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笑

这个村子位于坡度极大的山坡上,以至于邻居家的屋顶比自己家的房檐还低。一条湍急的小河从村中流过,哗哗的水流声喧嚣异常。

这条小河流到源造家门前时,仿佛已变成了瀑布,水声盖过了一切,连来个人都听不到动静。若不大声呼喊,屋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

源造家的院子很小,却有一棵很大的柿子树。这棵树已经很老了,故而不怎么结柿子。即便结了,也是又小又涩的,即所谓的野柿子,只能让源造家那个才三岁的女儿过家家玩。不仅如此,用这些柿子做成的柿饼串(1),也是她的美味点心。

这棵柿树一根粗壮的树枝在几十年前便伸过了小河和道路,够到三太郎家的柿子树上。

三太郎家的柿子树要比源造家的柿子树大多了,高耸笔直,是正宗的蜂屋柿(2)。其魁伟的身姿,就跟巨大的松树似的,甚至比村里的火灾瞭望塔还高,以至于村里人都将三太郎叫作“柿子树下的三太郎”。

这个村子下面很远的地方,流淌着区分甲府盆地和峡东地区(3)的笛吹川(4),两条高高的河堤就跟城墙似的。

源造家门前的小河和三太郎家屋后的大河,都是奔着笛吹川去的。三太郎家屋后那条大河,河面相当宽,村里的小河几乎都注入其中。

源造家的柿子树是指望不上丰收了,可三太郎家的柿子树却是有名的高产树。

“好多呀,约莫有三千颗了吧。”

“什么呀,去年结了四千颗呢。”

三太郎觉得所谓的甲州(5)名产柿饼,其发源地就是他家的这棵柿子树,故而十分自豪。

源造家柿子树的那根横枝,则成了孩子们攀爬、吊挂的游乐设施。

今年也结出了许多小柿子。

这会儿,孩子们正在水声哗啦啦的小河旁嬉闹玩耍。

源造叉开两腿坐在檐廊上,正在编织捞渔网。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三太郎家的被果实压弯了的柿子树枝条。

居然结这么多,简直叫人来气。这些玩意儿又从早到晚地在眼前直晃荡,不由得让源造既眼馋又来气。

也不仅仅是源造,村子里不论是谁,只要“结了有五六千颗了吧”地想象一下,就气不打一处来。

“喂,听说了吗?三太郎家要娶儿媳妇了。”

“哦。”

由于是三太郎家的事情,所以,老婆跟他搭话,源造也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忠太郎才二十一岁哦。”

“……”

“他是个独生子,也是个浪荡子,三太郎肯定是想早点让他安分下来啊。”

“……”

“忠太郎离家出走几次了?”

“……”

“有两三次了吧……”

“……”

“听说新娘子二十五岁了。”

“从哪儿来的?”源造不经意地问道。

“说是河对面正助的女儿。”

“这么说,就是阿菊了?”

“是啊。”

“哼哼。”源造鼻子里出气,微微一笑。

三太郎家的柿子树尽管让人羡慕,可他的儿子却是个冒失鬼,曾因参与打架而被打得身受重伤,还好几次掏空父母的积蓄跑到东京、热海浪荡。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是个不把钱花光绝不罢手的主儿。

“早点给他娶了媳妇,也好让他早点安生啊。”

“还能早点抱上孙子。”

“干农活也多个人手啊。”

“还能给我们做饭。”

如此这般,在早点给忠太郎娶媳妇这件事上,三太郎夫妇的意见是一致的。

娶河对面正助的女儿阿菊过门的这桩婚事,虽说双方的家长之间已经谈拢了,可作为当事人的忠太郎却不怎么上心。

“年龄比我还大嘛……”

相亲回来的路上,他这么说。可听他这口吻,似乎也并不十分讨厌,并非绝对不能接受。

“要不就娶来……”

他还像开玩笑似的说过这话。

每次听他这么说,三太郎夫妇就认定只要再加把劲儿,儿子就会答应的。忠太郎并没认真考虑过结婚之事,可在父母“快点成家,快点成家”的催促下,渐渐觉得“结个婚也不错”。本来,作为忠太郎的结婚对象是有好几个候选者的,可由于他的名声太坏,到最后,肯嫁给他的,就只剩下比他年龄还大的阿菊了。

考虑到忠太郎家在农民中还算是有钱的,耕地也比较多,所以阿菊家对这门亲事是比较积极的。再说,女儿二十五岁了,已经不能再拖了。

相亲时阿菊的态度十分主动热情,这也给忠太郎留下了好印象。只是他平时一向说话任性,看到父母极力想促成这门婚事,就跟撒娇的孩子似的说道:

“她这么热情,还不是因为年龄大了嘛。”

忠太郎的母亲净说阿菊的好处,极力劝说道:

“听说阿菊是个老实本分、干活儿勤快的姑娘啊。娶个年纪轻轻的媳妇,能顶什么用?!你要是娶比你还小的媳妇,家里不就跟多了个孩子一样了?就要阿菊这样的才好啊。她过了门,我们不知会多轻松呢!”

南阿尔卑斯山脉(6)在天边耸立着巨大的身姿,秋日的夕阳映照在笛吹川上,熠熠生辉。

三太郎引以为豪的那棵柿子树沐浴在夕阳之中,枝头已是果实累累了。三太郎日日夜夜都十分陶醉地望着笛吹川,望着自己的柿子树。

他想着,忠太郎的新娘子以及送亲的人们就要从笛吹川的对面过来了,在果实累累的柿子树下钻过,进入自己的家中。

说不定会嫌低垂的树枝碍事。

那么就说一句:

“结得太多了,真是拿它没办法呀。”

然后帮着举高树枝,说:

“来,快点过去吧。”

这时要留神,不能让树枝擦到新娘子的发簪。

然后再说一句:

“结得太多了,真是拿它没办法啊。”

三太郎迫不及待地等着儿子成亲之日的到来。他还听说新娘子的嫁妆很多,多到了出人意料的程度。

“这下好了,忠太郎总算可以安定下来了,我和妻子也终于能够轻松一点了。妻子也上年纪了嘛,人一过了五十岁,就不得劲儿了。有时候她干活儿的样子,看着都觉得难受。忠太郎虽说在我眼里还是个小孩,可真娶了媳妇,他也会觉得不错的吧。或许刚开始还有些不愿意,慢慢地就会喜欢上。再说了,就算忠太郎是个孩子,可新娘子方方面面都会处理好的。要让小夫妻俩单独睡一个房间。把后面堆房的二楼好好整修一下,做个像样的新房。新娘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今年的柿子也结了这么许多。”

虽说对于儿子的婚事,他们老夫妻俩都很高兴,三太郎尤甚。

“新娘子的嫁妆过来了——”

“听说嫁妆多得不得了啊……”

“快去看呀!”

