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天黑的格外早,已经5点半了,玻璃门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屋里也只有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弱彩光。叶芬芬斜靠在铺着一层旧棉铺的单人硬板床上的大红色棉被上,面无表情的刷着抖音。
划过一个扮丑的美妆博主,再划过几个热门电视剧的解说视频,再划过几个养生护发视频,右划到关注关注页面,常看的一个博主更新了,介绍她今年新买的毛衣,最低的一件300多,看出来每一件她都喜欢甚至还复制了品牌名称去淘宝找到了同款,然后熟练的放入购物车。
结果页面显示购物车已满,她又点开购物车,把已经看起来陌生的商品再一件一件删除,再放入今天新搜的毛衣,再返回抖音,接着往下划。
等她听到旁边房间传来熟悉的喊声,才仿佛从某种魔咒中惊醒,一看时间,6点半了,不早了,叶芬芬起身穿上厚厚的黑色棉服,拿出鞋架上第三层最里面的那双灰白色厚底回力鞋,从里屋架子上掂起一个白色硬塑料袋,查看一下袋子里的东西,一瓶还剩三分之一的康师傅矿泉水,一双黑色手套,但是她没有拿出手套戴的意思,一卷只剩不到2厘米厚度的卫生纸卷纸,再把刚才刷手机的床上的充电器放到袋子里,从架子上拿起灰色围巾裹上,走到旁边的房间,只见她进门站在床边,问道,“腿不得劲儿了?”
原来一进门右手边靠墙的双人床上,躺着一位中年人,看样子大概50岁左右,但没有常见的农村男子50岁的风霜苍老,面色红润,白胖,床上的男子听到叶芬芬的话,猛一扭头,但只扭过来头部,再猛一睁眼,回应示意叶芬芬刚才的话,于是叶芬芬走上前,掀开盖在男子身上的厚棉被的一角,露出一双相对于白胖的脸略微偏瘦的腿,这腿正死死地别着,她熟练的把一只腿拽直摆正,再把另一只腿也拽直摆正,再熟练的盖好棉被,“没事了吧?”叶芬芬抬头问道床上的人再次猛一睁眼,示意她没事儿了。她便伸手,把床旁边桌子上正重播着《父母爱情》的电视后面的电灯开关摁下,灯亮了,把原来只有电视屏幕照明的灰暗的屋子照亮,拿起刚才放到地下的白色硬塑料袋,出门了。
床上躺着的男子,瞥到全副武装的叶芬芬,似乎知道她要去干嘛,没有继续像刚才一样喊,又把头扭回去,伴随着电视上重播了无数遍的德华的声音,叶芬芬迈出了家门,回身关好门,放下厚厚的两层帘子,走过院子,推出电车,出门,关好大街门,拧开电车出发了。
节气还没有到大雪,晚上6点多有点冷,但不是很冷,起码叶芬芬现在光着手在挡风被里抓着电车把骑电车,手也不疼。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车子一下子慢了下来,一看电车显示屏,齐刷刷的亮了四颗红灯,电车没电了。慢悠悠的晃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了铁路桥下,下坡容易上坡难,叶芬芬左脚踩地,一边蹬一边上坡,上去坡了,车子也彻底不走了,于是她用两只脚踩地,划着往前走。
拐进村儿没划多远,路上出现一个大水坑,这下划也过不去了,她只好从电车上下来,从水坑边缘,一户人家的墙根儿推着电车往前走。
推着电车走过水坑,再走过一个路口,终于来到了这条街上唯一的一个圆拱木门前。木门是几块不规则厚木板拼成的,刷着黑色的漆。这漆不像现在刷上去有光泽感的漆,而是很像小时候五毛钱一瓶的那种臭墨汁儿刷出来的一样。又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与木头本色早已浑然一体。
推着电车进门,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停好电车,上台阶,掀开棉帘子,屋子一边亮堂一边灰暗,屋子正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脸又枯又小,嘴唇发污,嘴角粘着不知名的白色碎末,半长不短的头发看起来好久没有打理过,身上一件紫色暗花的薄棉袄,身旁立着一位看起来50多岁的女人,正一手端着碗,一手拿汤匙,一口一口的喂老人吃鸡蛋羹,一边喂,一边跟她旁边床边坐着的中年女人说话。中年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三个女人似乎长了一张脸,都是小眼睛肉眼泡,塌鼻梁,明显能看出是母女三人。不过这三人一个面色苍老,一个看起来皮肤光滑,一个稍微凸嘴。
屋里三人一起看向叶芬芬,轮椅上的老人重她基础一个笑,端碗站着的女人则开口问:“怎么你过来了?”床上坐着的女人手机拿着手套,没有吭声。
“我怎么来了?”叶芬芬一改路上的“笑脸面具”,脸沉下去,语气也冲“人家叶路4点多带着孩子从广场玩的回来,撂下一句“那我回去了哦”就走了,你说我怎么过来了?”端着碗的女人直起腰,问道:“今天不是叶路过来?”
