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再三,我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一则存折里的存款确实少的可怜,二来我所有家当都还在里头,即便要走,也得进去取。
抬脚一步三停的进了宅子。昨天没注意,此刻才发觉,这宅子就像是隔绝了外头的酷暑,一进门顿时就觉的阴凉的很,只是这份阴凉总让我不免想到老板娘口中小混混惨死。
双手在胸口攥的紧紧的往卧室走,眼神四处乱扫,这里一切和昨天一样,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就在我去桂花树下取我的画架时,惊讶的发现,我画的假山里多了几笔。
那多出的几笔,似乎是一个人影,藏在假山后头,虽是寥寥几笔,那眼神却分明正朝着桂花树的方向看。
我刷的抬头往假山方向看去,假山竹林被下午三点的烈日照得晃眼,别说鬼影了,连只鸟都没有。
是谁画的?我一向是不大信鬼神之说的,又掏出手机拨给表姑,想确认宅子里就我一人住,可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惶惶不安的夹着我的画架回了卧室,香炉里的香仍悠悠的燃着,闻着这香味,我的心说不上来的安定了不少。
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即使是有鬼,也找不到我头上来。刚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本书打算看看,电话忽然响了。
我心急是不是表姑打来,急忙接起,谁知电话那头传来少女的清脆声,是高中同学唐安琪。
“小倩倩,我听说你已经去大学报到啦?”
听得出,她很兴奋,她和我考上了同一所美院,她老早就说要和我一起去报到,只是表姑的电话来的突然,就没她打招呼。
“嗯,还没报到,要等到9月初才去。”
“那你现在住哪?酒店吗?还是你在那边有亲戚?”
我支吾了几句,还是把表姑和老宅的事告诉她了,她更是兴奋了,非说要过来一起住。我左右不过,还是将地址报给了她。
电话挂断后,我其实有些懊恼。严格来说,唐安琪算不上我的朋友,由于从小被笑话是个扫把星,所以从小学一直被同学孤立。
只是唐安琪这人,往好听了说是特别自来熟,往难听的说就是不会看人脸色。自打高一一个班后,就一直以我的闺蜜自称。
从老家到金宅并不远,一趟火车几个小时就到了。暑假的夜总是来得晚一些,等我在书桌旁吃完面包,唐安琪人已经到金宅外了。
根本不用我介绍,她已经将金宅里外逛了个遍,顺带决定这个暑期就住在金宅陪我。因着昨晚洗澡的事,今晚我只光速冲了个澡,不敢多待就回了房。
晚上坐在镜子前,拿起那支玉簪在手里摩挲,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头发一卷,玉簪斜斜插入。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有几分古典。
房间里依旧是好闻的熏香萦绕,我走到书桌旁坐下,拿起一只毛笔,写下一行小楷:桂香月圆时,树下待...
“我怎么?”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竟将那张小纸条的字默写了下来。手一抖,毛笔掉落在纸上打了个滚,刚想将纸抽走,停在纸上的毛笔突然自己滚动了起来!
我吓得捂嘴,身子不由往后撤了一步,眼睛死死盯着桌上自己立了起来的毛笔!那笔悠悠的挪到了我未写完的字旁,写下了两个字:相逢!
“你是谁?”我不敢高声大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颤抖着问道。
笔又动了起来,那字迹我认识,是玉簪里纸条上那人的笔迹!
‘我一直在等你,小倩。’
鼻尖熏香的气味愈发浓烈,我只感觉头晕目眩。眼睛一眨,竟来到了桂花树下,皓月当空,树上的桂花全都开了!
而我周身云雾萦绕,假山里有一青衣男子缓缓越过云雾向我走来。我对他很熟悉,这是我自小梦里常见的那人。
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青纱在薄雾中翻飞如谪仙,我怯怯的后退了一步。
“老宅里那人,是你吗?”
“小倩,别怕,是我。”男人的声音如山间清泉般动人。我们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在我面前站定,一只手轻抚我额前的发,温柔凝望着我。
“一千年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等我?你为什么等我?你是鬼吗?还是神仙?”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正常人是无法活一千年的,更无法进入别人的梦境里。
那么他到底是谁?
男人轻笑:“我们是前世的恋人。”
我皱眉:“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记得?”