村里的妇女们相互邀约着跑过了源造的家门口。

她们也招呼源造的妻子一起去看。由于源造家门前的水流声很大,她们还故意扯开了嗓门高喊。但这种招呼声听在源造的耳朵里,却有种指桑骂槐的言外之意。

源造的妻子铃子一听到召唤,立刻就冲了出去。

铃子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少得可怜。只用一辆两轮拖车运来了一个箱子和一床被褥,仅此而已。直到如今,她还为当初的嫁妆之少而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甚至在聊天时一涉及嫁妆的话题,她就哭天抹泪的。因此,三太郎家儿媳妇携带大量嫁妆过门,自然就令她不快了。仅仅是一棵柿子树,就已经叫人来气了,还故意朝自己家大呼小叫的,不是有意挖苦还能是什么呢?

不一会儿,源造的妻子就回来了。她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闪烁着嫉妒的光芒。可是,除了望尘莫及,她还能说什么呢?

因此,她就在源造跟前一个劲儿地诉说起新娘子的嫁妆是如何之多来。

“两个衣柜、一个防鼠橱柜,还有好多被褥。”

“……”

“连插花跟茶道用具都有啊……”

“……”

铃子也十分清楚一声不吭的源造的感受。可到最后,她还是自暴自弃似的将自己挡在源造的眼前,大声喊道:

“说是明晚过门的时候,要穿着宽袖礼服(7)过来呢!宽袖礼服啊!”

源造也看着妻子的眼睛。看到了妻子的眼睛后,源造就觉得心疼得不行。

一时间,夫妇俩就这么对视着。源造感受到了难以忍受的苦闷。他逃也似的将目光从妻子的脸上移开,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就是河对面的阿菊吗?……要说她呀……”

他想说出一个至今一直深藏不露的秘密,可话都到了嘴边了,还是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到了晚上,源造夫妇俩也还是闷闷不乐的。称赞新娘子嫁妆多的铃子,这会儿只想说几句坏话。

“没有放西式服装的衣柜嘛。”

她已经换了一副好像嫁妆还远远不够似的说话口气了。

关于这个话题,源造已经烦透了。

“你就这么眼馋她吗?!”

他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么说话,似乎也在跟自己斗气似的。

恰在这时,屋门被“哗啦”一声拉开,慢吞吞地进来了一个男人。只见他带着一脸忍不住想笑的表情,熟不拘礼地进屋之后,就“啪!”地在源造的肩上拍了一巴掌,说道:

“阿菊就要嫁到你近前来了,这可怎么好……”

这人是源造年轻时候的玩伴,住在邻村。

“你胡说些什么!”源造小声说道。

可那人的脸上却带着笑意。

“你知道阿菊?”源造的妻子问那来人道。

“知道呀。不过,源造应该比我更知道——何止是知道,他还尝到了别人都不知道的滋味儿呢!”

听了那人接下来所说的话后,源造的妻子不由得惊呆了。

“就是说,阿菊把她的童贞献给了源造。”

源造见事情已经全都给抖出来了,反倒无所顾忌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她还是个小姑娘,我呢,年轻的时候是个好色之徒。”

这话一说出口,源造自己也觉得是在吹嘘自己年轻时风流潇洒。

按理说,听到了这么个秘密,源造的妻子是应该生气才对,可她见源造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反倒笑了。这表明她知道了丈夫那荒唐的过去后,几乎没什么不快。

源造的妻子笑了。

因为她觉得这毕竟是她跟源造结婚之前的事了,更为重要的是,她由此获得了一种针对三太郎家的优越感,所以觉得很高兴。

然而,尽管源造的妻子现在才知道这个秘密,可这个男人在来他们家的路上,已经跟人说过好多遍了。

听到的人立刻就在村中传播开了。村里人全都爱听这种消息。因为新娘子的嫁妆太多、太好了,他们正想找碴儿发泄一下。对于村里人来说,比起时下的政府更迭,这个消息更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一时间,这则消息就传遍了全村,还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三太郎一家。人们拿它当成了喝茶时的谈资,有些人甚至还特意跑到别人家去加以传播。一些孩子见大人们喜笑颜开地窃窃私语着,就觉得准是在说什么好玩的秘密,不由得也竖起耳朵来偷听。而这些孩子中有的比较早熟,有的根本就没听懂,却都觉得在说关于新娘子的话题时,似乎最后是必须加上这么一段的。于是,这事儿自然也就不胫而走了。

那时,身穿宽袖礼服之新娘服装的阿菊,正坐在人力车上,在近亲的陪同下,从笛吹川的对面,朝着大柿子树而急匆匆地赶来呢。

阿菊坐在车上,身体微微摇晃着。她根本不知道那事儿已经家喻户晓了。当时只有阿菊一人坐在车上,亲戚们穿着印有族徽的礼服,全都神态庄严地围在人力车的四周。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家,她自然觉得有些落寞,可她原先是因嫁不出去而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现在好了,再也不用为此担心了。其实,亲戚们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就开始为她担心,已经担心了整整六年。一想到亲戚们再也不用为自己担心了,那种离别娘家的伤感就与发自内心的喜悦融为一体,令她不由得潸然泪下。这并非发自内心深处的哭泣,而是因感伤而落泪。在渡过笛吹川上的桥时,阿菊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家,发现自己家的房子已离得很远,只能看见一个小点。

由于是人力车,走得跟步行一样慢,所以光是过桥就花了不少时间。过了桥,阿菊放眼朝前方望去,只见前方地势较高处耸立着一棵柿子树,那是三太郎家的柿子树,仿佛正在告诉她“就是这里哦”。可是,就在她看到这棵柿子树的同时——以前在家里时也总是这样——看到那棵柿子树就必定会想起源造来。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当时的阿菊还只有十六岁,什么都不懂,被源造拖进堆房里夺去了童贞,事后回想起来就觉得懊悔、恐惧和羞耻。那会儿,她也看到了柿子树,并且觉得住在柿子树旁的源造是个可怕的山里男人。可随着岁月的流逝,那种感觉也就渐渐地淡薄了,尤其是后来成了嫁不出去的剩女,过上了心里没着没落的生活之后,她就多少有些自暴自弃,也就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体了。在这种时候,即便想起了源造,她也不怎么觉得可怕了。当然,刚开始谈这次的亲事时,得知自己要嫁的那家有棵大柿子树,她也因源造的家就在旁边而不怎么愿意。可架不住父母一个劲儿地催逼,自己也觉得机不可失,过了这个村,还不知到哪儿才会有下一个店呢?再说,料想源造也不会将那事儿随便地说出去。更何况这种事儿,就算有人知道,也拿不出证据,自己只要一口咬定是“胡说八道”“莫名其妙”就是了。作为结婚对象的忠太郎不是个聪明人,只要巧妙地解释一下就能糊弄过去;而作为公婆的三太郎夫妇又是那样的老好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就说那个源造,听说现在也有了孩子了,从那会儿的模样来看,也像是个机灵角色,不大可能自找麻烦将那事儿泄露出去。说不定,以后遇上点什么事儿,自己还能找他商量商量呢。因为不管怎么说,比起那个年纪没自己大,还好逸恶劳的忠太郎,反倒是源造更靠谱一些。

