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程霏转身望向殿内时,忽而被掉落角落处的一物,晃得抬手遮挡眉眼,于是心下疑惑,先朝角落走去,随即弯腰在地上捡起了一面极其不同的小银镜,虽不知这是何物?但拿在手中来回翻看后,也知道该是何种法器,便顺手将其收入怀中,而后起身朝殿门口走去。
他眼见王二狗和陈腊梅两人趴在大殿门口处,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于是,先俯身蹲在了王二狗的身边,面上依旧是还无表情,宛若即便看见它日朝夕相处的同伴身故,也不能在其心底掀起任何涟漪。
李程霏查看少许后,不见伤口,便将他翻了过来,抬手撩开王二狗胸前的衣襟,想为他检查是否伤其在内,看看还有救否?
他双眸一睁,“咦”了一声后,轻声自语道:“居然也没有任何伤口?”
李程霏双眉紧蹙,一脸不明所以。他将王二狗放回地上躺好,这便又去查看陈腊梅的情况。
竟然一样,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可却几乎没有气息,莫不是方才那火神碎裂二人的元神?不却不太可能,火神方才刚意外破除封印而出,自身也是强弩之末,怎可能还有从前的神通,况且,他二人也并非不同凡人。
他怕自己忽略了什么,耽误救治。便一把将陈腊梅半身抬起,抱在自己怀中。另一手放在陈腊梅光溜溜的胸口处,用指尖和掌心试探着一块一块的按压后,感知是否是被火神施下什么禁锢的法术。
他一边专注的摸着陈腊梅胸口,一边想着该用什么方法再检查,之后又该如何救治?
“啊~~!啊~~!啊~~!”昏死了半晌的陈腊梅,突然骇声尖叫了起来。他边喊叫着,边不停地低头去看李程霏此刻停在自己胸口处,来回抚摸着的手,又抬头望着李程霏的脸,继续骇然大叫不止,仿佛惊魂未定下又起波折。
李程霏一脸淡定自若,轻飘飘问道:“你喊什么?没死就起来。”说完就将躺在自己怀里的陈腊梅往地上一扔。他好像一直都是这般,心里想什么,总是隐藏的很好。
陈腊梅被摔得“哎呦”一声后,边翻身坐起,边噘着嘴不悦地小声嘀咕道:“谁让你乱摸我,两个大男人,你也不害臊!”说完,他自己也撩开胸口的衣襟,向下看去。光溜溜、圆滚滚的胸膛上,什么也没有!
陈腊梅惊奇的来回摸着自己的胸口,寻找着刚才被击中的地方。竟然没受伤?他兴奋地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追在李程霏身后,高兴地发出一串疑问:“我没死?真的?真的没死!”
李程霏斜瞥了眼他都快咧到耳朵根的嘴角,这便去瞧看还未有动静的王二狗。他俯身蹲下,单手揽在王二狗后背,眼也不抬的回了句:“没死。”本想着陈腊梅跟过来,后边要问的是什么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没有受伤?或是你是不是也死了,我们这是在阴司会面了?诸如此类的问题。
谁知?陈腊梅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他很是气鼓鼓地推了李程霏的肩头后,没头没脑的抛出一句:“小师弟,你刚才为什么吃我豆腐?”
惊得李程霏身体一个趔趄,便微微张着嘴愣在了那里!旋即闭眸咬了咬牙,身体就如僵硬了般,咯吱咯吱地将脸扭了过来,恶狠狠地怒瞪着陈腊梅,恶狠狠地咬牙道:“你死了,继续死着吧,死快一点,滚远一点死去。”
王二狗躺在李程霏怀中,眨巴着眼翻看着李程霏被气得黑青的脸,学着陈腊梅的样子,娇滴滴地坏笑道:“小师弟,你真坏,又来吃我的豆腐吗?”
李程霏一惊!扭头来看自己怀中已经醒了的王二狗。他正一脸得意笑着,指着李程霏放在自己胸口的手后,对其抛了个媚眼。
李程霏被气得两耳通红,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顺势将王二狗往地上一丢。他二人却用手狂拍着地,发出一阵令人气愤到吐血地哈哈大笑之声。
李程霏黑着脸撂下一句:“蠢货。”就自己先抬腿先走了。
他身后却传来王二狗的喊话声:“小师弟!怎得还是这般无趣?整日黑着脸,眉宇间满是阴郁,再这么下去,你会成为怨妇的!”
