑下相候,自己却若无其事,从容处理政事。直至日头偏西,苏秦才召张仪登堂拜见,自己依然安坐不动。张仪无奈,只得忍气进揖。

苏秦:一别数年,余子别来无恙乎?

张仪:倒也安泰,只是无日不思师兄。

苏秦一笑置之,更不多言,便即下令传餐。张仪欲往上坐,被仆从止住,引至厅外廊下,命与众仆同席。片刻之间,酒馔齐备,苏秦自与门客食肉吃酒,张仪与仆从疏食无肉。

张仪且羞且怒,勉强食毕,见众宾相继下堂,遂登堂入室,上前斥问:苏季子!我念同窗厚谊,远来相投。不用我倒也作罢,何必辱我至此!

苏秦冷冷答道:当初在云梦山上,余子常恃才压我,只道先我际遇,不期穷困如此。兄若能自取富贵,何必来谒?念在同学情分,便助黄金一笏,请自方便。

便命仆人,以金相授。张仪性起,将金掷地,愤愤而出,苏秦亦不挽留。

张仪还至旅店,只见自己铺盖,俱已被移出门外,卷成一团,扔在外堂。张仪将欲进门,店主人却立于庭中,以身拦住:今足下得见相君,必得赠馆授餐,小店不敢复屈尊驾!

张仪摇头叹道:人情冷暖,其薄如纱。可恨,可恨!

正要与那店主分说苦求,忽见贾舍到来,在门首探头探脑。

贾舍见张仪在庭,便即进门,问道:先生见到同门师兄,未知可得苏相国好处?

张仪怒气勃发,恨道:不想世间,竟有此等无情无义之贼!

遂将兄弟相见之事,叙述一遍。贾舍故作惊讶,叹息一番,便将张仪引至偏僻之处。

贾舍:如此说来,倒是小人好心恶报,反而带累了先生。未知先生,将欲何往?

张仪:无处可去,只得暂且还乡。然而盘费全无,如此奈何?

贾舍:小人情愿代先生偿其旅店欠帐,备下车马,送先生回魏便了。”

张仪闻此,眼前一亮,忽一把扯住贾舍,腼脸相求道:未若贤兄助我资斧,使往秦国一游。当今七雄,惟秦可以困赵;我往秦国施以纵横之术,必然得以重用,则非但可报苏秦相辱之仇,亦必报贤兄大恩!

贾舍笑道:先生若往他国,小人不敢奉承。若欲往秦,小人正欲往彼贸易,适得其便。先生不如依旧与小人同载,彼此得伴,岂不美哉?

张仪听罢,便如拨云见日,自是大喜过望。贾舍遂问店主,客人所费几何,先替张仪算还房饭之资。张仪遂请与贾舍拜为兄弟,二人同载,离赵赴秦。

二人既然结为兄弟,便即不分彼此。贾舍于途中复为张仪制办衣装,雇买仆从,不惜财费。及至秦国,复又大出金帛,贿赂秦惠文王左右,为张仪张名延誉。

此时秦惠文王方悔失去苏秦,闻说又一鬼谷门高弟前来,即时召见,拜为客卿。

张仪由此一步登天,高门大院,仆从如云。

贾舍见此,甚替张仪欢喜,盘桓数日,便要辞去。

张仪再拜垂泪:弟困阨至甚,全赖恩兄相助,方得显用秦国,一步登天,脱胎换骨。今方要稍报知遇大德于万一,贤兄因何遽言去耶?

贾舍笑道:小子何人,能知遇相公?知君之才者,实乃苏相国也。

张仪:此言何意?

贾舍哈哈大笑,便将苏秦所定激将之计,从头至尾说之。

张仪愕然良久,不由叹道:吾堕季子术中,兀自不觉,师兄智谋强我远矣。烦公归告我师兄,当其之身,弟绝不敢言伐赵二字!

贾舍称谢,乃驾车返赵,归报苏秦,说张仪已被秦君重用,并且誓不伐赵。

苏秦哈哈大笑,遂入宫还奏赵肃侯道:不需张弓只箭,秦兵已退矣!

赵侯大喜,遂遣苏秦前往说韩,施其合纵之谋。

苏秦乃至韩国,往见韩宣惠公道:韩国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天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今大王割地事秦,夫韩地有限,而秦欲无穷,再三割之,则韩地尽矣。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举国以媚秦,臣窃羞之。

宣惠公闻言面红过耳,蹴然答道:愿举国以听先生,如赵王之约。

于是亦赠苏秦相国玺印,并赐黄金百镒,命其出使魏国,约盟抗秦。

苏秦奉命,辞韩至魏,游说梁惠王道:魏国地方千里,且为中原霸主,足以抗秦有余。大王听群臣之言,欲割地以臣事秦,是何意耶?

魏惠王:非不愿抗秦,只恨孤掌难鸣,力不能及耳。

苏秦:大王诚能听臣,不如六国合纵,并力制秦。

魏惠王:寡人愚钝,自取败辱,今先生教以长策,敢不从命!

于是亦赠金帛一车,并拜苏秦为国相,请其出使齐国,约为联盟。

苏秦复至齐国,说齐宣王道:臣闻临淄车毂相击,摩肩接踵,富盛莫比。乃西面事秦,宁不耻乎?且齐地去秦数千里,秦兵不能及齐,事其何为?

齐宣王:若依先生之计,若何?

苏秦:臣愿大王从赵王之约,六国和亲,互援御秦。

齐宣王:谨受先生教诲。

亦拜相赠金,请苏秦出使楚国,约以合纵。

苏秦乃驱车西南,说楚威王道:楚地五千余里,天下之强,秦之所患也。纵为六国之长,横则割地事秦,王其择之!