婚前就发生过男女关系的人现在多了去了,也没见闹出什么事儿来呀,所以说这种事儿是用不着放在心上的。或许应该说,自己还是嫁到那里去比较踏实呢。——阿菊人坐在人力车上,心里却如此盘算着,她觉得自己居然是个胆子特大、脸皮特厚的女人。

“这种想法,多么厚颜无耻啊!”她在心里对自己如此说道。

随即,她就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身上。脚边,放着一双穿有漂亮的趾夹带的厚底草鞋,草鞋旁堆着的则是足以令人瞠目的芍药花纹的金纱宽袖礼服。呆呆地望着这些,她就产生了一种自己似乎是个高贵之人的感觉。譬如说,是个古代大名(8)的公主。这么一想,她也就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厚颜无耻的女人了。看着这套美丽华贵的宽袖礼服,她就觉得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自己也一定能闯过去。不用说,仅这套宽袖礼服,就是那些村里人从未见识过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嫁妆呢。茶道的用具也好,插花用的筒子也罢,不全都是村里人买不起的高档货吗?准备了这么多的嫁妆,想必男方定会大吃一惊的。就说那套茶道用具好了,市面上也有比这套稍稍便宜些的,即便带一套便宜些的过去,也是村里哪家都没有的了。随后,阿菊又望了望簇拥在人力车周围的亲戚们的脸。一个个都穿着考究,气度不凡。她顿觉底气十足,心想自己又何必杞人忧天,为那种无聊的小事儿而担心呢?再说,忠太郎以前不也去外面的什么地方浪荡过吗?现在毕竟是男女同权的时代,要是真被他知道了,就顶他一句: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不是也放荡过的吗?”

这时,人力车停了。阿菊回过神来一看,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柿子树前了。随即,新娘子就像是被人架着似的,静悄悄地朝里屋走去。里屋的壁龛前,并排摆放着两个特别大的蒲团。阿菊在其中的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摆出了一副公主架势。

当天晚上,婚礼结束后,新郎新娘就入了位于堆房二楼的洞房。

第二天晚上,要请村里人来喝喜酒,并展示新娘子的风采。收到邀请的是每户的代表,还有平时跟三太郎父子特别亲近的人。这些人全都上年纪了,所以关于那则传闻全都佯装不知,一个个的在席间都显得那么老成持重。

三太郎志得意满,满脸的喜气。

客人座位的后面,新娘子的嫁妆摆了一长溜。

正面的移门全都开着,柿子树上挂满了通红的果实,将树枝都压弯了。红色的柿子比绿色的树叶还多,数都数不过来,这种绚烂之极的盛况,简直就跟画中的景象一般。

紧张的氛围之中,三太郎带领着新郎新娘出来给客人们道谢。

客人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新娘子猛看,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个洞来似的。与此同时,他们的脑海里还浮起了源造的脸。

源造也受邀来了。他是离得最近的邻居,怎么可能不来呢?落座之后,席间的这种紧张氛围反倒令他镇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酒端了上来。

三太郎、忠太郎和阿菊三人开始一个个地给客人斟酒。

三太郎尤其热情。

“来,请尽情地喝吧。这可是忠太郎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喜酒嘛……”

三太郎已经带着几分醉意了,他也想让客人们一醉方休。

开始行酒后,席上的气氛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刚才那种沉闷、滞重的氛围一扫而空,客人们脸上的表情欢快起来,连他们的身体都似乎变轻了。

依旧假装“老成持重”的就剩下源造一人了。三太郎也好,忠太郎也罢,都已经给他敬过好几次酒了,可他就是活泼不起来。

这时,席上开始传杯唱歌。源造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回去了。于是他连摆在面前的美味佳肴都没怎么吃,就瞅了个空子,退到了放木屐的地方。

但是,他立刻就被三太郎发现了。

此时的三太郎已经醉得不轻了。他攥着源造的手,硬是把他拽到了新娘子的跟前。

“喂,阿菊,这位就是住在我们家前面的源造叔,是我们家最近的邻居。所以,你要特别加以关照哦。”

三太郎无心说出的这句话,却让听到的客人们大吃了一惊。由于三太郎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场面就显得尤为滑稽可笑。

这出可怜又可悲的滑稽戏还在继续。

“阿菊,快给源造叔斟酒啊。”

阿菊默不作声地给源造斟了酒。

客人中有一个叫作阿留的,平日里跟三太郎特别亲近。这人有个爱钻牛角尖的坏脾气,并且什么话都藏不住。

阿留以为三太郎刚才的那句话是在什么都已心知肚明之后说出来的,故而觉得在这种场合,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他冲到源造跟前,跟教训人似的说道:

“喂,源造,可别太近乎了哟。”

这也是一句由于担心而说出的,充满诚意的话。

可别的客人听着就不受用了。大家都清楚,阿留一喝醉,就会与人纠缠不清,谁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话来,都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这种没意思的话,你说它干吗?!”

有人冲他怒吼了一声。

可阿留依旧将手搭在源造的肩上,使劲儿摁着他说道:

“这可不是什么没意思的话哦。你看看三太郎,话说得多么的宽宏大量,你该感谢他的这份心意才对啊。三太郎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说是不是?那话背后的意思,你是听得懂的吧?”

阿留每说一句,就用力按一下源造的后背。酒劲上来后,他就啰唆个没完。最后,他用手摁着源造的脑袋,嗓门也拔得老高了。

随后,阿留又走近三太郎,像是要对他说什么话。三太郎听到了他们俩说的话,却一点也没听出味儿来,所以根本没在意。

这时,客人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觉得不能放任不管了。

“浑蛋!”

不知谁怒骂了一声。这些客人原本也是酒一下肚就粗话连篇的主儿。可即便这样,阿留似乎还不肯罢休,他又对源造怒吼道:“赶紧谢谢人家!”

客人们见喝不住阿留,就不免焦躁了起来。有人朝他扔筷子,有人朝他扔酒杯。

遭到猛烈攻击之后,阿留觉得非常遗憾:竟然没人懂自己的一片好心。

他十分懊恼地朝大伙儿喊道:

“你们都是些薄情寡义的家伙!”

粗哑的嗓音里透着愤愤不平的恨意。

“粗话连篇”的客人们,这会儿已升级为“火冒三丈”了,故而阿留这一嗓子话音刚落,他们就立刻扑了上去。

只要一个人先动了手,其他人就也都憋不住了。

刹那间,阿留就遭到了众人的拳打脚踢,就跟一个玩具似的,在他们中间滚来滚去,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只知道自己正被什么人搂着走路。自己的脚步飘飘忽忽的,就像是在水里走路,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最后,他只好紧紧地揪住搂着自己的那个人。

一会儿过后,他听到了流水声,搂着他的人让他坐了下来。

“浑蛋!”

