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瘾:美国阿片类药物泛滥的真相
- (美)山姆·昆诺斯
- 2956字
- 2022-01-05 14:51:18
6.恩里克发迹
纳亚里特州的一个屯子,墨西哥
恩里克的母亲讨厌下雨。雨滴在他们纸板棚屋的瓦楞铁皮的屋顶上,几个星期都干不透。她得把平底锅、水桶放在小屋各处去接不断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水。当恩里克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时,他在雨天到处跑、踩地上的水坑,还追赶镇上的流浪狗。但对恩里克的母亲而言,冰冷无情的雨水映衬出了他们的贫穷,也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
恩里克的父母生活在墨西哥纳亚里特州一个屯子的尽头,那里没有平整的街道,也没有电。父母很年轻的时候就结婚了,手里没有土地。他们靠卖木炭和木材勉强维持生计。恩里克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这家人和另外两家一起挤在一个四居室的房子里。几年以后,他们在一个名为蟾蜍村的街垒找到了一块地,就在村子尽头的沼泽附近。他们用纸板、油布以及可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胶合板,建了个有两个房间的棚屋。他们又生了更多的孩子。恩里克对于那些年的记忆只有吼叫、父亲殴打母亲、母亲为不知从哪里弄到食物而发愁。
后来,奇迹发生了,恩里克的父亲继承了自己父母的土地,全部50英亩只留给了他而不分给其他子女。由此,恩里克的父亲变成了地主,种上了甘蔗,这在墨西哥民粹主义兴起的1970年代是享受新政府的价格支持的。有了积蓄之后,他买了一辆旧卡车运甘蔗。财产并没有让恩里克的父亲脾气变好,反而使他更自大了。他不仅夜里醉醺醺地回家,还对孩子大喊大叫,对妻子拳脚交加。他的话就是命令。当恩里克的母亲问他要钱养家时,他给了,还不忘侮辱一番。他的卡车像野兽一样轰鸣,他坐在高高的驾驶座上绕着村子开来开去,就好像骑着一匹漂亮的母马。
恩里克8岁那年的一个早上,宿醉的父亲在卡车底下干活,他在帮忙。父亲叫他去拿一个工具,但恩里克不认识那个工具,父亲很生气。恩里克转来转去,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父亲咒骂恩里克,他绝望地哭了起来。父亲从卡车底下爬了出来,恩里克撒腿就跑,父亲追上去打了他。恩里克挨的这顿打,就连对动物他也从没有这样下过手。那天晚上,他哭着睡着了,他气母亲没有护着他,他恨这种生活,恨他的父亲。
他听人们说他们很穷,但很快乐。可是,恩里克从没见过哪个穷人身上绝无半点凄惨的。一条不可逾越的河流似乎将蟾蜍村与世界隔离开了。在蟾蜍村,贫穷屡屡使村民们为了占点上风而与人恶战。恩里克帮另一个农夫家挤奶,报酬是每天2升牛奶和每周10比索,为此,他得忍受和他同样年纪的农夫儿子的拳脚和侮辱。有一次,恩里克病了,母亲带他去了特皮克的一家医院。他盯着那些香喷喷的女人、坐在新车里的男人以及穿着新衣服的孩子看。特皮克离他所在的屯子只有几英里远,但它就好像在河那边一个遥远的地方。
再长大些,恩里克上学去了。他讨厌学校的老师,就像他母亲讨厌下雨一样。老师对村里条件好的地方的孩子和颜悦色,对蟾蜍村来的衣衫褴褛没有午饭的孩子们却言语尖刻。对条件好的地方的孩子,老师奖励他们糖果、玩具,蟾蜍村来的孩子却连一次拿奖的机会也没有。有些老师不许蟾蜍村来的孩子上厕所,直到他们尿在了裤子上。有几个老师醉醺醺地就进了课堂;还有几个一连几星期都不见人影。恩里克的父亲嘲笑他连乘法表都不知道,有这样的老师,他怎能学会呢?
