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放心,我八成是不会输的。”尤振武胸有成竹。
“为什么这么说?”三爷追问。
对于这一问,尤振武早有准备,但却假装犹豫,低下头,好像不太敢说。
“说啊!”三爷是急脾气,一点都等不得。
“孙儿不是不说,只是……怕说出来你们不信。”尤振武支支吾吾。
“有什么说什么,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就相信你!”三爷道。
尤振武这才抬头,目光看向一直黑着老脸的爷爷,小声道:“那我就说了,爷,三爷,这些天,我夜夜做梦,梦的都是战场上的杀伐,有官军,有流贼,忽而在陕西,忽而又到了河南,能看到我秦军的大旗,也能看到闯贼的大军,忽南忽北之中,常常有一个头戴兜鍪,穿紫袍金甲的将军在我面前出现,只是我总看不到他的脸,昨夜,他又到我面前,这一次,我看到了他的正脸,他留着长髯,十分威严,说话更是慷慨,他说此战危险,又说河河南九月大雨,要我一定要提醒大大做好准备,不然必败……”
说道最后,尤振武脸色越发严肃,声音也凝重。
尤定宇激动起来,蓦的看向二哥尤世威。
但尤世威依然板着老脸,一句话不说,一双炯炯的老眼,始终盯在孙子的身上。
他们两人身后,尤见田表情复杂,七分怀疑之中却又透出三分兴奋,口中轻道:“头戴兜鍪,紫袍金甲,那就是岳王爷啊……”
原来,城中的传言他们早就听说了,只是在没有见到尤振武本人之前,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当然了,现在即便是见了,听尤振武亲口说,他们也不敢轻易相信。
三爷尤定宇回转目光,再看向尤振武,声音透着激动:“你说的难道是岳王爷吗?”
“是不是岳王爷,孙儿不敢肯定,但方脸长髯,正义威严。”尤振武回答。
“啊……那紫袍将军还跟给你说什么了吗?”三爷抓着胡须。
“他还说,天崩地裂,救亡图存……”
听到此,尤世威终于像是忍不住了,拍桌而起:“荒唐!什么天崩地裂,什么救亡图存,难道我大明要亡了不成?”
尤振武撩袍跪下。
翟去病慌的也跪下了。
老头怒道:“装神弄鬼,胡言乱语,连岳王爷的名头也敢借,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了,这么荒谬的话我也会信?我少时教你的忠孝诚恳,你都忘记了吗?”
尤振武:“孙儿没有忘,孙儿就是实话实说。”
声音虽低,但却非常坚定。
翟去病忙应道:“表爷息怒,表哥说的都是真的啊。”
三爷道:“哥,你消消气,娃不像在说谎啊。”
老头只盯着尤振武:“实话实说?我看你是胆大妄为!我尤家世代将门,从来没有出现过坑蒙拐骗之徒,想不到你竟然是第一个,还敢往岳王爷身上胡乱攀扯!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居心?”
“孙儿说的都是真的。”
“还狡辩!”尤振武猛的跳起来,走到尤振武的面前,揪住他的领子,就要往外拖。
尤振武没有反抗,翟去病慌的抱住他,冲老头求情:“表爷,”
三爷和二叔尤见田都惊,两人急忙拦阻,三爷更慌问:“哥,你这是干什么呀?”
“带他去岳王庙对质!”尤世威怒。
三爷忙道:“天都这么晚了,岳王爷都歇了,惊了他老人家怎么办?要对质也是明天啊。”
尤世威这才松开尤振武,冲外面叫道:“来人啊,给我请家法!
听到“家法”两字,翟去病吓的脸色一白,心说表爷爷这是要动军棍了啊,目光看向表哥,发现表哥跪在那里,表情如常,一点都不害怕。
堂下有人答应,接着脚步声响,尤顺和另一个家仆一人捧着一根大板子,上到堂中。
---说是板子,其实就是军中的军棍,尤家行的是家法,也是军法。
见板子上堂,尤定宇抓住二哥的袖子,慌忙劝:“二哥,娃的病还没有好,不能打呀!”
“不打不行!”尤世威却不听,一把甩开老三,目光瞪着尤振武:“尤振武,我再问你一次,头戴兜鍪、紫袍金甲入梦之事,是真是假?”
