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夏洋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但她觉得这三天是她回家以来过得最幸福的三天。不管以前发生过多少事,她觉得此刻的温馨对她来说恍若一盏希望的明灯。她觉得一切都那么地美好,她后来得知那晚她差不多喝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药,然而死神却拒绝接纳她。特别让她感到欣慰的是,严东看上去是那么的可怜可爱,而且开始开口说话了,这简直是个奇迹。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奇迹,夏洋显得有些惊慌不安。她担心它会像以前那些零零碎碎的想法和希望一样在心头一闪即逝,或者还没等她来得及看清楚就烟消云散了。在她的记忆中,严东也曾有过几次好转的迹象,她当时就傻傻地以为一切都会随之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可每每事与愿违,在一番徒劳无益的折腾之后,生活仍象一潭死水一样毫无生气。夏洋现在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她一心想保留住这奇迹带来的光明和希望,但她却感到手足无措,经过前几次的失败,她已经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

但是生活往往就是这样,它有时像一个橡皮球,这边按下去,那边鼓起来,那边摁下去,这边鼓起来;有时又象一个天平的两端,这头沉下去、那头翘起来或者这头翘起来、那头沉下去,总是处在无穷无尽的变化不定之中,很少能有和谐一致的时候。很显然,夏洋的精神状态目前已经跌倒了谷底,尽管她又有了一丝希望,但她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无能为力。

受到夏洋自沙震撼的严东,头一次向夏洋敞开了心扉。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一字一字地打印在夏洋的心底。尽管夏洋对严东的思想有过千百次的揣测,也略约猜到了其中的一些,不过任何一种猜测都没有严东亲自说出来那么清晰有力,那么触及思想的实质。即使她十分确信的东西,她也还是希望通过严东的嘴得到明明白白的证实。她知道,在严东的内心深处,一定还有很多她所不了解的东西,他这一次对她的倾诉,也许只是出于某种本能的怜悯。要想通过这种内心的释放最终达到治疗他严重的精神抑郁,她依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严东一早就出去了。夏洋由于身体还很虚弱,也没有开口追问,只是装着睡觉。但心里还是放不下,严东出门多久,她就担心了多久。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严东才从外面回来。

夏洋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疑问,看到严东走近身边,她趁机便问:“你去哪儿了?一整天了,你有没有吃饭?”

“吃了。我去了趟医院。”严东故意漫不经心地回答。

“去哪家医院,干什么?”

“去上次你带我去的那家医院,我去找罗教授了。”

“你找他?”

“是啊,我找他,想把上次看病的资料拿回来。”

“他给你了吗?”

“他说医院有规定,不肯给我。”

“我想也不会,那个秃老头。”夏洋轻声嘀咕着,差点儿把上次她去找医生的事说漏了嘴。

夏洋边问边观察着严东的神色,她看着严东满腹心事和忧虑重重的样子,便没有再问下去。严东也在夏洋话音刚落的瞬间迅速逃出了房间,进到书房里去了。

严东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便翻起来。但是他内心很乱,一点东西也看不进去。那些个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蚂蚁一样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他随即又合上书,任心中乱成一团的思绪把他重新牵回到自己的焦虑上来。夏洋自沙的这件事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偶合,或许是冲击,多多少少在他心里造成了一种新的不可不顾的奇妙想法。他感到自己正被这种想法牵制着东奔西突。他恍惚间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甚至抓住了其中关键性的一两件。他还回忆起许多令他难以置信的细节,一些真切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清清楚楚地重现出来,让他感到害怕。他现在想起来,他去医院找罗教授也是因为受了这种古怪想法的驱使。止不住的回忆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多么想把事物恢复其本来面目。也许经历过巨大孤独和痛苦的人特别地坚强,他已经不再惧怕见到真实,他觉得这样做反而会减轻内心的孤苦和罪恶。同时他觉得,只有把过去的一切还原其本来面貌,他才能了解原来那个自己,才能从过去那段阴影里走出来。可是,这事情越想越多,越想越复杂,要把这个谜团解开又谈何容易。所以,他挑了最简单最确切的下手,他能清晰地想起那次夏洋带他去看罗教授的事,而且他还记得自己对罗教授讲过的话,以及自己做过的那份心理试卷。他之所以急于要去拿回那份试卷,是想摸清一下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是如何思考问题的,他想为自己那些荒唐的举动找到合理的解释,为目前的生活寻找一条可靠的出路。可是,一旦他步入社会,严峻和残酷的社会现实又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他觉得一切都那么陌生,那么格格不入。自己于社会,仿佛已经离群索居数十年,所有人看他的样子,就像人们看怪物一样,目光中透着惊讶和好奇。他对此做着巨大的努力,就说今天早上去医院,他几乎要被那个秃老头气得晕过去,可他挺过来了。虽然最终他还是没有拿到他要的东西,不过他还是有一种抗争成功的喜悦。站在书柜旁,他差不多又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重新变得头脑清醒起来,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