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夏洋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早早地就来到了法院。今天是轰动全城的苜蓿街一案开庭的日子,法院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一堆前来旁听或只是观看热闹的人,他们表情各异,议论纷纷,虽然是隆冬季节,寒气逼人,但还是挡不住看客们的热情,他们跺着脚、搓着手,嘴里冒着大口大口的热气。夏洋用围巾包裹着头,穿过拥挤的人群一直挤到法院的大门口,一个魁梧体胖的保安立在那里,阻止她再往前进,她只得在门口停下来。然后掏出手机,给律师打电话。

向律师询问了几句之后,便挂了电话。这时,离开庭的时间还有将近半小时,她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径直来到法院大楼左侧转角处的花坛边,那里人比较少,她就站下来呆在那儿,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夏洋借着人群的空袭来回走动,跺脚,搓手,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拿出手机来看时间,显得局促不安,无事可做。人们在悄声地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她隐约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情节,但还是没有勇气加入进去,竭力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东瞧瞧西瞧瞧。

猛地,一只有力的手敲了一下她的肩膀,吓得她慌忙转过头来,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子站在他身后。

“你是不是叫夏洋?”陌生男子问。

夏洋点了点头,心里还在怔怔地想“这人到底是谁”,她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还没等夏洋开口问,陌生男子就接下去说:“我是谭柯的舅舅,是接到法院通知来的。你上次走后,谭柯他爸可惦记你了,夸你真是个好姑娘,有空去我们那儿玩吧,顺便也可以看看她老人家,他可想你了。”

“哦,你是谭柯的舅舅,老伯他还好吗?”夏洋连忙问道。

“情况不是很好,也许是因为儿子的事悲伤过度,身体自你走了以后就一日不如一日,已经不能自个儿下床了,加上这寒冷天气,最近益发严重了。”说起老伯的身体,舅舅不禁唉声叹气。

“他老人家真可怜!”听了老伯悲惨的近况,夏洋眼圈一下子红了,只感叹了一句便哽咽不语。

她本来想趁机问舅舅一点有关谭柯的事情,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两人陷入可怕的沉默。

“夏律师,夏律师,…”。夏洋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在喊自己,立刻转过头去,她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严东的辩护律师,正朝她这边挤过来。夏洋招呼了舅舅一声,便赶紧迎了过去。

这时,人群开始骚动和喧闹起来,只见他们争先恐后地往法院刚刚打开了一半的大门拥了过去。夏洋费了很大的劲才和律师碰到一起,律师握了握夏洋的手,二话没说拉着她就往大门闯去。当夏洋回过头来想再看一眼谭柯的舅舅时,发现已没有了他的踪影。

夏洋跟着律师到了法庭,审判长、审判员、陪审员已到位,看来马上就要开庭了。旁听席上坐满了吵吵嚷嚷的人,夏洋走到最前排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她欠身向周围扫视了一圈,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就在她转眼的那一刻,她倏忽间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谁呢?她再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死皮赖脸的王勃。他正和旁边的一位谈得有声有色,并没有发现夏洋。夏洋敏捷地一闪身,躲过了他的目光,然后她把围巾拉起来,盖住了大半张脸,低下头去,默默无声地坐在那儿,不敢再四下张望。

“当”的一声,法槌发出了一声单调和沉重的响声,庭内顿时鸦雀无声。夏洋这才抬起头来,发现眼前已站着一排黑压压的人,象人墙一样挡在她和审判席之间。夏洋一溜烟扫过去,不偏不倚地瞧见了严东的背影。她发现他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沉沉地埋着头,双手不停地交叉、放下,显得惶恐难安。夏洋隐隐觉得是自己的目光像箭一样穿透着严东的心,让他止不住地颤抖。她不再忍心看下去,继续低下头去,等待公诉人的长篇大论。

在一大段繁琐的程序之后,公诉人开始目无表情地念起诉书。夏洋听得很认真,她希望能够从中得到一些破解谜团的信息。自从她把关注的重心转移到严东与谭柯之间神秘的关系上来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这个迷雾一般的问题。她似乎觉得只要这个谜团一解开,严东的毛病就会不治而愈一样,对此寄托了全部的希望。

公诉人滔滔不绝地在台上给台下站成一排的被告人罗列罪状,冗长而乏味的陈述在偌大个寂静的法庭内嗡嗡作响。夏洋一刻也不敢怠乎,她一心一意期待着那些名字的出现。但真正当公诉人念到谭柯这个名字时,她还是被吓得心猛地跳了一下。按照公诉人的叙述,谭柯曾名谭向兵,山西某大学毕业后到新闻早报工作,从一名小记者干起,一直干到编辑。在此期间,谭柯在某歌厅认识了在苜蓿街的鬼混的尤二头,真名尤龙。不久,便辞去报社工作,跟着尤二头进入苜蓿街,在苜蓿街混迹两年有余。接下来,公诉人含恨怒目地列举了这两年间谭柯在苜蓿街犯下的种种不可饶恕的罪行。听众竟一时被他那一套似乎是替天行道、悲天悯人的作势蒙混了头,个个瞪大眼睛,张开双耳,仰头细听。

看着公诉人无情地蹂躏和污损心中曾经完美无缺的偶像,夏洋不敢再听下去。尽管她凭自己的所能已经把谭柯想到最坏最坏的程度了,但真实和事实远远比想象更加糟糕,更加难以入耳。这时,谭柯的舅舅被带了上来,向法庭证明了谭柯曾一次性借给他二十万元造新房。公诉人藉此进一步证明了谭柯这笔钱是从一个女人那儿骗来的。夏洋已经心如刀割。虽然她的恨比任何人的更刻骨难忍,但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惩罚活人而对一个死去的人进行威严的一本正经的审判。她感到这个折磨人的游戏充其量只是个正义的幌子,而它却重新把死人和活人搅得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