“回爷,是真,孙儿确实梦到了。”尤振武不松口。
“打十棍!”尤世威的决断亦是毫不犹豫--以他过往的脾气,最少二十棍起步,今日也算是减半了。
家法就是军法。尤顺和另外一个家仆不敢磨蹭,将尤振武拖到堂下,褪去裤子,照着屁股就要打。
“表爷爷,连我一起打吧。”
翟去病喊道。
尤世威怒:“你以为你躲的了吗?一会再打你!”
这中间,尤定宇劝,尤见田焦急,尤振武的母亲尤侯氏,婶娘徐三娘,还有秀兰,悌悌,听到消息,都悄悄跑到前院边来看,见尤振武要被家法,一个个都是担心,但尤家家规森严,即便是尤振武的母亲尤侯氏,也不能跑到前堂来阻止。
众人都是干着急,没办法。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高喊:“住手!”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院门开处,灯笼摇晃,一个黑脸白须的老者,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正是尤振武的外公,侯世禄侯老总镇。
在他身后,尤振武的舅舅侯拱极提着灯笼紧紧跟随。
尤顺等的就是这个,听到呼喊,立刻就把刚刚举起的板子放了下来。
“侯叔。”尤见田急忙行礼。
正堂里的尤定宇惊喜的叫:“老侯。你可算是来了,快劝劝我哥吧!”
藏在堂前左右,正为尤振武担心的一干女眷,都是放下心来,尤侯氏更忍不住的试泪。
侯世禄脚步不停,只是看了一眼被褪去裤子的外孙,然后就快步进入正堂,向尤世威、尤定宇抱拳。
尤世威皱着眉头,抱拳还礼。
“奋先,”侯世禄黑脸严肃:“这顿板子,不应该打啊。”
尤世威板着脸:“明安,你我都是出生入死、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难道你也信了这小子的鬼话?”
侯世禄,字明安。
“神灵之事,难以言说,奋先又何必一概而论,一板子打死呢?”侯世禄道:“何况娃赤诚,从小没有诳语,又怎知他说的就不是真话呢?”
“正因为如此,我才痛心!”尤世威表情微微激动,胡须飘洒:“我绝不允许尤家出现一个招摇撞骗,装神弄鬼之徒!”
“奋先差矣!”侯世禄老脸更肃然:“你们沉浮这么多年,你督抚们降罪弃用,也不是一次两次,其间有多少冤枉,你们都心知肚明,也因此,你我最恨被人冤枉,咱都如此,何况娃?如果娃是被冤枉的,你如何对娃?如何对自己?如何对岳王爷?”
“是啊,娃一向诚恳,怎么敢冒岳王爷的名头?我说一定是真的。”尤定宇附和。
尤世威摇头:“不可能的……”
“万事都有可能!”侯世禄打断他的话:“振武这孩子,你我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文弱胆小,长大了虽说也做过一些胆大之事,但从没有出格的地方。岳王爷之事,何其大?若不是真有其事,他何敢胡说?再说了,他说了,又有什么好处呢?只为了哗众取宠吗?只为了那一百两银子吗?他不为别人,难道不为他的父亲,为你,为他自己想吗?”
“这……”尤世威沉思下来。
“今日之事,拱极在现场亲眼目睹,看到了整个过程,那左绪嚣张至极,主动挑衅,娃不得不应对,而且所谓的岳王爷,并非是娃自己说出,乃是百姓猜测。”
“那又如何?”尤世威哼一声。但怒气已经消了不少。
“来来来,我再和你说。”
侯世禄拉着尤世威坐下,两人小声说。
这中间,尤定宇来到堂前,向尤顺努嘴,尤顺明白,急忙放下军棍,和一个家仆将尤振武扶了起来,翟去病溜过来,小声:“吓死我了,多亏侯老总镇来的及时啊……”
“还不去跪着?”
尤见田低声喝。
---棍子免了,但错误却没有免,如果不去堂中跪着,惹老爷子生气,这可能免去的棍子,立刻就会还回来。
于是,尤振武整理好了衣冠,向舅舅行礼,然后去到堂中跪着。
三个老头小声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