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公元383年,晋太元八年。

荆州,上庸郡,武陵县。这里山多林密、河道纵横、云遮雾绕。

三月三的上巳节不久,一渔人从武陵江逆游而上。

渔人四十岁上下,穿蓑衣、戴斗笠,一脸沧桑,眼神深邃。

不知过了多久,经过多少支流,他闯入一处从未到过的山谷,沿着谷底溪流撑舟而上,两侧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鸟语花香。拐过一处弯曲的河道,忽然前方粉红一片、幽香扑鼻。

好大一片桃花林!

桃树距离溪流的两岸有几百步的距离,中间没有一棵杂树,树干都有碗口粗细。桃花芬菲烂漫、娇艳可人。一阵风吹过,桃花纷纷飘落,好似下雨。

渔人犹如进了仙境,加紧撑船,想看看桃林深处有什么。

再向前,河道变窄,水流变浅。桃林的尽头,溪流也到了源头。前面一座高山挡住了去路。山上有个小洞口,里面隐隐约约透着光亮。

他从洞口走了进去,最开始非常狭窄,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又向前行走了几十步,突然变得开阔明亮,仿佛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右侧是群山耸翠,左侧是一片空旷。渔人抽出短刀,向左侧走去,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路两边有美丽的池塘、小溪以及桑树、竹子这类的植物。

走了半个时辰,渔人听到路边小河中有声音。他躲在树后观察,河中一鹤发童颜的老人在带着几个孩子抓鱼,玩得热火朝天。

渔人收起短刀,从树后走了出来,向老人拱手施礼。

看到渔人,老人瞪大眼睛、惊恐万分,战战兢兢地问:“你是人是鬼?”

渔人笑道:“老人家切莫惊慌。我是武陵县溢水寨的孙宗,来山区捕鱼迷了路,稀里糊涂地走到这里。敢问老人家,这是何处?”

老人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此人衣衫破旧、胡子拉碴,不像是鬼。于是放松下来,说道;“我活了七十多岁,第一次见到外人进来啊!你不会是秦军的探子吧!”

渔人陪着笑脸说道:“我就是一打渔的!”

老人说道:“那我问你,现在是秦几世了?”

渔人答道:“秦几世?现在秦王是苻坚。派兵打过来了,兵荒马乱的!”

“还在跟张楚打吗?”老人又问。

渔人一头雾水:“张楚?不!不!是跟晋朝打啊!”

老人疑惑,说道:“晋朝?哪个晋朝?”

渔人答道:“三国之后为晋啊!”

老人彻底蒙圈,说道:“刚才你说啥?什么三国!秦国皇帝不姓嬴吗?灭六国那个嬴政,太厉害了!秦兵是虎狼之师,可真能打!不过始皇帝死后,天下就乱了!”

渔人惊诧,说:“老人家,秦历二世就亡了!秦后楚汉争霸,刘邦得了天下,建立汉朝。汉朝后被王莽篡权,建了新朝。新朝命短,刘秀又恢复汉朝。之后天下三分魏蜀吴。再往后,司马氏得了天下,国号为晋。之后,胡人大举进军中原,天下大乱。晋室在东南偏安,守着半壁江山。”

老人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抓住了重点,大声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暴秦亡了?”

渔人哭笑不得,答道:“对啊!秦历二世而亡!”

老人听后,哈哈大笑,笑了半天,又潸然泪下。一会哭,一会笑。之后,上了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念叨着:“祖先保佑!祖先保佑!”

渔人瞠目结舌。

过了一会儿,老人恢复常态,整理衣裳,说道:“我的先祖于秦末为避战乱而来,在此与世隔绝,常恐秦兵追杀。没想到秦朝亡了这么久!有朋自远方来,请你随我回家,咱边喝边聊!”

小孩们也觉得新鲜,提着鱼筐,在两人身边叽叽喳喳、转来转去。

老人安排一个大点的孩子去叫族长。

渔人看到远处田间小路四通八达,鸡鸣狗吠此起彼伏,人们在田间来来往往耕种劳动。再向前,有一大村庄,少说也得上千户,房屋排列得整整齐齐。

老人家住村头。回到家中,他让家人杀鸡做饭,准备了一桌子好菜,温了自酿米酒。等了半天,族长没来。老人就和渔人先喝了起来。推杯换盏后,两人有了些许醉意。

渔人问道:“你们当真是秦末而来?”

老人说:“是啊,千真万确!”

渔人又问:“你们从何而来啊?”

