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漂泊的恩里克

纳亚里特州的一个屯子,墨西哥

从卡诺加公园回到家乡后,恩里克举办了一个盛大的省亲聚会,第二天早上,他母亲心情愉快,父亲却沉默不语。加州让恩里克有了一个新的选择。父亲要是虐待他,他会再次离开。因此,他们像一家人那样一起吃饭,既然他们家的新北方人——他们这样叫恩里克——已经回来了,一家人都在试着忘掉过去的不快。

他母亲的家族两边之间的麻烦愈演愈烈。枪击事件没有停过。外祖父的大部分亲属都不得不背井离乡,外祖母的亲戚控制了整个聚居区。但恩里克觉得,他在美国的经历让他超越了这个小世界。他和双方都说了话。而他想的只有加利福尼亚。他的生活将会不同,他相信这完全归功于美国和海洛因。然而,他仍然只有一匹瘦马,在他看来更像一条狗。他在加州的暂居使他几乎没什么可以给女朋友的。他还想在加州再搏一回;这就是他的想法。对意志的考验。没有人会再用他了。他看见舅舅们赚了一些钱,然后因为害怕村里的闲话而从这桩生意里退出了一段时间。而恩里克更害怕穷。

如今,其他孩子都像他当年那样去了美国。在铪利斯科移民于圣费尔南多谷创建的零售体系下,即使是最卑贱的人也有机会实践梦想。同时,这也将结束他们村与世隔绝的凄凉状态。多年来,汽车经过的时候,村民们会躲起来,生怕来的是绑架孩子的坏人。当有人在聚会上第一次拿出摄像机时,女孩们遮住了自己的脸。但是当男人们北上去卖毒品,赚了钱回来之后,他们还带回了对外面世界的感受,以及对一切皆有可能的更深体会。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当老板。铪利斯科人的海洛因体系和美国的非常相似。美国让敢于冒险的农民获得了成功,让像恩里克这样的墨西哥村庄里的穷人摆脱了屈辱。铪利斯科人的海洛因体系能迅速让这些变为现实。此外,这一行有风险的,而这对于那些自认为没什么可失去却有机会得到一切的农村男孩来说,反倒是一种诱惑。历经风险之后,他们在家乡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几个月后,大概1991年的时候,恩里克的一个舅舅从圣费尔南多谷打电话给他,给了他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这一次,恩里克自信满满地来了,为自己善于处世感到自豪,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农村孩子了。

他立刻明白了舅舅们叫他来的原因。从铪利斯科来的更多海洛因毒贩跟随前人的脚步,涌入了已经形成的圣费尔南多谷的市场。竞争加剧,海洛因的价格在下跌。

这个时候,那些将贩卖海洛因作为毕生工作的家族已经在山谷里建立了根基。当然,大卫·特耶达和他的兄弟们也在那里。贝托·桑切斯及其家族正在壮大,贝托·邦克及其家族、伯纳尔及其家族也是如此。兰加里卡家族——胡里奥、丘伊和蒂诺三兄弟,他们的父亲是铪利斯科的一名巫医——建了许多窝点,就像他们的堂亲加西亚-兰加里卡、波拉和马乔一样。同时,还有其它一些家族;有一个家族把帕萨迪纳市变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每个家族都有两三个窝点在运营,每个窝点至少有两名司机轮班工作,一个从早上6点干到中午,一个从中午干到下午6点,每天如此。晚上,他们在公寓碰头,把海洛因装进气球,为第二天做准备。这并不是一个迷人的行当。你是来干活的,各个家族的老板说。他们每个星期付给每位司机600美金,就是要这些司机全天待命。海洛因司机的工作类似于血汗工厂的活。窝点的老板来来回回地换司机,让他们搬进公寓,6个月后又让他们离开,换车的频率则更高,还吩咐司机们把传呼机的号码和免费样品一起分发给街上的吸毒者们。到了1990年代初,圣费尔南多谷就像是一个集会,汇聚了铪利斯科来的人。每个人都想加入。

