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色的土地,像是被烈火反复烧灼过,龟裂开无数道深不见底的口子,贪婪地吞噬着稀薄的空气和一切敢于踩踏其上的生灵。
天空是一种病态的昏黄,几轮大小不一的、颜色各异的太阳(或者月亮?黎明早已分不清)诡异地悬在那里,投下令人焦躁的光与热。
风是干的,带着沙砾,刮在脸上生疼。
李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鞋子早已磨烂,用不知名兽皮勉强裹着脚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嘴唇干裂起皮,渗出的血丝瞬间就被蒸干,留下褐色的痂。
他舔了舔,只有一股咸腥和尘土的味道。
视线所及,是扭曲的、色彩怪异的植物。
虬结的暗紫色藤蔓缠绕着散发金属光泽的巨树,地上匍匐着肥厚的、长满尖刺的蓝色苔藓。
远处,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指向昏黄的天空。
渴,难以忍受的渴。
他蹒跚着挪到一条溪流边,坐在刚好到膝盖的土石块上,稍作休息。
溪水是浓稠的碧绿色,水底沉着卵石,光滑得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珠。
水面上漂浮着荧光的斑点,随着缓慢的水流荡漾。
第一次见到这种水时,他宁愿渴死也不敢碰。
但现在……
李明趴下身,用手捧起一掬绿水,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类似腐烂青草的腥气。
他闭着眼,猛地灌入口中。
水划过喉咙,带着一种奇异的滑腻感和轻微的刺痛。
解渴,但代价未知,只好无奈地继续前行。
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胃囊。
他看到一株矮树上结着几颗拳头大小、金灿灿的果子,形状饱满,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几天前,他就是被类似的美好表象欺骗,吃下了一种红色的浆果,结果肚子绞痛如刀搅,呕出绿色的胆汁,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那次昏迷了多久?一天?两天?他不知道。
只记得醒来时,浑身冰冷,四肢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存在。
但终究是活下来了。
而且,自那之后,他似乎对那种红果子的气息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排斥。
他盯着那金灿灿的果子,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理智在尖叫,警告他远离任何看起来“正常”的东西。
但胃袋的空虚和身体对能量的渴求压倒了一切。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用指甲划破一点果皮,凑近闻了闻,除了甜香,似乎没有其他异味。
他舔了舔渗出的汁液,舌尖传来清甜,片刻后,没有麻木或刺痛。
赌了!
他几口将果子吞下,果肉汁水丰沛,甘美异常。
他贪婪地又摘了两颗吃下,感受着食物填充胃部的踏实感。
他靠坐在树下,喘息着,祈祷这次运气能好一些。
时间一点点过去,身体没有出现异常。
李明松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朝着一个模糊认定的方向前进。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找到任何文明的痕迹。
日升月落(或许是吧,这天象太过诡异),李明已经失去了准确的时间概念。
他只知道自己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脱皮,头发纠结如同乱草,身上的衣服早已成了褴褛的布条。
他学会了辨认几种可以下咽的根茎,它们通常埋在地下,丑陋,带着土腥味,但至少不会让他立刻毙命。
他也找到了另一种水源,一种蓝色的、静止的潭水,喝下去后喉咙会清凉片刻,但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眩晕。
他就像一块被扔进磨盘的顽石,被这蛮荒之地反复碾磨,磨掉娇气,磨掉软弱,磨掉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生存。
这一天,他翻过一道布满尖锐黑色碎石的山脊,眼前豁然开朗。
下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植被茂密了许多,甚至能看到几缕稀薄的炊烟?
炊烟!
李明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缕袅袅升起的青灰色烟柱。
是人!一定是人!
希望像野火般在他枯竭的心田里燃烧起来。
他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危险,手脚并用地朝着谷地冲去,好几次险些被盘踞在地面的树根绊倒。
越来越近,他已经能隐约看到一些低矮的、用巨大叶片和树枝搭建的窝棚轮廓。
他甚至听到了声音,一种模糊的、嘈杂的声响。
是语言!虽然听不懂,但那绝不是野兽的嚎叫!
李明眼眶发热,几乎要流下泪来。
一个多月了,他终于……终于遇到了同类!
