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此地,静湖畔的深处。
水天成碧的一汪湖水,映照着岸边黄澄澄的一片金色草地,在柔风下灿灿的如浪起伏。
金灿如毯的草地上站着一匹皎皎莹白的天马,它低鸣了一声后,矫健身子两侧展翅一收,将双翼及周身缭绕的云雾埋进翅下,温顺地低下头来,让脖颈处柔滑的长鬃垂落,好让自己背上的羽朵快些醒来。
浮华纷扰,静待花开。
江映雪静默凝望,看她搂着天马的脖颈,睡得香甜。光影投射下,面前的羽朵好似靠在自己肩头。
玉琢绽樱之颦,麝月清霜之容,其美素若天成,望之竟觉相思,一念觅愁,一念心魔。
不惹初晓,不忆苍茫,不碾情愫,不醉奢望。
待她长睫徐徐抬起,刺目的光芒被眼前一袭白衣遮挡,光影的庇护下让光线变得柔和婉约。
羽朵清澈无暇的眼中迷茫凝顾,江映雪的容颜怎得忽然出现在眼前?还是那样宁静无澜,冷到冰封一切,晶莹无暇的冰面上,好似任何的心境与烦忧,在他的面上寻不到任何立锥之地。
她朦胧了少顷,静静聆听,怡然一片的寂梅若寒,万物生长的盎然之声,细碎中掺杂着悸动的心声,逐而挪开视线环看四周,扑朔迷离地分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揉揉眼睛自语道:“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国公府的婚宴吗?我怎么回来的?”
“羽儿……”江映雪良久开口,低沉的嗓音淡淡轻柔,“你昨日饮酒了吗?可是醉了?”
羽朵双眸一睁,回望向他,惊讶道:“江映雪?你是活的?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说罢,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
浅浅丹霞之色泛起在江映雪脸颊,微微敛眸凝望,犹然想这么一问,你在梦中想与我相见吗?酝酿须臾,仍是淡淡道:“你没有做梦,我在你面前……”
“你怎么找到我的……”羽朵坐直身子后,伸了个懒腰,旋即发现自己骑在一匹白马的背上,又惊又喜道:“江映雪,你带我回来的吗?用这个?它是天马吗?好可爱……”说着,指指那匹温顺的天马后,便微笑着抚摸它的柔顺的鬃毛。
江映雪低低一敛眸,柔暖地婉约表述:“不知你是否喜欢?虽不是甚稀罕神物,但想将它赠予羽儿,伴你无聊时解闷,载你游玩后归家,还望羽儿莫要嫌弃它。”
羽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翻身跳下马背,睁圆了眼问:“你是说?这天马是我的了吗?”
“嗯……”江映雪睨了一眼她发髻上的那支冰晶发簪,又观她身上的绯红嫁衣,裙摆在微风下撩动摇逸,好似曾经水中月般遥不可及的云霓之望,终于得偿夙愿。
良久寂然,羽朵眉心一翘,眼神有些朦胧,轻声弱语道:“我想…你…”怎奈后面半句,带我去找蓝尘,还未说出口,旋即突兀地莞尔绽出一笑后,便好似跌入梦境般水光一潋,徐徐沉入苍茫……
江映雪面颊泛起一抹桃色,敛眸出神,等了半晌,见她不说话了,江映雪也复归宁静,就那样与她相对而站地静默着。江映雪定定凝望,缓缓抬了一半的手臂,又渐渐藏于袖子落下,沦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寸阴若岁,似醉似梦般凝着她犹似一泓清泉的双眸,见她眉心微起波澜,美得如世间最圣洁的精灵,不染凡尘,就连指尖的轻轻触碰,都是玷污她的纯洁无暇。
周遭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迤逦,逐而漫延渐浓渐郁,引得她眸中碎玉般婆娑蹁跹,浓烈的香气缤纷到剔透如翠。
分丝析缕……红妆冰钗……怩容黯然……她是在等我说些什么吗?
纵然呼了口气来平舒心中的几番纠葛,依然抵不过那躁动的心悸。
这片静湖,亦是暗含他的一往情深之意,犹如与你初见时,那对鸿雁。
“羽儿,我们成婚吧!”一句虔诚的真心之言,终于从江映雪心中展出。
羽朵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怔怔地直视前方,周身定着一动不动,眉心几番纠结纷争,徐徐沁出汗珠,心口处摘艳薰香,好像这香气?不是脖颈上晶泊水魄发出,而在从自己的心口处,曲折绽放。
好似此刻便是永恒,纷繁复杂交融一处,体内所有的生灵之气,蓦然间都聚集来心口,炼狱般燃烧,只为一瞬的华丽绽放,阖眸一梦,安逸洒脱,消亡世间,永存世间。
“羽儿,你愿意吗?”江映雪等了少顷,还以为他说的太过直白,惊吓到了羽朵。看瞧她面色愈发明艳,好似要极美怒放的花苞。静默凝望须臾,心中旖旎盎然,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想去托起她的面颊,复再问一遍,那句如誓言般的一世怜惜,她,答应吗?
漫长等待,久久期盼,仍然等不来她的答复。一阵突如其来的馥郁侵袭,让江映雪眼中淋淋搅扰,忧伤地拢起了眉心。
你是在担心蓝尘吗?怕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们?
正待江映雪蹙起俊眉,缓缓抬手,想来执起羽朵的手,却听头顶传来了怒喝的杀伐之音一泻而出,“不想如今的江映雪做腻了正人君子!整日竟惦记着本君的人!”
