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娘好得差不多了,俺奶托人悄悄给她买了张去广州的车票。
天将蒙蒙亮,俺和俺奶偷偷把俺娘送到村口——我同学家要运猪菜上县里卖,俺奶提了两板鸡蛋到他家,特意求了提前些去。
俺亲眼看着俺娘上车了。
俺奶拿着手巾不住地擦眼泪。俺娘脸藏在头巾下面,上了车硬挤出个笑脸才抬头给我们看:“妈,孩儿,你们回去吧!一到那边我就给你们写信!”
拖拉机咔咔地响了,同学父亲朝我们这边打了声招呼:“婶儿,走了啊!”
俺奶回他:“哎,路上小心。”
拖拉机咔啦啦、轰隆隆地响,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
一股股烟子冒出来,拖拉机走了,我的妈妈走了。我扑在我奶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奶,俺娘走了!”
我奶摸着我的头,看着越来越远的拖拉机,语重心长地说:“孩儿,咱们要为你娘高兴,她上半辈子白受了那么多苦,下半辈子至少命在自己手里。”
俺爹回来没见俺娘,问起俺奶来:“妈,孩儿她娘呢?饭也不做,活也不干,去哪了?”
俺奶简洁了当地说了句:“我送走了。”
“送走了?送哪去?她这种人送出去能活?”
“送哪去你别管。怎么就不能活了?她随便找个工来做,都比你给她的钱多吧。你说说你,三十好几的人了,天天游手好闲,既然跟了工头就好好跟人家,不要成天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我看你在这么混下去,没准后面淑芬还比你混得好呢!”俺奶从没有这么一针见血地说过俺爹。俺爹被堵住了嘴巴似的说不出话来。
后来淑芬和我说,她带出去的钱,一下火车就全部被偷了。
她在广州晃荡了几天几夜,实在饿得不行,就去翻垃圾桶,睡觉也只睡在公园的椅子上。
那段时间,她脑子里都是俺爹的那句话:你什么都做不成的。她的心里憋着一口气,于是那么多天,她都这样坚持过来了。
淑芬偶然听人说一些大工厂正在招人,于是立马跑到工厂去应聘。终于,一家服装厂肯要她,她便每天画线、裁布。
淑芬做事细致认真,工作完成得好、人也机灵,车间主任看重她,没多久就当起了班组长。她攒了一些积蓄,便开始盘算起回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