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答疑

学员：我想问下老师，是什么原因让您当上编剧的呢？

崔石焕：我是工科大学的毕业生。干过建筑公司的职员，然后在IP产业创业。35岁之后，我突然质疑自己的生活和未来志向。在大学时代，我曾尝试和要好的几个同学做过微电影，当时如果说毕业就去电影产业里做那种80年代的低级片子，还真不能接受。但当我35岁时，韩国电影已经开始有新类型尝试，这时我就有兴趣多了。

当时的主流是轻松愉快的幽默电影，感觉上韩国电影充斥着层次比较单纯的喜剧内容。当时我进入电影界，就想拍摄幼时最爱的童话故事，希望让观众也感受一下这样的故事。当时没有人接收，所以就无从决定应该加入导演、编剧还是制片人行当，那种环境下只能去当编剧。和当导演、制片人不同，做编剧的话，只要故事质感好，有人愿意买，变成电影的可能性就比较大。既然主流是喜剧，那我就写喜剧好了。不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而是迎合市场需求去写的。

我写了一个非常轻松愉快的喜剧：在首尔偏远的小村庄里面，有三个分别教中国功夫、日本剑道和韩国跆拳道的武馆共存，老板相互竞争、不断毁谤。村里有一个美女西施，武馆老板们也为了这个美女不断吵闹。我的处女作特别简陋，令我感觉很惭愧。但我写完不到一个月就有公司想买，然后就拍成电影了。所以，我一直建议刚入行的年轻编剧，自己真正想写的剧本可以等你成功以后再写，现在就要迎合市场，什么主流写什么。这样成功的可能性比较高。

学员：为什么您把家庭、幽默电影当成最值得去写的方向？

崔石焕：幽默剧，比较好玩儿的、开心的题材比较卖座，比如《港囧》《泰囧》。因为儒家观念，中国社会中血缘、家庭非常重要，所以家庭幽默剧可能是一个主流方向。我跟徐峥导演合作过两部电影，《港囧》及后面一部，都是家庭幽默剧。这些工作经历影响了我的相关观点吧。电影像百货商场，很华丽，可以满足人们的欲望。观众们不可能变成电影的主角，但看电影令人可以扮演这样的角色，以获得满足。生活里我是个小市民，电影里我就可以是个大英雄。

学员：关于孩子被追、天上掉下绳子的结局，让我想到《侏罗纪公园》。当女主人公被恐龙追到绝路，来了另一只恐龙解围。好莱坞这种“天降奇兵”突然放出某个元素让主人公逃过一劫。孩子那个故事，要是提前对绳子做一些前期铺垫，感觉是否会更好一些？

答：这是一个韩国童话小故事嘛，给小孩讲的。古希腊很多传说故事是这样，人世间吵啊闹啊发动战争，最后一个神下来解决所有的问题。在古希腊，神仙下凡解决问题可以感动当时的人，小故事亦可以感动小朋友。电影这么干不行！电影要考虑华彩、转折、质变的部分怎么写。

童话只是举例，老虎是个反面人物，小朋友走投无路天上掉绳子，这都是一个期待感、一个想象的空间。我们的人生中也会失去父母，和兄弟姐妹不断地成长，这个童话故事讲的也是人生脉络。不管是韩国电影、中国电影，还是好莱坞电影，结尾危急关头，编剧不断地加入元素进行反转再反转，可以不断地给出新的想象空间。虽然各种故事不同，操作的方式是一样的。

学员：《爸爸去哪儿》这样的中国综艺节目能被拍成电影。同样的综艺节目在韩国没有被拍成电影吗？听说好莱坞电影编剧发展空间很有限，有的就去写电视剧了，韩国有类似情况吗？

答：跟中国一样，韩国也有很特殊的文化背景。在韩国有一个不太好的现象，电影界是一个圈圈，其他人要进来不容易。韩国电影人觉得我们要保护自己的电影，有这种使命感。在韩国，电影是电影，电视剧是电视剧，综艺节目是综艺节目，三块分得特别清楚，未来也还会是这样。在韩国，写电视剧剧本的可能比电影编剧赚钱更多。从电影编剧转为电视剧编剧是有的，可能电影卖得不好便转行了。从电影转电视剧成功的概率是比较大的，相反就不行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就像前面说到的，韩国电影的制作过程中，制片人、导演、编剧三个人拧在一起、生活在一起，一定要把这个无中生有的剧本做好，有这样的勇气和毅力的编剧，成功率是比较高的。韩国电视剧拍摄过程跟好莱坞、中国的是一样的，制片人定下档期，定下演员，定下多少预算。我们按照一定的程序、花一定时间把它拍完，一切没有变量。而韩国电影不一样，制片人、出品人可以多投点钱，导演也可以多磨一点时间，演员也愿意多多配合，直到把这部电影做好。这也可能是韩国的电影与电视剧的差别。

学员：现在中国单一类型的电影票房有天花板，结果就出现很多类型混搭的现象，比如近期的《唐人街探案》。您怎么看待？

答：这个问题非常好。混合类型或者两个以上类型的电影任何国家都有尝试过，在韩国目前我们也在尝试。混搭类型电影赢得票房成功后，它开拓了一种新的电影模式，让后人去学习。如果说今天混搭的电影成功了三四个，这个类型已经形成模式，就会变成一个新类型。

