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劝

……

听尤振武说完,厅中更静,众人都惊疑,连尤见龙都若有所思,看向儿子的目光,露有惊讶。

----不说儿子的策略是否得当?只说儿子对全局的这一般统筹,就已经令他惊喜。只是,儿子的口舌比较笨拙,尤家人一向也都是如此,能做而不能说,但今夜儿子的言语怎么这般的犀利?鞭辟入里,字字珠玑呢?

这可让他有点不敢相信。

“娃,这些……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外公侯世禄惊异的问。

---娃刚才说的是秦兵出关的几个忧虑,现在说的是朝廷应对流贼之策,比起前者,后者更难,更需要大智慧和大谋略,娃却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凝滞,显然是已经深思熟虑很久了,这样的见识,连戎马一生的他,都没有想到,或者说,没有想的这么具体和透彻。

一个娃娃如何能想到?

翟去病更是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表哥---怪不得表哥能中武举,原来还有深藏不露的见识啊

尤振武:“这几天孙子在病榻上静养,闲来无事,胡乱瞎想。爷爷和外公问,我就胡乱说了。”

“难得,太难得了!”侯世禄激动的点头:“你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么多,想人所不想,虑人所不虑,外爷很开心啊。”

转对尤世威笑道:“奋先,尤家有后啊,哈哈哈~~”

尤世威眼神里虽然也有开心和赞赏,但脸色却依然是严肃的很,他板着脸,假装不屑的哼道:“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跟书生似的,未必是有真本事!”

说着,很严肃的看向尤振武:“我尤家世世代代为大明守边,一向都是实实在在、真刀真枪的往上拼。纸上谈兵,夸夸其谈,可是要不得的。你还小,还没有上过战阵,不知道战事的残酷,从古至今,胜利哪有那么容易的?想要败却容易的很,一两句话,动摇了军心就可以,今日也就是你外爷和你舅舅在场,如果是让其他人听见了,说不得会谣传我尤家妄议朝廷大政、败坏秦军的军心呢。”

“我听闻,朝廷已经拨调了大军三个月的粮草,不日就将解到,加上陕西自筹的粮草,足可支应半年。”

“但是善用,半年足够。”

“再者,我虽无粮,但闯贼有粮,说不得,孙制台已经有了取粮烧粮的计谋了呢。”

“为将者,兵马粮草不可不虑,但有时候却也不能过虑,不然就会丧失胆气。”

“一旦没有胆气,如何为将?”尤世威道。

听老爹说,尤见龙连连点头,目光看向儿子,却又是严厉,像是在说,听见没有?你爷爷的教导才是正道。

尤振武低着头,假装听见,心中却是苦笑,爷爷说得不是不对,只是就眼下的局势来说,却是有点不合时宜,为将当然得有胆,但更重要的是得有粮,有充足的饷银和精良的装备,那样面对强大的敌人才能事半功倍,避免败亡。

尤老爷子斗志昂扬的声音在厅中回荡,随后却是沉默,众人各想心事。

“好了,今夜就到这里,散了吧。”

见众人没什么说的了,天色也不早,尤世威起身站立,向侯世禄抱拳。

尤振武抬头,微有苦笑,心说这就要散了吗?那我这一番的口舌岂不是白费了吗?父亲反对,爷爷不赞同,外公似乎有意,但也没有多说。

主人起身,作为客人的侯世禄自然也起身,他带着儿子侯拱极向尤世威抱拳还礼,然后深深望向尤振武,笑:“娃,外爷走了。”

迈步离开。

尤见龙起身相送。

见表哥还在发愣,翟去病急忙拉了尤振武一把,尤振武这才惊醒,起身跟在父亲身后,和表弟一起送外爷和舅舅离开。

座中的人都起身离开了,只有三爷尤定宇还皱着眉头,抓着胡须,坐在原座里,苦苦的思索,稍顷,他忽然眼睛一亮,猛一拍大腿,激动的跳了起来,口中叫道:“对啊对啊,就是如此,朝廷就应该照娃说的这么做!河南虽然是中原腹心,但却也是四战之地,山西陕西山东湖广都围着他呢,左良玉,周遇吉,刘泽清,加上我秦兵,哪个都不是他能动的,等贼兵把粮食吃完了,等他们内乱,往湖广移动时,再出兵平乱,大事一定能成!”