“你什么时候跟人家说好让人家过来了?”叶芬芬听到问话,火气起来了,“从你上回让人家不用来,让我过来,人家就默认以后不过来了。在家吃了玩了,到点儿带着孩子撂下一句“我走了哦”就消失了,我还愣神儿呢?我电车也没充电,我都是推着过来的。”
女人听到这责问的话,重新低下头,喂了一口老人,“我还以为小路过来,电车就没充电。”叶芬芬听到这话,也不吭声了,拿起手机划拉起来。
叶芬芬打开手机相机,给自己和屋子正中间的桌子和桌子上供的菩萨像合起影来。只见她用围巾遮住下半张脸和屋里女人的同款塌鼻梁,只露出眼睛,和后面的菩萨像合影。一张拍好了,表情太怨气重,再拍,一连拍了很多张,都面露怨气,只得挤挤眼睛,把卧蚕挤出来,才感觉表情勉强可以,有点“笑”模样,点开朋友圈,选好自拍,编辑好文字“对,还是我,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发送。随后就划拉着手机等着点赞。想想又不满足,就又打开相机想拍一张“应景”又不刻意的表情。
“你靠着桌子那儿拍啥呢?”另一个40多岁的年轻女子问,并走过来看手机,叶芬芬收起手机,回到“自拍,发朋友圈,记录一下我过来伺候的次数。”年轻女子没看到手机拍的内容,“这有啥拍的。”“我就想拍就想发,纪念一下我过来伺候的日子,这都是你们欠我的。省的以后你们忘了,我也忘了。”叶芬芬硬邦邦回道。
“记个这个干啥?你这想法多的不累吗?”年轻女人坐回床边,咧嘴一笑,还冲站着的女子示意“别人谁欠她了?”叶芬芬被她嬉皮笑脸的态度一激,回呛“就是你们姐儿几个欠我,你出去打听打听,人家谁家外孙女天天跟舅舅大姨小姨一块儿伺候姥姥的?亲孙子孙女都没人过来,我一个外孙女来伺候,你说谁欠我的?”“没人欠我,怎么她孙子孙女不过来,你儿子不过来,只有我这个从小没见过几次的外孙女跟你们这些“闺女、儿子”一块儿伺候?”
年轻的“小姨”又是嘻嘻一笑,“我儿子不用过来伺候,是有人顶着,他爹娘在这儿伺候用不着他,只能说你没人顶着没人替你。”
叶芬芬被这话赶话气的头都懵了,指着端碗的女人:“俺娘欠我,你也欠我,你们兄弟姐妹四个都欠我的。我伺候的是谁的娘?没听说放着这么些儿子闺女让外孙女跟你们一块儿轮流伺候的!”
年轻的“小姨”又是嘻嘻一笑,“谁让你爹不能动,你娘不能伺候了,你不过来谁过来?要不你回去伺候你爹,让你娘留这儿伺候?”