然而回话的不是李程霏,而是不知何时从哪来飘了过来的女鬼,她先是凑上前来问了句:“都没死吗?”而后不由分说的愤愤不平道:“凭什么是怨妇?难道不是怨夫?”
陈腊梅乐呵呵地敷衍句:“都行!”便和王二狗挤在一起嘀咕,看二人奸笑的表情,八成是说刚才小师弟被气得快冒烟啦!
少顷之后,待二人笑够了,也不理会一直站在一旁的女鬼,径直走出殿来,凑在一起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上说话。许是大难不死,有所感触。许是,真的是这二人太过无聊,百年间相伴,熬死了从前道观内的三位观主,而他们二人却依旧不老不死,在人间活得都发霉啦!
“二师兄,你说小师弟整日板着一张臭脸,黑给师父看也就算了,咱们哥几个私下里,他为何也总是那副样子。”陈腊梅指着远处李程霏的背影,就将头去往王二狗肩头上靠。
王二狗“咦”了一声,灵巧的把自己肩膀一抽,让陈腊梅靠了个空。见陈腊梅皱着脸瞪自己,对他“嘿嘿”一声坏笑。
陈腊梅一脸埋怨地嘟囔道:“小气。”
“刚才揪你头发的那焦尸不小气,你去找他,保准喜欢和你肉贴着肉。”王二狗说话间瞅了眼,他们身后殿内的墙壁上。
那副壁画中的描绘许是依旧能即刻燃烧的熊熊烈焰,画中灰暗和赤炎对比下的图案,被层层厚重的黑色浓烟完全遮盖住了。这些浓烟却像是画中被画出来的一样,看似栩栩如生的漂浮在大殿内,实则却静静的沉寂在画中。
他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地表情道:“嘶?不知道,这墙里的焦尸都走了没?莫不是还剩了几个?”说着扭回头来看看,自己身边一脸惊愕的陈腊梅,随手指了身后一处,继续吓唬他:“你看看,应该是还有剩的,便是腿脚不好,卡在那里,还没出来,要不……”
陈腊梅打断他,非常坚定道:“不要!”说着一边摆着手,一边就要拖着王二狗起身,“走走走,去别处说话,离这鬼地方远些。”
王二狗故意道:“师兄怎么觉得,你刚才意犹未尽呢?”
陈腊梅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尽了尽了,再也不想和老娘们打架了!”
王二狗被他拖着一边朝前走,一边不停地哈哈大笑道:“这样的经历,应该让你多经历几次,也好去去你身上的阴柔之气,多些男子的阳刚之风。”
“还不是你们整日让我洗衣服,拿针线。凡是女人在家干的活,基本都是我来做。”
“主要是这些东西就你会啊!师兄也帮不上忙啊!”
“你从小家里十几个姐姐,保准你也会。”
“家人?”王二狗默了一下,才轻声一句。
提到家人,二人都是一阵伤感油然而生,刚才还笑呵呵的面容,随即便有些僵硬了。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和身影,早已离去百年。
“嗨~!”王二狗摆摆手,岔开话题:“还记得糜禹国的宝树观吗?那道观里的头位观主?”
陈腊梅顿时来了精神:“怎么不记得?”他学着老观主的表情,“就这样,整日将眉毛皱在一起,看见我们两就唉声叹气,愁的胡子都快掉了。哈哈哈……”
糜禹国的宝树观供奉的是衡州大帝,此仙观百年香火鼎盛,每日香客络绎不绝,请愿祈福极其灵验。然他二人到此之后,当时的观主热情接待了二人,并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让他们在此等待,仙者降临。
可是,熬着熬着,观主仙逝,新观主继位。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过着,他二人在此熬死了三位观主。待第四位观主已年过花甲之时,这二人依旧每日蹲坐在糜禹国的宝树观正门台阶上,苦苦等待着仙者下凡。
他二人待在道观,既不是前来拜师,也不是前来上香求愿。百年间已经成为此地的标志性“建筑”,比那观门前的一对青石麒麟还要醒目。每日来来往往的香客,途经此地时,还要绕着他们走。实在是,经年积累,这二人的形象,太过骇人。
头发乱的像鸡窝,上面还长满了杂草。不仅乱还长,耷拉在脸上,欲遮不遮。两张堪比耕地的脸上,污垢很是巧妙的裂出皲痕。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随风舞动抖出恶臭。若是不睁眼,还以为是两块落在粪池,百年发酵的黑泥巴。
可他二人心志坚定,令人倾佩。真是风吹不倒,雷打不动,百年来持之以恒,蹲守在道观外,坚守着和神仙的约定。
得空时,二人轮番值岗,一人去道观内觅食,一人继续留守。分工明确,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错过了神仙。
那时,陈腊梅等得有些怀疑,还问过王二狗:“你说,神仙是不是把咱们给忘了?”