说的激动,左右一看,却发现厅中已经没有人了。

“咦?人哪去了?”

尤定宇迈步往外追,喊道:“二哥?老侯~~”

……

尤宅门外。

灯光点点。

家人挑着灯笼,侯世禄和侯拱极都上了马,尤见龙带着尤振武在近前相送。

“军前一定小心……”侯世禄叮嘱女婿尤见龙,然后又将外孙尤振武唤到马前,低身,压着声音道:“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识,外爷很欣慰,只是庙堂之算,非我等武将所能置喙和改变。帅令已下,只能慷慨上阵,另外,你的策略虽然还算周全,但却少算了一个,那就是建虏。此局之中,建虏看似局外,其实却至为重要。朝廷催促孙制台出关,怕也是在担心建虏再次入塞啊……”

说到最后,侯世禄忍不住叹息。

尤振武警醒,抱拳,向外爷深深行礼,意思是知道了。

“好孙儿。”侯世禄微笑点头,走马去了。

“娃,保重身体,过几天舅舅再来看你!”侯拱极是一个沉默少语、略带腼腆的人,一晚上也没有说几句,此时才向外甥点头。

“恩,舅舅慢走。”尤振武深辑相送。

哒,哒,哒,马蹄踩着青石板,灯笼摇曳,清脆马蹄声中,侯家父子远去。

尤宅门前静了下来。

尤振武望着外公的背影,犹在想着心事,但身后脚步声响,却是父亲返回宅中了。

“大!”大尤振武急忙转身,想要追上父亲,再劝两句,以尽最后的努力,最起码也要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向父亲作出预警,但不想父亲仿佛没听见他的叫,头也不回,直闯闯的往里面走。

“大!”他急忙再叫,健步追上,直追着父亲进了内院。

“不要说了,那般丧气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尤见龙脚步不停。

尤振武急了,不顾脚步依然蹒跚,快步上前,挡住父亲的去路,望着父亲凝重沧桑的脸,抱拳说道:“孙子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孩儿所言,绝对没有夸大其词,每一个字都是担心父亲,以为我榆林儿郎的未来,甚至河南的形势,比孩儿所说的可能还要恶劣十倍。军令如山,不能违抗,孩儿只求父亲小心谨慎,多虑慎行,如果可能,在攻取洛阳之后,能向孙制台请缨,留守洛阳,如此,即便有变,也可以快速退回潼关,保全将士……”

“住口!”尤见龙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你外爷夸奖你两句,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孙子兵法我也不是没有读过,未战先缩,是哪门子兵法的道理?都像你这么做,都想着保存实力,岂不都变成左良玉了?”

“大……”

“不要说了!”

尤见龙脸色决绝,一个字也再听不下去,目光看向尤振武的身后,说道:“去病,扶他回房休息,不许他再出来了!”

尤见龙一向威严,吓的本就不知所措的翟去病一哆嗦,急忙上前,拉着尤振武的手臂,轻声劝:“表哥,走吧。”

尤振武推开翟去病,大声说道:“大,梦境都是真的,这一次我秦兵出潼关,十有八九难以取胜,孩儿不求别的,只求你能听我一句……”

“带走,带走!”

尤见龙听不下去了。

翟去病急忙拖着尤振武离开。

尤振武一时情急,大喊:“大,还有一件事,九月,河南汝州洛阳,将会有连日的大雨,断绝官军的粮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向孙制台提醒,以免粮草断绝,为流贼所乘啊~~”

声音远去,尤振武被翟去病拖回去了。

尤见龙站在原地,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眼神里不再是生气,而是深思。

---虽然表面上不信,连连训斥,但内心里,他多多少少是听进去一些的,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说的又有一定道理,只是他表面上不愿意承认,更不想露出怯弱,因此才赶走儿子。此时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他眼中也不禁露出忧虑。

是啊,一个钱,一个粮,是横在秦军面前的两座大山,其凶险程度,一点都不比闯贼差,稍有疏忽,说不得就会酿成大祸。

但军令如山,要他违抗军令,拒绝出征,那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九月的大雨,他却是不信,他觉得,那肯定是儿子编出来,以给他制造压力的。

如果现在就能预知河南九月有大雨,那岂不是神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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