老人捋捋胡子,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祖籍丹水,世代为楚人。后丹水为秦所得。秦朝暴政,民不聊生。陈胜、吴广起事后,陈胜建张楚,气势大盛,遣大将宋留率兵西攻南阳。拿下南阳后,百姓纷纷响应。之后,宋留将军从南阳出发进军武关。我祖辈亦苦秦久矣,纷纷斩杀秦吏响应,配合宋留攻秦,意图过武关攻咸阳。然而事与愿违,大军在武关久攻不下,秦军援军到了。众人向东逃到新蔡,攻秦军不胜。后来,听说秦军反扑,陈胜也不能自保。宋将军看不到希望,投降秦军,不想却被秦军车裂!”

泪珠在老人眼眶里打转,他拿起衣角擦了一下,继续说道:“跟随宋留将军起事的乡亲全部被坑杀,秦军还要连坐屠戮家人。有人侥幸逃出,回乡让大家逃命。乡人恐慌,扶老携幼往山里逃。秦军来后,一路追杀,一些青壮舍命断后。剩下的几千人一路上死的死、伤的伤。幸亏老天开眼,先祖们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渔人继续问道:“那后来,你们再没出去吗?”

老人说:“都惧怕秦兵追杀,哪敢出去!再说,这里吃的饱、穿的暖,还出去作甚!”

老人刚说完,就听有人喊道:“孟叔喝多了!且勿多言!”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一人,五十岁上下,看着孔武有力,十分精神。他就是族长。

寒暄过后,族长打听了许多洞外之事,也简单介绍了他们的生活。

交谈过后,渔人对这里更加充满惊奇。这没有军队战争、没有集市交易、没有府衙官吏、没有苛捐杂税、没有官司诉讼,每家都能自给自足,邻里都能互帮互助。

第二天,村民听说强秦已亡、一起祭祖庆祝。带来好消息的渔人孙宗,成了他们的座上宾,被村民争相邀请到家中,好酒好菜伺候。

渔人说了外面的世界,北方的胡人、江南的朝廷,这里没有的纸张、独轮车、葡萄、胡萝卜、豆腐……,村民一会安静倾听,一会议论纷纷,一会哄堂大笑,脑子里充满了问号和叹号。

无论男女老幼,都是那么热情、淳朴,渔人深受感染。在村里过了几天,花香、菜香、酒香围绕,如同过节一般热闹。他感到恍惚,如同蝴蝶徜徉在花丛之中,不由心中感叹:“这里就是神仙洞府!能留下就好了!”

酒席之间,渔人私下问:“你们为何一直在山谷中不出去看看?”

有人说道:“不敢出去啊!先祖们住进来后,有人就传洞口有阴兵借道、厉鬼杀人,扰得人心惶惶。族长安排几名大胆的少年夜里去看看,结果看到了恐怖的一幕。月光下,阴兵在洞外杀人,血流成河!那几名少年跑回来后,就被厉鬼缠身,不久都死了。一人临死前大呼:留在洞内,可保平安。于是,族长立下规矩,不得越过山洞半步。期间也有人出去,可没有外出的路了。返回洞中后,受了族规的严惩。有些人生的孩子或残疾或命短,都与厉鬼作祟有关。我们每年腊月都会祭祀那个洞口。”

渔人偷着问:“此地有没有宝藏?”但被问之人都直摇头。

几日后的凌晨,天还未亮。渔人起身,和老人说:“孟叔,我靠打鱼养家糊口,已经很久没回家,想必家中已无粮度日。想到妻子难为无米之炊、老母卧病在榻、幼子嗷嗷待哺,我实在于心不忍。我得回家了!”

说完,渔人从身上拿出一块白如羊脂的玉佩说道:“这是我祖传宝物,赠您留个念想,请不要推辞。”

老人连忙摆手拒绝,渔人把玉佩再次递到老人手里,拱手转身离开。

老人说要和族长说一声,村民们都送一下。渔人坚决要走,迫不及待。

老人无奈,叹了口气,千叮万嘱:“我等本就不是当世之人,不理当世之事,就当我们是孤魂野鬼,万万不可将这里的事说出去!”

渔人说:“孟叔放心,我就当做了一场梦。这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我对天发誓,绝不对外人说。”

老人目送渔人离去。

族长知道渔人走远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安,村子恐怕再难与世隔绝,村民恐将迎来祸事。

没想到,渔人这一走,竟然牵出一场江湖争斗,解开种种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