说着,阿留依旧搂着那人的肩膀。他不仅脑袋和腰部被人踢得疼痛难忍,心里也憋屈得不行。

阿留用力搂着那人的肩膀,翻来覆去地说:

“新娘子早就被源造搞过了,怎么还能让他们俩亲近呢?”

然而,他不知道,此刻被他搂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新郎官忠太郎!

忠太郎的脸一下子就变青了。他立刻陷入了沉思:要照这么说,白天听到的那些话也是真的!

那是邻居家的孩子在路上聊新娘子时所说的话。

“宽袖礼服真好看呀!”

“听说新娘子被源造搞过了。”

忠太郎当时有些心不在焉,只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很快就忘了。

现在听阿留这么翻来覆去地唠叨,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事儿连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了!

忠太郎脸色铁青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阿留则还在痛苦地呻吟着。

第二天,从一大清早起雨就下得很大。

然而,三太郎家还是派人冒雨出去招呼一些比较近的亲戚前来会面。

也不光是三太郎家的亲戚,新娘子家的一些近亲,也派人去叫了。这是因为,忠太郎提出要解除婚姻。至于原因,忠太郎不肯跟父母说。他声称,等自己家的亲戚和新娘家亲戚都到齐了,他自然会公布要求离婚的理由,并得到两家亲戚的认可的。

等到两家的亲戚都会聚三太郎家,已是快入夜的时分了。

雨,还在下着,且越下越大。

两家的亲戚脸色阴沉地面对面坐着,每人面前都放着一只茶碗,但这些茶碗仿佛都是摆设,因为没人将其端起来喝一口茶。客厅里寂静无声,就跟守灵似的。这些人也就是前天晚上来参加婚宴的那批人。他们现在只想知道离婚的理由,别的一概不想。

“我希望各位一起来听一下我的理由,所以到目前为止,我连父母都没告诉过。”

忠太郎斜睨着亲戚们如此说道。他用的是绵里藏针故作庄重的演说腔。

他端端正正地跪坐着,继续说道:

“下面,就请允许我说说要求解除婚姻的理由。”

说到这儿他又稍稍停顿了一下。客人们顿时绷紧了脸部的肌肉。

三太郎也抬起了头来。

忠太郎重新站起身来,随即用手指着阿菊,平静地说道:

“那是因为——新娘竟然并非处女。”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马上就想重复一遍。只不过刚才用的是他从一大早就开始琢磨的演说腔,而下面则是脱口而出的惯常口吻。

于是,他声嘶力竭地说道:

“就是说,新娘子不是处女!”

突然,三太郎“哦”地低声吼叫着站起身来,马上又坐到了忠太郎与新娘子之间。

三太郎紧盯着儿子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个离婚理由,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作为一个父亲,他原本以为新娘子是个无法实行性行为的女人。由于儿子一大早就嚷嚷着“离婚!离婚!”的,他满以为新娘子跟传说中的小野小町(9)似的是个性无能者,心想儿子要求离婚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哪料想儿子居然提出了一个与之正相反的理由。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以至于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了。虽说村里人确实将处女当作新娘子的必要条件来考虑,不过他从忠太郎略显狼狈的样子中,反倒看到了一线希望,那就是,只要放弃了这一条件,不就能圆满解决离婚问题了吗?

没等三太郎开出口来,新娘一方的亲戚中就有人怒吼了起来:

“你胡说些什么!你有证据吗?!”

对于新娘一方的亲戚们来说,忠太郎如此出言不逊,简直就是在故意找碴儿。故而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商量,明摆着就是吵架了。

忠太郎也暴跳如雷,已经没法跟人辩论了。他原本就是个看到别人打架都会上去横插一杠的主儿,所以觉得现在也只能靠拳头来解决问题了。

“浑蛋!”

他捏紧拳头朝新娘的亲戚一方猛扑过去。三太郎脸色刷白地扑向了忠太郎。随即他就扭住儿子的胳膊将他摁住。

“忠太郎!忠太郎!”

除了喊儿子的名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死命摁住忠太郎,不让他发飙。此时的三太郎,眉毛跟恶鬼头上的角似的倒竖着,牙根咬得嘎嘣响,脸上努出了一道道又深又粗的皱纹。忠太郎一方的亲戚见此情形,也都赶紧过来给三太郎帮忙,他们好说歹说,总算把忠太郎拖进了外间。三太郎将与里屋分隔开的门关紧后,恳求儿子道:

“忍着点……忠太郎,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这事儿。你要发火就冲我来好了。”

他急于稳住儿子,说话都带上哭腔了。

见父亲这么说,忠太郎倒也不好发作了。

“爸,这事儿不怪你。”

忠太郎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憋得慌。

“我成了全村的笑话。连孩子们都知道这事儿。”

三太郎也觉得儿子受委屈了。但他仍觉得不能为了这事儿就把婚事搞砸了,还想着极力挽回。这时,里屋中的阿菊也被自己的亲戚们团团围住了。

“那事儿是真的吗?”其中一人问道。

由于这些亲戚都住在附近的村子里,没一个是本村的,都没听说过那则传闻,因此,他们也都在等待着阿菊的回答。

阿菊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并不回答。她连看都不敢看亲戚们的脸。她的内心充满了对源造的怨恨:就是那个家伙说出去的。太可恨了!

“喂,阿菊,那是真的吗?”

亲戚们还全都竖起耳朵等着。

阿菊心想,已经闹成这样了,哪能再说出真相呢?

“是的,是真的。”——这句话,她说不出来。即便她想这么说,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她拿定了主意:倘若不得不说的话,也要撑到最后才说。在此之前,能抵赖的话就坚决抵赖。

“没有的事!怎么会有这种事呢?”阿菊一边哭一边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在如此重大的场合,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呢?强烈的不安促使她继续哭了起来。

新娘一方的亲戚们听到阿菊的回答后,立刻就炸了锅。

“欺人太甚!”一人说道。

“真是太过分了!居然说新娘子是个残次品!”

他们嚷嚷着,“哗啦”一声拉开了通往外间的移门。于是,两家的亲戚就以门槛为界,对峙了起来。

阿菊的父亲怒视着忠太郎,像训小孩子似的说道:

“岂有此理!怎么能无中生有地冤枉人呢?”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转向三太郎,愤愤不平地说道:

“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叫阿菊以后怎么做人啊!”