生活给了他一个惊喜:他的舅舅们北上去了洛杉矶工作,这一层关系让其他的孩子对他家羡慕不已。村里的人把他的舅舅们说成是远方的探险家,并交换各自所知的最新消息。恩里克没有告诉他的朋友们,他父亲与舅舅们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几年前,他们还打过一架,他父亲被刀伤了,舅舅那边家里死了2个人。他父亲跟这个家庭是姻亲,但他和他的小舅子们都不喜欢对方。
某天,有消息传来,说他的一个舅舅要从圣费尔南多谷回来了。亲戚们为即将收到的礼物激动不已。那天,妈妈们都给孩子梳洗干净,排着队,翘首企盼。这个舅舅依然记得与恩里克父亲之间的恩怨,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就是没有恩里克和他的姐妹们以及他的母亲的那份。孩子们带着不解流着泪回家了。
生活在慢慢地改善。他的母亲总算攒够了钱,买了一头牛,他们终于也算得上是牧场主了,因此他们更加卖力地工作。恩里克睡觉的时候,梦想着以后可以过受人尊敬的农民的生活。过段时间,他又想当警察。公路巡警看起来是个令人兴奋的工作,但他的父亲并没有政界的关系送他进警察学院。
况且,他父亲说:“我需要的是个农学家,而不是巡警。记住,总有一天,这块地会是你的。你的姐妹们会嫁人,和她们的丈夫一起生活。你会继承这片土地和这座房子。”
恩里克的父亲对他许下了承诺,很快,这个承诺变得更像是一种威胁。恩里克看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农夫把自己的生命都浪费在那些田地里,却依然一样地无知、暴力、冷酷、深陷贫困,受人控制。逃离这种命运成了恩里克的头等大事。
遇到一个女孩后,他的这种想法就更加迫切了。她12岁,很漂亮,她父亲是镇上的屠夫,这使她属于屯子里的上层阶级,比恩里克这种酒鬼甘蔗农的儿子高贵得多。她住在山上,那里不仅仅意味着地理位置比蟾蜍村高。那个地方的孩子,父母都有自己的商店,有条件稍好一些的住房,地也多。他们控制着镇上的游乐场地,用石头赶跑从蟾蜍村来的孩子。
恩里克知道他无法给这个女孩以及她父亲所期望的生活。但当他要求她做他女朋友时,她答应了。他们的爱情纯洁美好,总是依依不舍地拥抱亲吻。恩里克知道要想有进一步的发展,他必须要行动起来。
后来,他的母亲去了加州几个月,回来时带了礼物,也带来了一个消息,她的一个兄弟被杀了——死于警察的过度执法,她说。村里的人都接受了这种说法。其余几个北上的舅舅,曾经不满恩里克的父母结婚,现在已经平息了怒火,给恩里克寄去了他人生中第一批来自美国的衣服。村子里的人把他们看作英雄;有些人请求他的舅舅们帮助他们北上。恩里克想象中他的舅舅们都是那个叫卡诺加公园的地方的大人物。
恩里克的母亲找到了一份监督学校午餐计划的工作,这样,恩里克在学校就不再饿肚子了。他的父亲被选为当地甘蔗农合作社的司库,监督安装了村里第一批路灯。让恩里克感到惊讶的是,父亲在村里装路灯这件事上是如此尽心尽力,却让自己的家人过得暗无天日。
初中毕业后,恩里克去了特皮克的高中。他在高中待了两个星期,每天中午都没有饭吃,在用完给他乘巴士的钱之后,他退学了。田间日头的生活现在似乎要变成可怕的现实了。在甘蔗田里劳作,他永远也不可能给得起那个女孩和她父亲想要的。在村子里,女孩们早早就嫁人了;虽然她只有13岁,可恩里克却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水管终于通进了村子。镇民们现在喝水不用从远处的井里打了,打开自来水龙头就有。马桶的到来让大家不用去山里解决了。但恩里克满脑子想的只有他在卡诺加公园的舅舅。于是他定了计划,藏在心里。他要先到蒂华纳,找个蛇头带他去卡诺加公园。他没有舅舅的地址,也没有电话,但他想着舅舅们肯定名声在外,很容易就能找到。
一天,他穿过村子,去跟朋友们打招呼,又跟女朋友待了一会儿,没和任何人告别。第二天,他带上出生证明,穿上舅舅们寄给他最好的一件黑色夹克,还有白衬衫和蓝裤子,吻了吻他的母亲,说他那天会晚点回来。他去了特皮克,搭乘“三颗金星”的大巴,这条低成本的公交线多年来载过数十万打算穿越边境的墨西哥人北上。
他用从父母那里偷来的200比索买了一张车票。他把这笔钱看作贷款,这样他就不会为此而内疚了。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了28个小时,为了去一睹他以前从没看到过的一切。
那是1989年,他1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