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郭一鸣纠缠不休的电话一大清早就把严东吵醒了。困意沉沉的严东似梦非梦地听着郭一鸣在那一头几乎用恩求的语气左一声“师傅”右一声“师傅”似的讨饶。严东心里觉得既可恨又可笑,他心想:“这种不要脸的家伙,活该受这份罪。谁叫他平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把我这个师傅放在眼里。如今却死缠烂打来求我不要离开。即使我同意留下来,我也不会让这份失而复得的功劳算在你头上。”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时而高傲得不可一世,时而下贱得虫豸不如。郭一鸣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严东愤而递交辞职报告之后,郭一鸣并没有因为这个竞争对手的怯场而日子好过多少。那张满天飞舞的辞职报告在众多眼神的扫描和窃笑过后,最终落到了郭一鸣的手里,老总希望让郭一鸣来收拾残局,这种尴尬和无奈之状朋友们可以想象。全体群众都张大眼睛竖起耳朵期待着在这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之间发生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而严东自从交出辞职报告之后,除了一段短暂无边的遐想,就把这事扔在一边,任凭公司的上层、中层首脑们去裁决。眼看一个星期就要过去了,裁决迟迟没有下来。他越来越觉得周围同事看自己的神情怪得有些夸张,他又不便问个清楚,反正自己马上就要人走茶凉了,懒得跟他们再生枝节和烦恼。

所有的事情落到郭一鸣手里就会变得复杂,虽然严东辞职这件事跟以往的各类事件大不相同,但其复杂难办程度却毫不逊色。特别是当郭一鸣遇到严东,那过程之艰难和结果之难料就更难想象了。一方面,郭一鸣不达目标誓不罢休;另一方面,严东任凭怎样摇尾乞怜绝不轻易屈服。这就决定了这场战争的可看性和持久性,两军针锋相对,相互僵持。严东虽然不屑和郭一鸣这种人对决,但在这样孤独沉闷的时刻,他似乎有了一种顽抗到底的耐心,并且从中获得了一种舒坦的隐隐的快乐,这种从家里失去的东西巧妙地从别人身上返了回来,这是严东始料未及而意外得来的乐趣。

郭一鸣使尽浑身解数来博得严东的谅解,他不知道严东已经妖魔附身。那妖魔的力量使一切的心灵都听从于它的召唤,心跳一致地随它在黑暗的魔室中舞蹈。不仅严东已经完全听命于它,接着是夏洋,夏洋身边的人也都不可避免地直接或间接地屈从于这个妖魔的诱引,那么严东身边的人能幸免于难吗?郭一鸣不是第一个迎头撞击送上门来的吗?所以,严东心中那种隐隐的快意其实是心中那妖魔的快意,郭一鸣与严东挑战,其实是要与那妖魔挑战,而郭一鸣对此一无所知,他不知道有个夏洋已经在那妖魔面前败得一塌糊涂不知所措。

当然,无知者无畏。郭一鸣使出了他以前惯用的那些手段,威逼加利诱还有所谓的师徒情深。此刻,除了自己的位置不能让给严东之外,他脸面都可以不要。只要严东肯答应他留下来,那什么事都好商量。如果是从前那个严东,说不定这事老早就搞定了,因为在从前那个严东看来,实惠、荣誉和名声是他在夏洋面前赢得威望和微笑的有力武器,他不断地需要这个来维持他在她心中的地位。而如今这个严东,对金钱、好意,甚至情感都漠不关心。对这样一个被魔鬼诱惑了的严东,郭一鸣那些看上去十分诱人的手段也变得软弱无力分文不值。

在这场冗长乏味的游戏中,严东似乎更象个旁观者。他看着一个装模作样的两面人与一个去意已决的勇者厮杀搏斗。他一面看两面人丑态百出,一面看勇者沉着应战,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让他对这场战事越来越着迷。对郭一鸣的束手无策、孤掌难鸣,他保持着幸灾乐祸的沉默,他觉得这种无声的应对比任何言行都更能击中郭一鸣的弱点和痛处,他要让郭一鸣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自取灭亡。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所珍爱和拥有的东西看得轻如鸿毛视若粪土的时候,那么这个人不是高尚如神灵就是顽劣如妖魔。在郭一鸣没完没了的言行骚扰和电话纠缠面前,严东自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话,那就是:“郭一鸣,你要是人就不要来找我,我讨厌你这样的家伙。”那郭一鸣为什么还有持之以恒自讨没趣呢。对于这个问题,严东心中的妖魔最清楚,它已经向郭一鸣发出了请其自动退避的警示,这是郭一鸣唯一正确的选择。

严东听命着心中妖魔的摆布,他已把所有的权杖授予这位真正的勇士,让它去迎击来自外界的一切思想的灵魂的肉体的东西。他这样想的时候,从前那个满怀豪情壮志真性情乐天派的严东又隐隐约约地浮出了水面,傻傻地渴望着爱、渴望着成功、渴望着男人该有的一切。他似乎有所清醒了,有所顿悟了,伸手拿来床柜上那本《走出抑郁》,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研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