说完,就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紧盯着三太郎的脸。

三太郎被人如此埋怨,心里却很高兴。他摇晃着忠太郎的肩膀,说道:

“听见没有?没有的事儿啊!没有的事儿嘛!村里的那些家伙是在作弄你呢。新娘子的嫁妆太多,他们眼红了。”

三太郎乐得都想蹦起来了。

忠太郎相信村里人所说的话,他知道人家并没有瞎说,可现在听说没这回事儿,倒也觉得自己的面子保住了。总之,他看了看新娘家亲戚的脸,又看了看自家亲戚的脸,已经不想再像刚才那样发飙了。他的这一神色,没有逃过三太郎的眼睛。三太郎满心喜悦地给新娘一方的客人们赔罪:

“真是冒犯大家了。都是村里的那些家伙太可恶。他们是出于嫉妒,才会这么胡说八道的,结果惹恼了忠太郎。我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向大家道歉才好啊。”

这么说了之后,他仍觉得对不起大家。紧接着他又凑近阿菊的父亲说道:

“村里小心眼儿的家伙可多了。就连我们家的柿子结得多,也会招他们眼红。”

说着,他就将目光投向了柿子树。阿菊的父亲也随着他朝柿子树望去。两位老人就跟第一次看到似的,凝望着被累累果实压弯了的粗壮树枝。

第二天早晨,三太郎起得比平时早。起床后,他就开始打扫院子。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他边打扫边朝堆房二楼的窗户望去。想到忠太郎和阿菊两人正在那个房间里睡着,他就放心了。可一想到“他们俩昨晚睡得和美吗?”,就不免又担心了起来。毕竟刚闹过那么大一场风波嘛。

“不管怎么说,那个传闻只是个恶作剧,总算还好啊。要是真的,会怎样呢?忠太郎是个任性的家伙,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的。他还是不懂事的愣头青嘛。要是我的话,就算是真的,也不会闹离婚。忠太郎真是个孩子啊。居然发那么大的火,唉,幸好不是真的。村里的那帮家伙也真是可恶。”

想到这儿,他甚至觉得昨天儿子那么大动肝火,简直有些可笑。现在虽说放心了,可在没看到小夫妻嬉笑打趣的样子之前,还是没法真正放心的。

这时厨房里有了动静,像是妻子起来了。不一会儿,阿菊也起来了。

“早上好!”

阿菊打招呼时的声音,还是颇有朝气的。三太郎心想,总算还好啊。他觉得被人如此造谣的阿菊,也实在是非常可怜,所以想安慰她几句。

“阿菊,你真是受委屈了。刚嫁过来就受了这么个窝囊气……忠太郎昨夜心情还好吧。”

不料阿菊却平静且大声地回答道:“不,不好啊。”

三太郎心想,那小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可他见阿菊似乎并不怎么在乎,他也就转念道:“随他去吧。”

对于这件事儿,三太郎比阿菊更为上心。不过他想到或许过上两三天,儿子就会安稳下来,就像是也让阿菊放心似的对她说道:

“他就是个任性的家伙,两三天过后,肯定消停的。”

其实,他这么说也是为了让自己放心。

忠太郎起床时,已经是十一点左右了。他起来后,一直阴沉着脸。洗过脸后,忠太郎就躺倒在檐廊上,闭上了眼睛。他对于那则传闻依旧深信不疑,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很多事情都能对得上号。首先是源造似乎在有意回避自己。忠太郎跟源造原本就是每天都要见面的,可当大家都知道忠太郎要娶阿菊后,源造就拘谨起来了。现在想起来,忠太郎就觉得有些恶心。他心想,源造那小子面上拘谨,心里恐怕是在偷着乐呢吧。招待村里人喝喜酒的那天晚上,源造的表现也很反常。他没怎么喝酒,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又是最早要回去的,显然就是不愿意跟我打照面。这不就是铁证吗?还有,村里的那些家伙,不也都用嘲弄的眼神看着我吗?

事到如今,忠太郎觉得任何一件小事上都有那则传闻的影子。他尽管还闭着眼睛,可肝火已经蹿得老高了,心想要不要跳起身来再大闹一场?可那样的话,老爸肯定又会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这让他觉得很麻烦,于是就作罢了。

忠太郎连午饭都没吃。母亲招呼他好多次,他也没心思去吃。看看母亲这副样子,他心想,他们老夫妻还真是般配,婚姻还真是圆满啊。忠太郎非常喜欢自己的父亲、母亲,他觉得父母都是这么好的人,简直就是天地之造化。

忠太郎闷闷不乐地一直待到了傍晚。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到底还是觉得饿了。也难怪,从上午到这会儿,除了喝过几口水,他还没吃过任何东西呢。

晚饭准备好后,父亲三太郎就拉着忠太郎坐下。忠太郎这会儿也正想要吃饭,可被父亲这么一劝,他还是摆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慢吞吞地吃了起来。他们家的餐桌很大,父亲跟忠太郎并排坐着。今天,三太郎十分难得地将一个肚大口小的小酒壶放到了忠太郎的面前,说道:

“忠太郎,你已经是个娶了媳妇的人了,每天晚上也得喝上两盅啊……我也陪你喝两盅……阿菊,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准备一点酒菜啊。我们家,以前是不怎么喝酒的,以后,多少要喝一点的……喝点酒嘛,也费不了几个钱。”

忠太郎见父亲给自己斟酒,心里不禁高兴了起来。父亲说“得喝两盅”,在他听来,就是“一定得喝两盅”的意思,尤其“每天晚上”这四个字,更令他心动。一想到原来娶了媳妇自己就被当作正儿八经的大人看待了,每天晚上还一定得喝两盅,忠太郎就不免有些飘飘然。尽管这会儿酒还没下肚,却已经觉得酒有些上头了。几杯酒下肚之后,他又想,要是这样的话,传闻的事儿,我也就忍了吧。

第二天早晨,三太郎起床后,也是一边打扫院子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阿菊起床。

没过多久,阿菊就起床了。儿媳妇跟他一打招呼,三太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说,你们干了那活儿了吗?”

阿菊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见此情形,三太郎就用像是在训斥似的口吻说道:

“怎么着,还没干吗?”

“不,不是的……”阿菊回答道。

“哦,原来干过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三太郎心中暗忖着,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是昨晚干的吗?”

简直有点刨根问底的味道了。

阿菊认真地回答道:“是在成亲的那天晚上……”

三太郎想问的其实不是成亲那天晚上,而是儿子大吵大闹之后的事情。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昨晚怎么样?”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阿菊像是十分为难地说了句:“昨晚也……”就把头扭一边去了。

三太郎仍不依不饶地问道:“昨晚也干了,是不是?”

“是的。”

说完,阿菊就逃也似的跑开了。

三太郎心想:“好了。这下可就好了!”

他立刻跑到正在厨房里忙乎的妻子身边,兴冲冲地在她耳边说道:

“昨晚,他们俩睡一块了。”

妻子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三太郎突然觉得自己夫妻俩真是上年纪了,仿佛已经远离人世,居然连问这种事儿都不觉得滑稽可笑了。而他看着妻子喜滋滋的脸蛋,又觉得妻子像是在夸奖自己。

就在这时,阿菊走进了厨房。她跟婆婆打了招呼后,婆婆就代替寒暄,用下命令似的口气说道:

“可得早点生个大胖孙子哦!”