王二狗信誓旦旦道:“不会,天上一天,凡间一年。神仙事忙,不过百年,天上才个把个月。他怕是算错日子了,再等两年,别和大人物计较这些眨眼的功夫。”
“您二位不计较,我等这些没有仙元的凡夫俗子,可是熬不起呀!”他们身后,银发白衫的老观主姗姗走来。来是来了,怕是味太大,离的远些对他们说话。
陈腊梅站起来回身示了个礼,应话:“不妨事,我们再等两年,小童不必担心。我们都好着呢!”
观主垂头丧气地一跺脚,脱口而道:“我们不好!”刚说完,见他二人有些吃惊,便犹豫再三又不好直说。只得尴尬笑笑后,婉转些道:“前几日,门下弟子去镇子上采办,从一个药商处,置办了些茶叶回来。”
刚听此言,王二狗也笑着站起来,怕老观主觉得他们最近往观内走动的少,和他们生分了。急着接话道:“小道童真是客气的,还请我们喝茶啊,那我们兄弟两就不推诿了,别辜负了你的一片良苦用心。”说着就要抬步上前去,莫让老观主觉得为难。
观主忙举着拂尘制止道:“莫要上前,莫要上前。”见他们二人一脸面茫然地对望彼此一眼。慌忙笑着赔礼道:“二位仙童误会了,小道说的是,从那药商处得知,西边朗州地界上一个叫武齐国的地方。”见他二人听得认真,继续道:“这武齐国的一处边境上,有个叫川乐城的地方。那里听说有一位大仙,还听说,他停留在那里很久了,说是在找自己的徒儿。小道想着,莫不是你们二位记错了地方,或者是那位仙者,找错了地方等二位?若是如此,不是要错过了?所以,特此来将这重要的消息,告知二位仙童。我们彼此间,也好做个解脱。”
他二人听完观主之言,便背过身去,挽着彼此的肩头,悄声商量。
“去看看?”王二狗问。
“也不是不行,左不过不是,我们再折回来,继续在此蹲守。”
“现在就走?”
“行啊!”说走就走,二人这就准备前去看看。
观主见二人这就要走,忙抬手招呼,挽留道:“二位仙童,等等,等等!”
王二狗回头问:“怎么?您老还舍不得我们?”
“放心,我们去去就回。”陈腊梅笑道。
观主被气得哭丧着脸,连连叹气,本想提醒他们注意仪容,此番索性好人做到底,为了快些送走这两位瘟家门神,比了个有请他们入观的手势,直接言明:“洗洗再去。”
二人闻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互相闻闻彼此,深嗅感悟后:“田园青草香。”陈腊梅指着王二狗笑道。王二狗也笑着回道:“农家禾苗香。”
观主只觉得这二人无药可救了,这便安排观内的弟子,为他们二人准备两套干净的道袍,带他们去沐浴更衣。
小徒儿疑惑不解,问道:“师父不是盼着他们走,怎得今日他们要走了,您还要好生招待?莫不是想着让他们记着此地的好?以后再回来?”
观主心中一阵唏嘘,感叹道:“傻徒儿,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二人能在此熬死我师祖,熬死我太师父和师父。可自己却百年间不老不死,必然不是泛泛之辈。种因得果,从前师祖起初还算客气,然后来却……而我师父,对其二人那是极其不敬啊,甚至和他们二人多次大打出手,却铩羽而归,若有一日……哎!罢了,此刻那些都是后话。只图他们记得你师父我不曾如此,也未放任你等刁难,还有今日示好之情,莫再回头来找麻烦便是。你刚才没听见吗?他们说了,还要回来的!……哎,去忙吧,去吧!”说完挥手示意,让徒儿去照做。
小道徒双手捧着两件新的道袍,对观主行了个礼,应了声:“是”后,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