楚威王:先生之言,楚之福也。合纵六国之众以御西秦,惟先生为寡人谋之!

亦拜苏秦为相,赠以千金。

由此苏秦巡行一周,乃拜燕、赵、韩、魏、齐、楚六国相印,并得赏金盈车满箧,名声大震诸侯。于是辞别楚王北行,回报赵肃侯,途中行过洛阳,往拜天子。

河南诸侯闻说六国之相到来,各发使节相送,仪仗旌旄前遮后拥,车骑辎重连接二十里不绝,威仪比于王者。一路官员,望尘下拜。

周显王闻说苏秦将至,预使人扫除道路,设供帐于郊外迎之。

苏秦老母杂于人群之中,扶杖旁观,啧啧惊叹;二弟及妻嫂不敢仰视,皆都俯伏郊迎。苏秦高倨车中,见长嫂跪于当路,遂笑问道:阿嫂向日不为我炊,今何恭敬太过?

长嫂答道:今见季子位高多金,不容不敬!

苏秦叹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苏秦今日乃知,富贵之于世人,不可少也!

于是车载亲属,同归故里,起建大宅,聚族而居,并散千金以赡宗党。弟苏代、苏厉羡兄贵盛,亦习纵横之术,游说诸侯。

苏秦在洛阳居住数日,乃往赵国还报,说六国约纵已成。

赵肃侯大悦,遂封苏秦为武安君,另遣使节,约会齐、楚、魏、韩、燕五国之君,俱到洹水会盟。更命苏秦预先前至洹水,筑坛布位,以待诸侯。

不过旬日,盟坛建成。赵肃侯先至,燕文公、韩宣惠公、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陆续俱到。六国诸侯相聚,是为吴、越称霸以来,最为壮盛之举。

苏秦见六国之中,楚、齐、魏俱已称王,赵、燕、韩尚且称侯,叙论爵位不便,遂建议六国一概称王,赵王为约纵之主,楚王等各居客位。

赵、燕、韩三侯闻言,自然大喜,楚、齐、魏三王亦各无辞。

于是六王各登盟坛,照位排立;苏秦历阶而上,主盟六国,刑牲歃血,誓于神明曰:

今山东六国,结为兄弟,务期患难相恤。一国背盟,五国共击!

盟誓已罢,六王分别写下誓书。

赵王言于五王道:苏秦大策,奠安六国,宜封高爵,俾其往来六国,坚此纵约。

五王皆从,遂合封苏秦为纵约长,兼佩六国相印,金牌宝剑,又各赐黄金百镒,良马十乘。合纵盟毕,六王各归本国。

苏秦随同赵肃侯归于邯郸,遥思当年困顿,今日风光,只觉贫富穷通,恍如隔世。

苏秦合纵六国之事,早有细作飞马关中,报至秦国。

秦惠文王闻说大惊,便即召集群臣,对公孙衍道:若非当年相国薄待苏秦,使其负气而走,焉有今日之事?六国合纵为一,寡人非但向东进取无望,且秦国将有累卵之危也!

公孙衍深怀惶惧,只得答道:山东六国首倡纵约者,乃赵肃公也。大王今可兴师伐赵;视其有先救赵者,即移兵伐之。如是,则诸侯必惧,纵约即可散矣。

言犹未了,张仪在座,欲报师兄苏秦之德,以解赵国之危,乃进言道:六国新合,其势未可猝离。秦如伐赵,则韩、楚、魏、齐、燕悉举锐师助战,秦师拒斗不暇,何暇他移?

秦惠王:若依卿计,如其奈何?

张仪:与其以一敌六,不如抚近怀远,使为我盟。魏近燕远,大王不如遣使重赂于魏,而与燕太子结婚,以疑各国。如此,则六国纵约自解矣。

秦惠文王称善,乃归还襄陵七城,先与魏国讲和;更嫁亲女与燕国太子,两家结亲。

虽然如此,苏秦为合纵长十五年间,秦军不敢东向半步。

赵肃侯十五年,在恒山(今山西文水东北)建造陵墓,号为寿陵。帝王之墓称陵,始于此时。闻报寿陵将成,赵王下令,前往大陵游览,于是大聚车徒,便欲离京。

行至城门,众卿列队相送,忽见大夫大戊午走出人群,拦住车马,跪地不起。

赵王:卿此举何意?

大戊午:臣闻天子出师,不误农时,况诸侯乎?今正是春耕繁忙之时,大王若要兴师动众,则误春耕一日,秋季少收百日之粮。庄稼无收,谁奉国君征战?

赵肃侯闻谏,下车谢罪,当即宣布解散六师,不再游览大陵。

镜头转换,按下赵国,复说齐魏。

此时田婴相齐,受封于彭城,后改封薛邑,号为靖郭君。

田婴于是依仗权势,在封国之中营私舞弊,残害百姓,伤害群臣,私家富累万金。国人不堪其酷,于是联合逐之。田婴逃亡于野,饥饿无食。

此时魏国相是为宋人惠施,相魏十三年间,变服折节朝齐,合于齐楚,使魏国摆脱四面受攻地位。庄周与惠施友善,曾到魏都大梁,与其论学。

庄周,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生于周烈王七年。七岁时师从裘氏学儒,二十岁娶妻钟离氏,次年长子庄遍出生。二十二岁为免除兵役,任宋国漆园吏。二十七岁前往商丘上交蒙邑漆税,就而结识庖丁,为其宰牛之技折服。三十岁时,次子庄咸出生,次年便辞去漆园吏职务,全力经营荆园。与惠施相交论学,便即始于此时。(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