三太郎也在一旁帮腔道:

“正是这话。这是女人的本分嘛……”

阿菊听了,倒也没显出一点不悦的神色。

一连几天就这么过去了。忠太郎净在玩,一点活儿也不干,似乎变得比结婚前更懒了。每天晚上跟父亲一起喝酒的时候精神头最足,酒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喝的。渐渐地他就不满足于小酌怡情,而是非要一醉方休了。他还经常不待在家里,流连于外面的弹珠店(10)等地方。看到他这种样子后,三太郎夫妇和阿菊心里都很清楚:忠太郎仍对那则传闻耿耿于怀呢。

这天的早晨,十分寒冷。柿子树高处的枝条上还有许多果实没摘,却已经降了霜。柿子经霜一打,就会发蔫、变软,但今年实在是太忙了,高处树枝上的柿子还没顾得上采摘。三太郎对那些柿子原本也不作什么打算了,留着自家人吃吃也挺不错,不过仍觉得还是早点采摘下来为好。

这一天,忠太郎领头,带着村里的一帮年轻人在氏族神的神社内搭建舞台,连午饭都没回家来吃。因为当天夜里要在那儿举办“农村慰安演艺会”。其实,所谓的演艺会,就是村里的年轻人表演一些自己编排的歌舞罢了。与其说是想通过歌舞表演来慰问村民,倒不如说是那帮年轻人想借此来慰问一下自己。

总之,上台表演的人大家都认识,村里人也很乐意看。舞台搭好后,通过扩音器播放的流行歌曲就响彻了全村。村民们在此乐声的催促下,早早地吃了晚饭,就出门了。太阳刚要落山的时候,舞台前就已经聚集了不少观众,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还带了席子或蒲团来。天将要黑的时候,神社内就已经人满为患了。由于不断地有邻村的人赶来,所以到后来竟然拥挤到无立锥之地的程度。就在播放唱片而大幕尚未拉开的当儿,阿菊也跟她婆婆一起来了。原来是三太郎说儿子这么卖力地准备演艺会,让她们一定要去看,催赶着她们出来,而他自己则一个人留在家里看门。

渐渐地,站在舞台前面盼望着大幕快点拉开的人们就开始聒噪了起来。阿菊她们也有点等得不耐烦了。不一会儿,前面人群晃动起来,形成剧烈的人潮并迅速扩展开来,令人站立不稳。像是有人要分开众人横穿人潮而过似的。人群再次剧烈晃动起来时,阿菊紧紧地抓住婆婆的手,使劲儿站定脚跟,这才没有被人推倒。“什么人这么野蛮呢?”她心中极为不快。原来是一伙喝醉了酒的年轻人。“哎呀,是一群醉鬼啊!”观众们目送他们离去,不免连连摇头。阿菊发现忠太郎也在那里面,而且醉得特别厉害。不过她没跟婆婆说。

又过了一会儿,大幕拉开了,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地表演着。都是些以电影主题歌为伴奏,并表演类似场景的舞蹈。每当更换节目,观众们都会议论出场的人是谁。

不一会儿,听到有人嚷嚷道:

“忠太郎!是忠太郎!”

“啊哈哈哈……”

阿菊便定睛看去,果然是忠太郎出现在舞台上。不过,他的打扮十分古怪,远远望去,即便知道他就是忠太郎,看着也不太像。也不知他是在哪儿化了装来的。只见他就跟小学一年级学生似的穿着一件很短的条纹上衣,脸上涂满了白粉,两个腮帮子上像太阳旗似的画了两块红斑。肩上挎着一个小孩子用的包包,手里拿着一根文明棍。忠太郎上台后,音乐没有响起来。可见当天并没有他的节目,他是心血来潮,突然登台的。忠太郎冲到舞台中央的麦克风前,自顾自唱了起来:

“我是你心中的丈夫的话,你就是娇美如花的妻子。”

他一边唱一边还挥舞着文明棍。由于事先没经过排练,所有的动作都只是即兴发挥,所以根本算不上歌舞节目。再加上他已经酩酊大醉,身子歪歪扭扭地直打晃。不一会儿,他就躺倒在舞台中央了,但他依旧挥舞着文明棍,似乎还想表演舞蹈。尽管忠太郎比自己的年龄小,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因此,阿菊看到了他的这副模样,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忠太郎的母亲见儿子出现在舞台上,起初还以为他会表演什么精彩的节目,现在也大失所望,她十分遗憾地对阿菊说道:

“他喝醉了,不行了。”

谁知就在这时,忠太郎一骨碌爬了起来,对着麦克风开始演讲了。

“诸位,鄙人已于前些日子成婚,现将其情形编为歌舞,敬请观看。”

说着,他就用“浪花节”的腔调说唱了起来:

“老婆讨好老公,老公满足老婆。”

与此同时,他还加上了腰胯前后摆动的身段。台下的观众哄然大笑。因为谁都看得出,他这动作分明是在模仿男女性交。听到观众的笑声后,忠太郎也就越发起劲,腰胯摆动的幅度也更大了。还不光是腰胯摆动,他不停地往前挪步。见此情形,观众更是乐不可支,笑了个前仰后合。然而,由于忠太郎为了扮瞎子相,是一直闭着眼睛的,他这么不停地往前挪步,眼见着迟早会摔下台来。很快,人群中就爆发出了“危险!”“快停下!”的叫喊声。随即,从后台冲出来五六个人,拦腰抱住了忠太郎。

“忠太郎,别犯傻了……会摔下去的。”

听到有人这么说,忠太郎更是朝着台下的观众大叫道:

“是啊,我就是傻瓜!反正我已经是傻瓜了,那就做得像一个傻瓜吧!……”

此刻的台上已是一片混乱。台下的观众大声嬉笑着,全都觉得十分有趣,只有阿菊臊得不行,她赶紧拽着婆婆的手一起出来了。

阿菊和婆婆回家后,三太郎就前去接忠太郎回家,可到了演艺场后却怎么也找不着他。他们三人都觉得忠太郎很快就会回来,便在家里等着,一直等到了很晚。从神社方向传来的播放唱片的音乐声,到了夜里两点钟左右才停歇。想必那里歌舞节目不断,一直持续到那会儿才结束吧。等到唱片声停止,观众全都回去的时候,村里的一个年轻人跑来报信道:

“忠太郎倒在阿浜家的门前了。”

三太郎大吃一惊。

“不好!”

他大叫一声,朝阿菊使了个眼色之后就冲了出去。阿菊也紧随其后,跑了出去。三太郎一边跑,一边说道:

“那儿可去不得啊。那个叫阿浜的寡妇,可是个出了名的破鞋啊。”

当他们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到阿浜家的时候,见忠太郎正躺在那个寡妇的屋檐下呢。

被带回了家且清醒过来的忠太郎,又开始大声怒吼了起来:

“阿菊跟源造确实有那么档子事儿!”