这种风凉话也是当小姨的说的?叶芬芬被气到语塞,她不会吵架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时,站着的女人终于开口了“咱小舅当初来家里看咱娘的时候说我,按说你不过来伺候也是应该的。”
叶芬芬终于反应过来,“就是,稍微正常点的人也会说句公道话,俺娘过来伺候是尽的情分,可不是我们家的本分。”
“那谁让你来的?”年轻小姨一句不让,“你不能不来?”
“好!”叶芬芬站直身体,一指她,“这话是你说的,你说话算话,我马上走!”
年轻“小姨”扭脸坐床边,“那我不管,我说了也不算,当初分的是一人一天,谁让你来担一份儿了,你走跟你舅舅说去,我不管。”
见年轻女人越说越无赖,叶芬芬终于气急了,“我就是瞧不起你们这一个个的,自己娘不伺候,光想甩别人身上,当初你说我姥姥原来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你一个人管,我还真信了,现在才知道,你“孝顺”也就嘴上说说,去年轮流伺候,一家两个星期,别人都到点儿就接家里,就你不接,总共就接过那两回还老往我家拉,说什么儿媳妇儿怀孕不能容下。我看你“孝顺”也就嘴上说说,动真格就往回撤!”
年轻女人这才正色,抬头,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我咋没接,我不是轮流着接?”
“哼!”叶芬芬冷笑,“你接不接我不知道?”
年轻女人站起来,“我咋的没接,我也接了!”
“接不接你自己知道。”叶芬芬继续冷笑,扭头把手放到桌子旁边的电暖气上方,暖风直冲她的眼眶。
“说那些都没用,反正现在订好一人轮流一天伺候,这天长日久的,谁也替不了谁。”年轻女人说话也急了起来,“你要早点结婚,不就没你的事儿了?”
人生气的时候只说扎心的话,叶芬芬算是领教了。“所以我瞧不起你都,连自己老娘都能甩就甩,以后也别在我面前摆长辈的谱儿,指点着说啥我赶紧找对象啥的。”
“以后你们在我眼里就不是长辈了,咱们伺候一个老人,以后也别论辈分高低,我跟你们是平辈儿。”叶芬芬哑着嗓子。
“越说越每个谱儿,越说越上劲儿了,走,咱大街上问问,看你说的话让人家笑话不?”年轻女人吵道。
“去大街上说就说,你们做出来的事儿我还不能说了?”叶芬芬跟年轻女人四目相对。
拿碗的女人把碗一收,对年轻女人说到,“以后别给咱娘脱里边衣服睡了,她不能洗澡,身上都是肉皮儿,我刚给换下来的棉裤上一层。”
“娘,你别又拿回去洗了,俺姥姥衣服你洗十几年了,谁说一句好了,都是白干,俺姥姥又不是只你一个孩子,让别人洗!”叶芬芬转脸
说到。
“谁洗?我不洗谁洗?”“你妗妗能管?”
“她为啥不管?”“不是轮流伺候?咋洗衣服就不轮流了?换下来的脏衣服你就放那儿,总有人洗的。”叶芬芬着急。
中年女人无奈:“你妗妗当初把你姥姥的床单子拿走两年没洗过,你舅舅连面都不露,她能洗?”
“反正你别管,总有人洗。”叶芬芬争着。
年轻女人站起来,“你放那儿别管了,我洗,你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我也回去了。”
“小姨,你家充电器用用,我电车推过来的。”叶芬芬叫住人,“我一会儿给你拿过来。”说完掀帘子出去。
中年女人送出门,顺便把院子中篷起来的电动三轮车推出大门腾地方,好让年轻女人的电车好推出去。
叶芬芬快走两步,走到电动三轮旁,拉开棚子的拉锁去拿脏衣服。
“那衣服上都是肉皮儿,你别动了,我拿回去顺手就洗了。”中年女人下车拦。
叶芬芬一把团起来衣服,转身递给了推着电车过来的年轻女人,“你不是说洗吗?给!”“我妈冬天老感冒,不能一直沾凉水。”年轻女人接过来,放到车篓,骑上车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