我们在写剧本时，如何把两个不同类型的内容结合在一起，这肯定要看编剧。有的电影既不属于喜剧也不属于恐怖片，但加了非常多的元素，比如恐怖、幽默、推理，就好像我们买了个大杂烩，里面什么都有，都是明确的类型元素。明确分类或是混搭类型，不能说哪个更好，成功与否要由观众来决定。做尝试时，需确定你能拿捏到位，运用成熟。如果一部混搭类型的电影拿了满分100分的话，并不意味着混搭的两个类型各50分加在一起100分，而是意味着每个类型都达到了100分，这样才会成功。观众看上去很简单，但其实不然，编剧要花多倍时间去探索类型的差异，然后再成功地将其整合到一部作品中，以统一的基调表达，这本身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学员：我看过很多韩国电影，尤其关注一些现实题材的电影，包含一些民族意识的电影，像《熔炉》《7号房的礼物》《素媛》《恐怖直播》《亲切的金子》这些电影。我想问您一下，您认为韩国编剧和韩国电影对推进韩国的社会进步和完善韩国的法律制度起到了多大的作用，重要吗？谢谢！

答：这个问题非常好，我认为电影有推进社会进步、完善法律的功能，这是电影最主要的功能。社会大众所沉默的事情，明明是问题，大家却都不去提，然后靠我们通过电影把它演出来，使它成为主流话题，使大众关心、社会进步。在韩国拍这样的电影更能卖座。但实话讲，这个路子成功也不过十年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十几年前韩国也有审核制度。审核会在潜意识里局限我们的想象空间。

学员：我最近写一个剧本，里面有韩国人物，请问您有何建议？

答：用手写的剧本居其次，用脚写的剧本才居其上。用脚来写剧本，意味着要搜集很多相关资料，这样故事才有细节，才精彩。想写好韩国人，不如去韩国看看那里的人究竟是什么状态。编剧真正去体验生活后写出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学员：如何应对剧本看上去“一目了然”？韩国喜剧电影很有特色，在中国有很多观众喜爱，而且喜剧和其他类型嫁接后，产生比如黑帮喜剧、爱情喜剧、校园喜剧，但这些戏从造型到表演都比较夸张，和现实差距比较大，能请老师讲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答：写剧本切忌让观众一眼看到底，马上能推理出下一场戏。这不是好编剧。一目了然，一下从开头看到结尾的故事没人喜欢；但反过来，过于离谱的主线，观众也会抵触。所以对于“一目了然”的火候，要拿捏得很准，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收，要有把控的能力。假设一目了然是一把刀，我们要在这把刀上走动，要拿捏着走好。

韩国虽小，但对喜剧类型开发甚巨。服装、台词夸张的类型能被介绍到中国市场，很可能是市场选择的结果，可能是由于中国观众比较能够接受。

学员：韩国电影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大的提升？剧本的质量又是如何整体地提高的？除了编剧、导演、制片人三者关系特别好之外，韩国电影产业链与好莱坞有什么区别？

答：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要抗衡好莱坞的电影，要赢过他们，我们不断去思考，如何才能在激烈竞争中生存下来，所以韩国电影会有这么一点点成长的空间。原则上，好莱坞根本不关心韩国的电影，因为它们是强者我们是弱者，但我们要在夹缝中生存，我们去分析、学习好莱坞强者的优势。作为电影从业者，我不愿意说电影就像战争一样，但是在韩国的院线，每天上韩国的电影还是好莱坞的电影，就是天天在作战。危机感推动了韩国电影不断去改变。如果有一天中国电影没有保护政策了，所有好莱坞电影都可以进来，本土就会面临被它们打得一塌糊涂的危机，优胜劣汰，如此，我们怎么生存？现在是中国电影资本可以与好莱坞抗衡的时代了。但韩国作为一个小的经济体，策略和紧迫感就不一样。

学员：韩国出品了很多优秀的犯罪片，比如《恐怖直播》《杀人回忆》《追击者》《看见恶魔》等，是什么让韩国电影人去关注犯罪类型，是跟风还是市场需要？另外，犯罪类型是不是韩国票房最高的类型？

答：犯罪电影成功有两个元素。第一是特别强烈的犯罪动机，很残忍的剧情现实中是没有的，演出来就会非常吸引观众；第二是现实中可能真实发生的剧情被表现得特别好，这样影片的成功率也比较高。只有这两个可能性。

韩国犯罪电影能成功，主要原因就是现实当中并没有那种很恐怖的犯罪，实际上韩国治安很好，罪犯很快就被抓而无法逃脱。法律制裁也很严格。

学员：一个不知名的编剧怎样推广和交流自己的原创剧本？崔老师比较幸运，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生产和销售是一个悖论，在家里待得越久就越不会说话，如果在外面跑一段时间，回去后内心又不那么宁静。

答：我写的剧本能在一个月之内拍成电影，是一个幸运儿。但是你要相信你自己，要觉得自己有能力去驾驭这个剧本，或者你有这个天分。我们要不断鞭策自己。当然不是说给你一个不能达到的梦想，不是的。意念中你要认为你是一个好的编剧。你不能否定你自己。

所有的导演都渴望好编剧。我想举徐克导演的例子。十年前，徐克导演去韩国，我也很有幸和他见了面。徐克导演说，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好编剧，哪怕他在地狱，我也要抓住他。实际上，制片人也好，导演也好，他们都会去“抓捕”好编剧，只要你是好编剧，不管躲在哪里，他都会找到你。我们来看中国现在的情况，他们都想要好的剧本，已经跑到韩国去翻找所有韩国编剧的内容，好剧本全部都要看。所以如果你手上写了一个好剧本的话，不管把它藏在哪里，总会有人高价去把它买走的。就好比身怀利器，只要是好的，总会出头，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