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币之迷
  • 赵华
  • 2644字
  • 2021-12-16 17:27:11

一 雪夜

雪窸窸窣窣地下,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停,白茫茫的街道愈发显得凄冷和孤寂。

街道两旁房子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黄光,这多少带给我一些安慰和勇气。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所有人都躲进家中围着壁炉共享天伦之乐,然而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明天就是妈妈的生日,我现在要到两个街区之外的圣克菲百货商店为她挑选一件生日礼物,因为在临近打烊的时候,这家超过50年历史的商店会打折。

大街上的行人寥落得如同平日清晨的星星,被踩到的厚厚的雪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捏了一下口袋,还好,那几枚沉甸甸的硬币仍然老老实实地躺在里面。我长吁了一口气。对于别人来说,区区半美元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对一个家住在贫民区的穷孩子而言,这却是好几个月辛劳的成果。

三年前爸爸遭遇车祸身亡,我们家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妈妈瘦小而羸弱,可是为了维持生计,她不得不到洗衣店里整日为人家洗衣服,她手上的皮肤被碱水泡得溃烂,一到晚上就开始疼。多少次,当我看见妈妈那双让人惨不忍睹的手时,泪水就忍不住要掉下来。我多么希望能够分担她的痛苦!因此,我下决心要为她买一双柔软暖和的手套,这样,在坏天气里她就可以免受冻疮的折磨。

我早就打听好了,百货商店里那些漂亮的、五颜六色的手套,即使是打最低折扣的时候,也需要几十美分,这意味着我至少要有半美元才能有把握买下一双。为了攒够这半美元,我绞尽脑汁,最后决定捡旧汽水瓶挣钱。每十个汽水瓶在废物回收站那里能卖一美分,于是每天放学后,我都像个小乞丐一样在各个垃圾箱前流连徘徊。

天知道攒够这几百个旧汽水瓶有多么不容易,我受尽了白眼和奚落。不过,想到明天妈妈看见手套后惊喜而幸福的样子,我加快了脚步。

从一个路口拐弯时,我突然听见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孩子,孩子……”我停了下来,一团垃圾似的黑乎乎的东西恰好隐没在街灯的光柱外,我低下头仔细打量,原来是一个躺在墙角的老乞丐。不知道他有多少天没洗澡了,他的面孔和身上的衣服混成了一个颜色,只有那双间或闪动的瞳孔表明他是个大活人。

自从走出家门,我已经在各个街角见到了十几个行乞的人。在这个大萧条的时代,每天都有人为生活所迫上街在垃圾箱里翻找食物甚至乞讨。他们当中有孩子,有老人,甚至也有中年人——他们年富力强可是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呆坐在墙角,抽着几十美分一包的翅膀牌香烟,满面愁容地等待哪位好心人施舍一点儿吃剩的食物。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有那么多乞丐,妈妈也不知道原因。广播里除了雷蒙德·格拉姆·斯温(20世纪20年代美国著名时事评论员)和洛厄尔·托马斯(20世纪20年代美国著名时事评论员、新闻记者)这两个著名播音员让人愈加灰心的时评,剩下的永远只有某家工厂又关门、某家银行又倒闭的糟糕消息。

现实情况确实如此,整个世界就像是中了邪恶的魔法,昔日里象征着财富的银行和证券交易所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家一家地破产,成千上万的人丢了工作,失去了收入。职业介绍所门前永远人满为患,专门出售隔夜面包的店铺门口每天都排着长龙。洛厄尔·托马斯,这位著名的时事评论员说,这个国家的每个地区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到处找工作:在底特律,有人为了得到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通宵守在职业介绍所的门口;在阿肯色州,有一个人为了找工作步行了1500千米;而在华盛顿州,有人在树林里放火,目的是能被雇佣为消防员。洛厄尔·托马斯还说,在肯塔基州、伊利诺伊州和俄亥俄州等地,人们已经陷入了饥荒,许多家庭的孩子轮流吃饭,今天哥哥吃了,明天就得饿一整天肚子把饭让给弟弟吃。我不知道这些是真是假,但城里的无家可归者用木板、旧铁皮和牛皮纸搭起来的简陋的栖身之所越来越多,人们把这种小屋聚集的村落叫作“胡佛村”,还把露宿街头的流浪汉身上盖的报纸戏称为“胡佛毯”。

老乞丐似乎很虚弱,见我停住脚步,他有气无力地扬起一只手,继续用嘶哑的声音说:“孩子,你能不能给我买一个面包?”

一阵冷风吹来,老乞丐剧烈地咳嗽起来,并且本能地捏了捏领口。我不禁打量起他来:他面庞消瘦,长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子,由于长时间没有打理,更显得乱七八糟。枯瘦的手指和焦黄的头发都表明他长期营养不良。他似乎还在发烧,身体微微颤抖个不停,就像是冬日里的枯叶。最触动我的是他那双凹陷进去的眼睛,尽管角落里很昏暗,但我能感觉到其中的期盼、无助与焦灼。

我能感觉得出老乞丐的饥饿和虚弱,我敢肯定,再不吃一点儿东西的话,他肯定挺不过这风雪肆虐的寒夜。

我使劲儿捏了捏兜里的硬币,心中百般踌躇。若是在平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济他,可是眼下如果花掉其中一部分,我就没法儿为妈妈买礼物了。

小小的我伫立在风中,不知该怎么办。对面的窗户里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他们似乎正在吃晚饭。一阵冷风吹来,老乞丐又开始咳嗽。那痛苦不堪的声音终于让我下定决心去帮助他。

我一口气跑到了仍排着长队的面包店里,用四个五美分的硬币买了两个面包。亲爱的妈妈,但愿您能原谅我,我真的不忍心看着老乞丐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老乞丐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回来,当我把两个沉甸甸的面包塞到他的怀里时,他哆嗦着双手抱住它们,突然间泪流满面。

他充满感激地望着我,哽咽着说:“孩子,你是个好人,上帝会保佑你的。”与此同时,他的眼泪再次涌出。

老乞丐哆哆嗦嗦地捧起面包,然而,未等送到嘴边,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紧接着,我惊讶地看到他从嘴里咳出了血。

眼前的情形令我慌乱无措。老乞丐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痛苦地喘息着,格外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气竭声嘶地说:“按照上面的地址去取一样东西……孩子,相信一切……”

老乞丐将东西塞到了我的手里,原来是一枚亮晶晶的钥匙。

“先生,也许我该帮你找个医生……”我的话还没说完,老乞丐突然像截木桩一样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两个面包也散落到雪地上。

“先生,先生……”我推着他的身体,拼命地呼唤着他,可是他毫无反应,双眼紧闭,嘴边全是血渍。

我知道眼下我该找位医生来救他的命,一个街区之外就有一间诊所,但不知道那位趾高气扬的布朗医生会不会冒着风雪来诊治一位身无分文的乞丐。这年头,因为饥病交困而倒毙街头的人实在太多。

不管怎么说,我都得试一试。我用尽全力向布朗医生的诊所方向跑去,到达目的地后,我失望地看到几扇漆黑的窗户。我拼命摁了半天门铃也无人应答,只好又跑回老乞丐所在的街角。出乎意料的是,老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雪地上只剩下依稀可辨的躺卧过的痕迹,也许是有人搬走了他。

纷纷扬扬的雪花继续毫不留情地飘散着,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吞没在迷茫之中。可怜的老人,他眼下究竟身处何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