其嗓门之大,让三太郎也不知如何是好。阿菊憋屈得不行,只能一声不吭地强忍着。

忠太郎如此这般地胡言乱语了一阵之后,又睡着了。然而,阿菊可睡不着了。她心想,尽管忠太郎喝醉了,可他这么大喊大叫地羞辱自己,就不仅是今夜的事儿了,将来这日子怎么过,也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与此同时,她又怨恨起源造来。他为什么要将这事儿告诉别人呢?她怒火中烧,愤懑异常。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把源造带到这儿来,让他亲口说“没那回事儿”。这样的话,以后就谁都不会再提这事儿了吧?对!就是这么个主意。

这时,忠太郎已经睡着了。阿菊悄悄地站起身来。不过此时三太郎夫妇还没睡,见阿菊站起身来后,三太郎就说:

“阿菊,今夜就让忠太郎睡在这儿好了。到了明天,他就会后悔的。他一喝酒,就会这样。你别放在心上。今晚你就自己回堆房二楼睡去吧。”

听公公这么说,阿菊就默默地走下了土间。穿上木屐后,她装出去堆房的样子,实际却转到了大门口。

夜,已经很深了。来到了屋前之后,阿菊就“呱嗒呱嗒”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源造家的大门口。

“喂!开开门!开开门!”

喊了几声过后,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像是全家都睡得很死。源造家前面那条小河,流水很急,即便到深夜,自然也仍是十分喧嚣的。阿菊朝小河落差很大、急如瀑布的那部分望去,见一根粗大的树枝,像一条大蛇似的横在那儿。那根树枝竟有一尺来粗,在黑暗中默默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阿菊直愣愣地望着那根树枝,突然冒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我在这个可恨的源造的家门口上吊自尽吧。源造那家伙要是看到我吊死在这根柿子树的粗树枝上,他的良心一定会受到严厉的苛责。

想到这里,阿菊觉得自己死了也无妨。而连死都不怕了之后,她的内心也就越发地狂野起来:反正要死了,那就先大闹一场。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之后,再死给他看。既然要死,也要死得让源造没脸做人!

阿菊狂暴地敲打起源造家的大门来。小河的流水声仿佛也在与之相配合,哗哗作响。现在的阿菊已经成了半个疯子了,只知道拼命敲打大门。屋里的源造夫妇已经醒了。“谁?”“外面是谁?”他们躺在被窝里轮流发问。但只顾敲门的阿菊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最后,源造夫妇只得起床。源造的妻子打开了大门。阿菊见大门打开后,源造夫妇并排站在面前,直愣愣地瞪着她。其实源造夫妇也并没有瞪着阿菊,只是由于吃惊而显得目瞪口呆而已。但阿菊认定自己就是这样被他们恶狠狠地瞪着,而这一感触又进一步激发了她的斗志。

“源造,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把我害苦了!今晚我们家里又闹上了……都怪你到处乱说。”阿菊发疯似的说道。

源造不知所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阿菊虽说已经豁出去了,可说了这些话后,自己的脸也涨得通红。见源造一声不吭,阿菊不禁又拔高了一档嗓门。

“快!你快到我家去,当着大家的面,清清楚楚地说‘没有那回事儿’。要不然,我可就没法在那个家里待下去了。”

源造低垂着脑袋,还是一声不吭。阿菊冲进屋里,一把揪住源造肩膀处的睡衣,拼命往外拽。源造被阿菊的气势所压倒,毫不反抗地随着她跨出了门槛。阿菊见源造很听话,也就越发地强悍了。她再次冲进屋里。这次她揪住了源造妻子的肩膀。

“快!你也来,来我家做个见证。”

说着,她也用力地拖拽了起来。然而,源造的妻子却不像源造那么老实,她非但不跟着阿菊出去,还晃动肩膀,挣脱了阿菊的手。

“我干吗非要跟你去?”

说完,就恶狠狠地瞪着阿菊。她心想:这个女人也太不要脸了吧!明明被我男人搞过了,还吵上门来嚷嚷着“没搞过”。这还不算,竟然还要我去做什么见证人,真是吃错药了!——正因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底气十足。而阿菊尽管外表凶悍,心里面却是畏畏缩缩的。她没想到源造出乎意料地听话,而他老婆却寸步不让。

阿菊为了不至于露怯,扔下一句“那就让源造跟我去好了”,便跑了出来。随即,阿菊又揪住源造的肩膀说道:

“快!你现在就跟我去!”

催他赶紧上路。于是源造就像一个被巡警逮住了的小偷似的,跟着她去了。

来到了三太郎家柿子树下后,阿菊停下了脚步。她像是要在进屋之前,跟源造发几句牢骚。

“源造,那件事情,你为什么要告诉别人呢?”

话一出口,阿菊的脸上就布满了哀怨。

源造心想,一定要让阿菊知道:因为自己的妻子已经知道了,所以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不过也只告诉了她一个人。自己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阿菊,不是我说出去呀。是一个知道过去事情的人说出去的。”

听了这话,阿菊大吃一惊。她认准了是源造说出去的,结果却不是。为此,她倒松了一口气。虽说这事儿已经尽人皆知,可她似乎又觉得这过程是不同的。源造继续说道:

“被全村人这么指指点点的,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嘛。我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地说出去呢?!”

阿菊对于源造的怨恨消失了。她心想,原来源造跟自己一样,也在受着同样的折磨。这么一想之后,阿菊就觉得源造也很可怜。她心里轻松了许多,仿佛那件事已经解决了似的。

“总之,现在我无法可想。只有让你去对我家里人说清楚了。”

说着,她就朝自己家走去。

这会儿,屋里的三太郎夫妇正打算睡觉。阿菊将源造带进屋后,就前去叫醒忠太郎。

“喂!快醒醒!我把源造带来了。你听听源造怎么说!”

把源造带回家后,阿菊就好像多了个帮手,显得底气十足,仿佛这下该轮到她发飙了。

三太郎见源造半夜三更前来,觉得怎么着也要将忠太郎叫醒,并让他跟源造道个歉。

“忠太郎,源造来了。都是因为你胡说八道的,源造也很担心,所以就来了。”

忠太郎睁开了一点点醉眼蒙眬的眼睛。他霍地坐了起来,说了句:

“我才不要看源造那家伙的脸呢!”

说罢,就晃晃悠悠地走出去,自顾自上堆房的二楼去了。三太郎觉得实在是对不住源造。

“源造,对不住了。忠太郎他喝醉了,你别介意。明天早上,我好好说说他。”

三太郎这么一打招呼,源造也觉得很过意不去。因为似乎他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完事儿了。又见反倒让三太郎夫妇跟自己道歉,就觉得不说点什么是不行的。可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不过,在临出门的时候,他总算说出了一句话:

“知道没那事儿就好了嘛。”

阿菊默不作声地目送着源造出去。看着源造的背影,她觉得他确实是个好人。这时的阿菊,心里已不去想忠太郎了,只是翻来覆去默念着“那事儿不是源造说出去的”。

第二天晚上,忠太郎又喝上了酒。尽管他今晚没说什么怪话,可他心里似乎仍在闹别扭。三太郎看着儿子的脸蛋说道:

“忠太郎,你好像已经喝上瘾了。”