一个被称为猫的从阿奇利斯-塞尔丹村来的毒贩,尤为争强好胜。他才不在乎家乡的人如何议论。恩里克很欣赏这一点。猫想要人们知道,在他家,饥饿已经是过去时了。猫回乡的时候,锦衣华服,开着汽车,带着塞满了美国啤酒的冰柜以及各种口径的枪支。

“猫无处不在,要想把他赶走可不容易。”他的舅舅说。

舅舅们许下诺言,恩里克要是干得好,会拿到更多的钱,还会给他在墨西哥买一辆新卡车。恩里克受到了鼓舞,和另一位司机就像他曾经梦想成为的州警一样,在圣费尔南多谷的大街小巷巡逻——只不过找的是瘾君子。他给他们一份免费样品和一个电话号码。没几个星期,恩里克就把每天的收入提高到了5 000美元。

后来,一天清晨,警察突袭了一个舅舅的房子。其他的舅舅一直都是听他指挥做事的。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恩里克发现剩下的几个舅舅人心惶惶。帮派分子抢劫了他们的司机,他们却束手无策。有好几次,客户把刀架在了恩里克的脖子上。他把气球吐到他们手上,心里想起父亲的一句话:“为你自己拼命,别为其他人送命”。

更多的人从铪利斯科来美国卖海洛因。海洛因销售网成倍增长。猫手下的人开始离开他,自立门户,猫也无计可施。卡诺加公园的任何报复行动都会在家乡引起一场血雨腥风,也会引起洛杉矶警察局的注意。恩里克在铪利斯科的一位朋友也来了美国,建起了自己的海洛因销售网,窝点就开在圣费尔南多谷。此时,猫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他带上一名瘾君子和毒品,去圣地亚哥开了个海洛因窝点。不久,恩里克听说,猫在波特兰又开了一家。大卫·特耶达则在夏威夷开了一家。这些举动震撼了在圣费尔南多谷的铪利斯科海洛因毒贩。最重要的是,它告诉“铪利斯科男孩”他们也能找到新的市场,铪利斯科的海洛因体系在远离山谷这块纳亚里特州的飞地之外的地方也可以获得成功。

如今已经16岁的恩里克,目睹了这一切。由于舅舅们的领导不力,生意举步维艰,他和一个朋友偷偷买了一辆车,还租了间公寓。有段时间,在舅舅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悄悄地搞起了他自己的海洛因生意。但后来,一个帮派分子抢劫了他,拿走了他的毒品,还割伤了他。舅舅们也发现了他的副业,因为他的鲁莽而揍了他,给了他1 800美金作为这几个月的工作酬劳,打发他回纳亚里特州。

出了这件事,他似乎永远无法摆脱种甘蔗的命运了。这次他回屯子的时候,对他的欢迎不像上次那样热烈了。他的姐妹们看到礼物都笑了,可是他感受到了她们的失望。他别无选择。他又去田里和父亲一起劳作,父亲对他冷嘲热讽。似乎是为了让儿子难堪,父亲在屋外安装了一个卫星天线。在当时的墨西哥屯子,高15英尺的卫星天线是一个家庭向邻居宣告其生活富足的一种方式。至于是否有几天根本收不到信号,那都没关系,高耸的杆子、伸展的碟形天线就说明了一切。恩里克觉得,讽刺的是,家里连个像样的卫生间都没有,却有一个卫星天线。然而,父亲很开心,所以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父亲提醒他,总有一天,土地会属于他。恩里克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即使如此,也是多年以后的事了。眼下,没了海洛因,恩里克无法想象他能过上一种自己做主的生活。

丰收的时节来临,天气又热又湿,感觉像是烧开的汤。恩里克用卡车将一捆捆砍好的甘蔗送到工厂,每车能赚50比索。从凌晨3点到下午6点,他一直在田间劳作,热浪把他弄得筋疲力尽,双腿发软,每天晚上回到家时,他看上去就像被扔进了一袋木炭里,心想:“我要把我的灵魂留在这些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