话音落地的刹那,羽朵的身影随即被蓝尘纵起的一阵阴风卷走,待那阵风散去,羽朵已然站在凭空出现的蓝尘身后。他沉着一张极其霜寒的怒容,森森地凌厉目光似要撕裂空间。
蓝尘全身寒气四溢,冷到头发丝里都渗着寒凉,面无表情地淡淡瞟着江映雪,冷哼一声后,不紧不慢道:“本君在前方浴血奋战,映雪仙君不好好镇守虚眀山,倒有闲情来此处,偷盗本君的心头挚爱!江映雪,本君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漫漫仙途清冷孤寂,想去同旭楼为友,志同道合吗?”
江映雪不威不怒,居然复冷冷直望凝视而来,他那冰霜的傲容上对蓝尘的言语置若罔闻,半分也不输气势,默声轻叹后,携霜开口地同时伸手讨要,“蓝尘,将羽儿还给我,你没权利将她拘在自己身边。羽儿当初离家也是并非自愿,如今多年过去了,你们之间的恩怨早已两清。”
蓝尘狂傲冷笑道:“羽儿?你的?”冷哼一嘲后,凌然一瞪,郑重地警告,“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朵朵是本君的人,我们十载同一屋檐下,日日同床同寝,昨日已然完婚!映雪仙君,既然同你的夫诸同寝五百载,你不该对她负责吗?”
他虽是将话说得很满,可心中有些酸楚:朵朵,你连这些事情也告诉江映雪了吗?我原以为,我们之间才是最熟悉和亲密的人,哪曾想?你何时?与我渐行渐远?
江映雪不疾不徐,云淡风轻道:“蓝尘,你冠冕堂皇的说词,便映证了你心中恐惧。因为羽儿说她不爱你,所以你怒形于色,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臆想,却执意自愚编制。”
蓝尘被他的话激得雷霆震怒,身影一闪间,就要飞到江映雪面前,随即身侧的手中影鳞长枪,天下化出,挥枪一斩。天马还未发出一声嘶鸣,便被从脖颈处齐齐斩断了头颅,鲜血飞溅而出,却未洒染上二人一星半点。咚的一声闷响后,天马的身体和头颅同步落地,倒在了一旁。
静谧的瞬间,唯剩怒目相视,剑拔弩张的下一瞬!
“蓝尘……”羽朵游丝太息一唤。
原是铮铮剑拔弩张的二人,蓦然齐齐惊疑,羽朵一反常态地静默了良久?倏而齐齐回眸一凝!
悠然之间,风云变幻!
“朵朵?”蓝尘愕然回眸,轻声惊呼。
万籁俱寂般一声声回荡,轻浅淹没,迷失在一旁美轮美奂的风云之中……
羽朵却依旧如静止般纹丝不动,不喘不息。
“朵朵?”蓝尘复唤她后,逐而骤然转身奔来。
仿若有一声呼唤钻进她心中,羽朵无端端地捂了心口后,刹那喘息醒来,怔怔目视前方,颦蹙眉心。她下意识缓缓抬手,摸索了须臾,从衣领内提出那枚晶泊水魄来细端,此时它忽明忽暗,全然变了颜色,七彩炫烂。
轻语呼唤:“蓝尘……蓝尘,蓝尘,我……”话语尚未说完,猛然间踉跄不稳,身体摇摇欲坠,犹如随风一片起伏不由自主的落叶。
美妙的凋零,枯萎的呼吸,骤停的心跳,幻灭的感观……
“朵朵?朵朵!”蓝尘奋然冲来羽朵身边,接住她直直倒落而下的身体,慌忙询问:“怎么了?怎么了?”看她捂着心口,随即想都未多想,立刻翻扯开她的衣领去查看。
“住手!住手!蓝尘!你做什么?怎可如此亵渎羽儿?”江映雪紧随而来,见蓝尘毫无礼数地轻薄羽朵,心中震怒,即刻高声阻止。
蓝尘并未理会,一把拽掉羽朵脖颈上挂着的晶泊水魄,扔在地上后,就去拉开羽朵遮挡的双手。
羽朵噙着泪珠拒抗不从,喃喃哑声道:“你…又要…欺负我?”
“听话,我看看你是不是中毒了?”蓝尘绷紧眉目,疾疾从咽喉间挣脱出岌岌可危的信号。
羽朵挣了挣,“我不……”双手揪着衣领,却是被蓝尘反手袭上镇住了,徒劳地反抗。
一观静止,二察绝望,一股浊气涌上心。这毒,名叫彼岸一梦,不会即时发作,接触久了才会生效,虽不是世间剧毒,也不是无药可救,但若发现的晚了,它便是顷刻间要命,丝毫不留余地。
刹那之间,天塌地陷!
一朵殷红的彼岸花在羽朵的心口处开始绽放,此刻已经离它完全盛开,只差毫厘之吸,待它须臾后完全绽放,即是宣告了死亡的呼唤。
江映雪回望那颗掉在地上的晶泊水魄,珠子上七彩夺目之光,明耀得人晃眼。
怎么会这样?若他没有记错,晶泊水魄该是水晶般晶莹无色的,且其内承载的云雾,也是辟邪驱魔的凌霄浩然之辉所凝。然而这颗何故如此古怪,这珠子此时全然变了颜色,而那珠子内的云雾,好像全都钻进了羽朵的体内。
江映雪恍然疾言厉色地追问道:“蓝尘,这晶泊水魄是谁给羽儿的?”
此刻蓝尘不答,唯想专注着对羽朵的救治。
这珠子是蓝尘亲手戴在羽朵脖颈之上,他怎么不知是谁赠予?
究竟是谁?想借我之手害她呢?左仲所为吗?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