虽说劝忠太郎喝点酒的就是三太郎,可他也没想到忠太郎每晚都是这么个喝法,自己又多了一个心病。

当天夜里,堆房的二楼上,阿菊看着睡也没个睡相的忠太郎的脸,不由得连连叹气。她觉得自己嫁给这么个孩子似的男人,已经难以忍受了。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称为“丈夫”“老公”呢?偶尔非得这么称呼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有些恶心。忠太郎睡着后的脸,完全就是一张孩子脸。这时,阿菊的脑海里又浮起源造那张刚毅的脸来。忠太郎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可昨晚的源造却对阿菊百依百顺。阿菊心想,或许真正的男人,是能够顺着自己的心意来的。想到那事儿也不是源造说出去的,她就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怨恨他。渐渐地,阿菊就感到,与其这么看着忠太郎的睡脸,还不如去跟源造见个面呢。于是她就想跟昨晚一样,到源造家去一趟。

阿菊望着忠太郎的睡脸站起身来。夜,似乎已经很深了。来到屋外后,只听得“哗哗”的流水声,十分喧嚣。她心想,有这流水声盖着,别人也听不到说话声吧。不管怎么说,非得跟源造说说话不可,说什么都行。

阿菊来到源造的家门口后,跟昨晚一样,狂暴地敲起了门来。屋里响起了一阵“咯噔咯噔”的脚步声之后,门开了,露出了源造的脸。屋里面源造老婆的脸也清晰可见。虽说与昨晚不同,阿菊今晚不是来吵架的,可看到了源造的老婆后,心里也来了气。看源造的样子,似乎他觉得今晚阿菊前来,就是继续昨晚的事。

“你随我来一下。”

阿菊用与昨晚同样的口吻说道。不过有一点是与昨晚不同的,那就是,她说的时候,脸上荡漾着笑意。她要告诉源造一件事,因而故意露出了笑容。

“又有什么事儿?”

源造来到了大门口。阿菊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源造也随即跟了上来。他是关了门出来的。阿菊心想,这下子,屋里的源造老婆就看不到了。她来到“哗哗”流水的小河边,站定了身躯。

“我说,该怎么办呢?我正想着要不要回娘家去呢。”阿菊说道。

“那怎么行?”

源造说道。随即他又补了一句:

“更别说你自作主张地跑回去了。”

黑夜中,阿菊那张含笑的脸显得那么白皙、娇媚。她凝望着源造。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人家就是来问你的嘛。”阿菊说道。

“……”

源造神情迷茫,显得不知所措。

“我在这儿待不下去,还不都是因为你嘛。”

阿菊有些强人所难地说道。

“……”

源造默不作声。阿菊悄然地伸出手去,一把捉住了源造的手。

源造还是默不作声,并且一动也不动。阿菊手上使劲儿,用力捏了一把源造的手。突然,源造甩开了阿菊的手。

“都是我不好!”

源造说道。他是在为过去的事情道歉,还是在为传闻道歉呢?不得而知。

“你道歉又管什么用呢?”阿菊说道。

她心想,要是源造答应的话,自己情愿跟他做夫妻。就是说,跟忠太郎离婚,跟源造结婚。

突然,源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随即就双手伏地,说道:

“我给你跪下道歉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源造的这一举动大大地出乎了阿菊的意料。她是来跟源造商量自己离开忠太郎后回娘家去的事儿的,可源造却一个劲儿地跟她道歉,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你道什么歉呀。人家是来跟你商量离开那个人家的事儿的嘛。”阿菊说道。

说了这话之后,阿菊又发现,在双手伏地、将破旧的浴衣当作睡衣穿着的源造身上,一点也看不到他在为自己着想的样子。他只想从自己身边溜走。阿菊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源造昨天的表现,让阿菊以为他什么都会听自己的,可他现在这副模样,似乎说明他已经背叛自己了。这么一想,阿菊又开始怨恨起源造来了。她默默地俯视着源造,脸上浮起了笑意。她觉得自己居然会对这么个不中用的男人心怀希望,简直可笑;居然还以为源造喜欢自己呢,哪儿有这种迹象呢,一丝一毫也没有嘛。

“浑蛋!”

阿菊在嘴里含混地嘟囔着。随后,她又“哼哼”地轻声笑了起来。

她已经不想再跟这样的男人说话了。不仅如此,甚至还想将口水吐在他的身上。

在几天过后的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阿菊独自一人,走过了架在吹笛川上的大桥。她回娘家去了。离婚的事儿已经谈妥,这会儿,阿菊的父亲和亲戚们正在三太郎的家中,跟对方商量善后事宜。阿菊一个人先回去了。

虽说天气晴朗,可冬天里的风还是寒冷刺骨的。寒风吹动了阿菊的袖兜。她回想起自己身穿宽袖礼服,坐着人力车过这座桥,也只不过是二十天之前的事情。虽说回到了娘家自己就成了“回笼货”,可她还是觉得要比待在忠太郎身边舒畅一些。然而,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哼哼——”

一想起忠太郎的脸,阿菊就不禁微微地笑出声来。她的眼中挂下泪来,嘴里却发出了笑声。

“离开了那么一个傻瓜,真是谢天谢地啊!”

她心中暗忖道。然而,一想到忠太郎,源造的脸蛋也随之浮现在眼前。

“呵呵呵——”

阿菊的嘴里又发出笑声。她心里想的是:

“唉,又是个傻瓜!”


(1) 译注:将柿子皮剥掉后晒干成柿饼,用竹扦子串起来。

(2) 译注:原产于日本岐阜县美浓加茂市蜂屋町的一种涩柿子。果实硕大,呈椭圆形,籽少,适合做柿饼。

(3) 译注:甲府盆地是位于日本山梨县中部的盆地,处于日本大地沟带上,中间为釜无川、笛吹川等河流冲击而成的扇形地,为葡萄、桃子的特产地。峡东地区是指日本山梨县的山梨市、笛吹市、甲州市。

(4) 译注:日本境内流经山梨县的河,长约46.5公里。发源于秩父山地,向西南流经甲府盆地东部,与釜无川汇合后称富士川。据说因该河的水流声与传说《笛吹权三郎》中的笛声十分相像,故名。

(5) 译注:今在日本山梨县东北部。

(6) 译注:阿尔卑斯山脉是欧洲的著名山脉,19世纪末借此称日本中部的飞驒、木曾、赤石山脉为“日本的阿尔卑斯山脉”。后来日本人进一步加以细分,称飞驒山脉为“北阿尔卑斯山脉”,称木曾山脉的“驹岳”为“中央阿尔卑斯山脉”,称赤石山脉为“南阿尔卑斯山脉”。

(7) 译注:日本未婚女子穿的,作为长礼服的和服。

(8) 译注:日本江户时代直接供职于将军,俸禄在一万石以上的领主。

(9) 译注:日本平安初期的女歌人,六歌仙之一,有多首和歌入选《古今和歌集》等敕撰集,有《小町集》传世。其美貌在当时极负盛名,曾入宫任女官。民间有关她的传说很多,这里暗指她是石女一类的性无能者。

(10) 译注:利用弹珠游戏变相赌博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