他冲出密林,踉跄着跑到那片窝棚前的空地上。
窝棚附近,散落着一些身影。
他们身材不高,但看上去颇为精壮,皮肤是常年日照下的古铜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衣物”——仅仅是用几片巨大的、翠绿色的芭蕉叶串在一起,围在腰间,遮住要害部位,男女老少皆是如此。
那些人显然也发现了他,先是一静,所有的声响和动作都停滞了。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到李明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李明张开嘴,想发出点声音,哪怕是嘶哑的“救命”或者简单的问候,但他的喉咙干得像是两片砂纸摩擦,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友善的笑容,尽管搭配着他此刻的尊容,可能显得无比怪异。
下一秒,死寂被打破。
“噢噢噢——哈!”
一个离他最近的、脸上涂着白色泥浆纹路的男子猛地举起双手,发出一声尖锐而欢快的叫喊。
这像是一个信号,其他土著也立刻跟着兴奋地呼喊起来,声音高亢,带着一种原始的、狂热的节奏。
他们挥舞着手臂,朝着李玄聚拢过来,脸上洋溢着……激动?喜悦?
李明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看来是友好的!他们是在欢迎自己!
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朝着他们走去,步伐因为激动而有些虚浮。
双方的距离在迅速缩短。三十步,二十步……
就在李明准备再次尝试开口的时候,那个脸上有白色纹路的男子突然停止了呼喊,脸上的激动瞬间转化为一种狞厉。
他猛地从身后抽出一件东西——一根前端绑着尖锐铁块的木制长矛!
“呼”地一声破空锐响!
李明甚至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左肩胛骨一阵剧痛,那力量撞得他向后一个趔趄。
他低头,看到一截粗糙的木杆正插在自己的肩膀上,温热的血液迅速浸湿了破烂的衣衫。
剧痛和惊愕让他僵在原地。
为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更多的攻击接踵而至。
“咻!”
“啪!”
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带出一溜血花。
紧接着,一根更为致命、闪着幽暗金属光泽的短矛,带着远比长矛凌厉的速度,直接洞穿了他的大腿!
李明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蛮荒之地为何会出现铁器,巨大的冲击力就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仰天栽倒在地。
尘土呛入鼻腔,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般疼痛,尤其是肩膀和大腿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带走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和体温。
头顶是那片永恒昏黄的、令人窒息的天空。
那些土著的欢呼声变得更大了,他们围了上来,身影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晃动,像是一群围着垂死猎物的鬣狗。
意识如同退潮般消散。
最后时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原来……这蛮荒……我也是如野兽般的存在……”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丝微弱的意识率先回归。
剧痛,依旧是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肩膀和大腿传来。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却混杂着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一股灼热的、汹涌的、他从未体验过的力量,正从身体的最深处滋生,如同解冻的洪流,强行贯通的每一寸干涸的经脉,每一块濒临崩溃的肌肉。
这股力量所过之处,撕裂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痒意,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肉中蠕动、修复。
原本因为失血和疲惫而冰冷僵硬的四肢,竟然重新泛起一丝暖意,甚至……充满了某种爆炸性的潜能?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迅速聚焦。
他依旧躺在原地,身下的土地被他的鲜血染成了暗褐色。
而那些土著,并没有立刻将他分食或者拖走。
他们全都跪在了地上。
之前那个投出长矛、脸上涂着白色纹路的男子,此刻正五体投地地趴伏在最前面,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他身后的所有族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保持着同样的跪拜姿势,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看到李明醒来,那白纹男子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狂热和敬畏,他张开嘴,发出一种古老而扭曲的音节,但这一次,李明竟然隐约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紧接着,所有跪伏的土著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汇成他能够理解的意思,清晰地撞入他的脑海:
“伟大的祖!请品尝异族的血肉!保佑您的子孙吧!”
李明愣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他们祭拜的石柱。
三米左右高的椭圆型巨石,简单的乳白色外观,没有雕刻任何纹路,只是在最上方绑了一条黄褐色绳圈。
他们将李明摆在绳圈上,用藤条固定他的四肢,又是简短的仪式,便都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