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请您不要再啰嗦了，您这么跑来跑去有什么用呢？我们既然接了您委托的案子，我们会尽心尽力办好的，你这样三天两天往我们所里跑，解决不了问题。您下次就不要亲自跑来了，有什么新的想法或新的证据你给我们打个电话就行了，天也不早了，您回去吧，回去吧。”夏洋极不耐烦地想打发老太婆离开。

这是夏洋今天接待的第八位来访者了。每个来访的人都絮絮叨叨，即使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某句话，他也能赖上半天。

“一堆愚蠢的垃圾。”夏洋在目送老太婆离开的当口，心里骂道。

“造孽啊！”看着老太婆枯瘦弓腰、佝偻着走出房间的背影，夏洋心里快速闪过一丝怜悯的意念。

砰当一声，门在老太婆跨出房间的背后重重地一击。吓得老太婆惊转过头，抖擞着颤然离去。

夏洋快步回到办公桌前坐定，双手托腮，眼睛直直地看着墙上那块写着“律师工作守则”的竖匾发呆。一张张女人的嘴象吸血鬼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在她面前哇哇乱叫。她觉得这些女人可怜又可悲，继而又认为自己比她们更可怜更可悲。这些女人至少比自己有勇气，可以为了男人，当着陌生人的面泪流满面，声嘶力竭，下跪求情，甚至宁愿以命换命。但自己做不到，她有时候也想找个机会发泄发泄，但搜尽枯肠，竟然发现自己三十年间找不出一个可以如此倾诉的人。

今天上午的第一位来访者，是一位强奸犯罪嫌疑人的母亲，对自己禽兽不如的儿子，她不仅不怪罪，还一味地抱怨自己说：“我千不该啊，万不该啊，把儿子跟那位丧心病狂的父亲一起过。他可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呀，才一年的时间，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他这一定是一时糊涂，或者被恶魔引诱了啊。夏律师，你一定要想想办法，让我儿子不要坐牢啊。花多少钱不要紧的，只要能够就我儿子，这钱我来出。”

夏洋本来对强奸犯罪就有一种天生的憎恶感。接手这样的案子，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双重的煎熬。甚至她对这位母亲也带着一种莫名的憎恨，她无法不把这些联想带到工作中来。

一位衣着时尚的女士给夏洋留下了不浅的印象。这是位举止优雅、内秀腼腆的女人，她一进门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小心翼翼地坐到夏洋的办公桌前，头一直垂着。她一开口，声音娇滴撩人。幸亏夏洋是女人，要不，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的。“他怎么可以这样呢，竟然主动提出跟我离婚，丢下我不管。你知道吗，他对我可好了。我需要什么，只要我开口，他都一一满足我。我们一直生活得很甜蜜温馨，他生意做得很好，我在家里全心全意照顾他，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我们更幸福的了。我不相信他会跟我离婚，在此之前，我们连一次架也没吵过，也没有任何矛盾。我不相信，事情会这样。”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着向夏洋诉说着她无法面对的现实。

夏洋对这样的事听多了见多了，也就无动于衷。她只觉得这女人很傻，幼稚得可笑。夏洋早已清楚，再美的女人也只是一朵花，你叫花心的男人在百花园中永远钟情于其中的一朵，做梦去吧。

接下来的这位，是一个胖女人，为丈夫而来。“我老公是好官啊，他早出晚归、起早摸黑、尽心尽职，为老百姓办了多少实事啊。”这个女人一边说，一边把一大摞报纸推到夏洋的面前。“夏律师，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报道我老公为民办好事的新闻。为什么现在没有一个老百姓敢出来，为我老公说句话呀。天地良心，还不是他们把我老公逼下水的，这些狼心狗肺的人，事情办好了，就想把我老公推向断头台。夏律师，请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我老公啊，他没犯罪，他是好人。”

夏洋对贪官是恨之入骨的。看着这个唠唠叨叨的胖女人，她不免有些心烦。想通过卑鄙的手段达到崇高的目的，那永远是一条死路。但是夏洋是律师，即使她很讨厌他的当事人或者当事人的家属，对当事人所犯的事深感痛恨，她也必须竭尽全力为他的当事人辩护，这就是她工作的折磨人处。

刚送走的那个老太婆，可怜啊，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为儿子求爹爹拜奶奶。“我那没出息的儿子啊，我四十岁才盼到他，只想老了有个依靠。谁知他好的不学学坏的，跟人家去做什么毒品生意。我还真以为他在外面做大生意赚钱呢。没想到他去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夏律师，你看我都是快要进黄土的人了，万一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死不瞑目啊。求求你了，给我帮帮忙，争取少判一点，好有个人给我送终。”说着说着，老太婆就要向夏洋下跪，要不是夏洋执意拉住，这头不知磕了多少回。

“叮当叮当叮当！”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把夏洋吓了一跳。

“谁啊？”夏洋试探着问。

“我，办公室小玲。”

“进来。”

小玲边推门进来边说：“夏洋，主任说下个星期六全体去世纪乐园参加篝火晚会，你去不去，还可以带家属哦。”

“知道了，你让我考虑一下。明天告诉你。”小玲愣了一下，然后快步退出了房间。她觉得夏洋有点莫名其妙，她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人，拿主意当机立断，爽快得很。今天这态度明显不是她一向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