他白玉般的指尖轻点我的眉间:“你会记得的。”
随着他轻轻的一点,一幕幕画面在我脑中闪现。
一个10来岁盘着双髻的女娃娃从狂颠的马车上掉落,咕噜噜一路顺着青翠的山坡滚入山谷的深潭中。
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鹿跳入潭中将女娃娃捞起,湿漉漉舌一点点轻舔着女娃娃的脸颊,小女娃转醒。
小小的女娃和白鹿在山谷里采野花,上树摘果,山谷里响彻小女娃的笑声,他们快乐的不得了。
一人一鹿自由自在的在山谷里玩乐,遇到激流时女娃娃就扒在白鹿的背上,白鹿想吃最红的果子时,小女娃就灵活的爬上树顶替它摘来,天黑时,他们就紧紧的依偎在山洞的篝火旁,一起抬头仰望漫天银河。那一刻小小的女娃和雪白的鹿好像都看到了永恒。
很快小女娃的父亲找到了她,父亲要带她回家,小女娃想和白鹿告别,白鹿却一直未出现。小女娃最后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被父亲牵着离开了山谷。
白鹿在山谷里遍寻不到小女娃的踪迹,小松鼠告诉它女孩离开了。白鹿伤心的趴在山谷的入口,漂亮的眼里充满了悲伤。
为了能再见小女娃一面,白鹿不远万里穿越广袤的极寒森林,雪崩将白鹿掩埋了三天三夜,白鹿依靠着执着的信念,将四脚扒出血得以从深深的积雪中逃出。遇到猎豹、豺狼、大黑熊时,白鹿几次险些命丧它们的口中,它坚毅的鹿眼里生出了情。
终于它披着满身的血污和疲惫,抵达了森林深处,与巫师做了交易...终于,它成为了他,并在每个夜里进入小女娃的梦中与她相会。
他们又可以快乐的在一起了,在梦里,他们可以一起看日出日落,看花开花落,看云来雨落,两人的手永远紧紧的交织在一起。有时他们在云海里飞翔,有时在花丛中奔跑,有时躺在无尽的草原上看星星,再没有比他们在一起更快乐的事了。
可是随着小女娃一天天长大,她的父亲要将她许人了,小女娃趴在白鹿的肩头哭泣,白鹿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小女娃,人类的俗世他不懂,他只是看到女孩的脸上笑容渐渐减少。
终于有一天,女孩再一次消失了,这一次连梦也没有了。白鹿如何也遍寻不到小女娃踪迹,于是它再一次上路,穿越曾让它九死一生的极寒森林,找到巫师,与他做了第二次交易。
至此,他终于能以人形在人世间活动,他来到了小女娃的家里,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从前热闹温馨的金宅变得空荡荒凉,他四处打听,却无半点消息。
而他也得知因为自己与巫师的第二次交易,造成了沙威国女王的大举进攻,他不该出现在沙威国女王的梦中,更不该告诉他自己在哪。他脚下的这片国土已风雨飘摇。因化为人形融入人世间,让他明白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他能做的太少,他只能在金宅里等啊等,春去秋来,年复一年,他看着眼前的山川河流变了又变,看着这片国土衰败又复苏,君主更迭。
终于,他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在一个桂花飘香的夜里,躺在桂花树下永眠了。可他不甘心,他请求地藏菩萨让他继续留在人间等小女娃...
这一幕幕在我脑海里像电影一样滚动,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失去女孩时的痛苦,无畏世间一切苦难的执着,以及这千年来对女孩深深的思念...我的泪水如泉涌,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手拧住,钻心的疼。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哽咽着,轻抚他的脸颊。“我能看看你吗?”
他轻轻摇摇头:“直到真正记一切,以你之爱,重铸我血肉之躯,那时我们才能真正在一起。”
“真正记起?”我疑惑,是了,刚才所有的回忆,都是属于他的回忆,而我对上一世,却无丝毫印象。
“我要怎样做才能记起上一世的记忆?”虽然我还未拥有一丝一毫对他的记忆,但此刻的我,对他心疼的不得了,我想快快恢复记忆,好让他不再那么悲伤难过,虽然还不爱他,但我却想尽一切可能弥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