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痴嗔几回错与对(八)

第二日。

阳光冷冷地从窗棱中洒进来,几案上静静地放着一张鲜红色的信笺。

鲜红色,红成血液的花朵,倒是有几分触目惊心了。

“主子……这…”溪月有些怯怯地把信笺呈到南缺面前,颜色是有些骇人,而更吓人的是,这是完全不知道如何出现在房间里的一封信,凭空的落在了桌面上,直到晨起才被她发现。

林南缺坦然,接过来两下撕开封口,落出薄薄的纸张。

“午落墨,逢十月,英雄应相惜。”

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把执笔人内里狂放的性子展现了个遍。南缺没有笑,眉色深深,单薄的纸张上仿佛有太多那女子留下的不可言传的深沉意味。

“这是个什么意思嘛。”溪月偏着头,一脸焦恼地嘟囔着。

“今日午后落墨轩,与会楼十月。”

“啊?”丫头愣了愣,看向一脸凝重的主子,“咱们……要不要去……”她可是记得,昨天,楼十月可不是个什么好惹的主啊。

“去,为什么不去。”南缺笑,美丽的眼睛斑斓着翡绿的情绪,“既自称英雄,何必躲藏。”

英雄应相惜。多狂妄的口气。

偏偏她就应这份决绝的狂妄。

果真,午后。

阳光真好,春暖花红美得不配这磅礴的宫闱。林南缺在迈进落墨轩的瞬间,还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路畅通,一如昨日,像是早早被安排好了的,所有通向终点的门皆是大敞开着,无需指引,便顺畅地将林南缺引进了她楼十月在的地方。

“果真是林南缺,真准时。”楼十月幽幽的声音自院前响起,南缺停住步子,看向她。那个诡秘的女人端坐在琴前,身后是一架架摆满书籍的书架,许是书室。这倒让她诧异起这落墨轩的设施齐备来。

楼十月神情隐淡,眉眼里甚至有几分不复气焰的疲惫,淡淡地与她相望,让她怀疑是否是昨天那个高昂如王者的楼十月。也是此刻,她才发现,这个女人鬓边零落的银线。

“有什么事吗?”她问。

楼十月勉强笑了笑,艳情的眉眼堆积起长长的纹路,“来,你坐到我面前来。”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南缺神色定了定,在她面前坐下,只是看着眼中这个几分奇怪的女人。是的,对于楼十月来说,当她柔软得像一个女人的时候,就是她几分怪异的时候。

楼十月全然不顾南缺些微诧异的打量,自顾自地开始倾述起来。

“从前呀,有一个小姑娘和她的师兄,从师于当时京城最有名的乐师手下当弟子,姑娘习琴,师兄持萧,二人技艺不分上下,姑娘少无父母,师傅又纵容,师兄呢又宠着疼着,日子虽不说富贵,却也幸福得有滋有味。姑娘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每日练琴,打闹,在师傅的画舫里弹琴逗曲,和师傅师兄一直这么下去。”

楼十月顿了顿,眼角忽而漫过月光般惆怅的哀伤。

“她永忘不掉,那少年站在树下,说着要和她一生琴萧合鸣的话语。”

“可后来!”女子的眉忽而冷厉起来,激起了锥入眉心的仇恨,“姑娘画舫无意一曲,惊艳了全城,而在座之客——有着微服出宫的帝王。结局可见,小姑娘被拉入了深深后宫,从此再没有踏出一步。”

“没有,踏出一步。”楼十月凝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容貌倾城气质却有如男子凌厉的林南缺,目光一字一沉,镌刻着苍老岁月里最无法被窥视的那个部分。

“之后啊……帝王本欲纳她为妃,她以死相逼,终是换来个宫廷乐师的名头……说来可笑,那男人为了她在梨园里修出了个小花宅,却囚禁了她的一生。”

红衣女子语末了,声调慢慢冷淡下去,拖出了没有结局的结局。她眉间苍老,三言两语间,轻描淡写了苦难的一生。

南缺心中动了动,“然后?”

“然后?我就在这梨园里,这落墨轩,一待就是数十年。那男人死了,沈斯还在,他们——是不会放我走的。你知道吗,永远不会——”

“爱一个人,爱不到,就是恨。”楼十月的面容像是被狰狞的情绪捏紧,精致的画眉将一生爱与被爱的疼痛和毁灭描绘的一清二楚,仿佛落地成声的预言,敲在了林南缺毫无设防的未来里。

爱一个人,爱不到,就是恨。

但愿她不会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