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姑娘出了秦琅的屋,顺着长廊笔直地往西走。
八王子府中晚上站班巡夜的护卫不少,只要碰见这位姑娘,没有不拦着路,嘴上手上占点便宜的。
可是姑娘很懂得应付这些人,只是一句话就让那些嬉皮笑脸、毛手毛脚的汉子收敛了笑,缩回禄山之爪,变得乖乖的。
姑娘告诉他们,从今晚起,她是白玉楼白爷的人,谁要想玩笑她,先跟白爷打个商量去。
轻易地应付过一道道‘关口’,姑娘莲步轻移,踏着夜色,进了西跨院。
一进西跨院,就能闻见一股子香气。那不是浮动在夜色里的花香,而是脂粉香。
但是,西跨院何来这么浓的脂粉香?
原来,西跨院里住的全是姑娘家,有好几十位,不是八王子府的使唤丫头,而是八王子府用以娱嘉宾,或者酬大功的歌姬。
这些姑娘家哪一个不涂脂抹粉的,人一多,脂粉气自然浓了。
八王子养的这些女子,可都不是等闲脂粉,而是南国娇娃,北地胭脂,经过千挑百选,个个色艺双绝。
西跨院里有十多间精舍,另外在西北角扶疏的花木里,有一间更雅致的精舍。
那十多间成三排而排列,每一间里住三四位,而西北角那一小间里,却只住着一位。
那位是这红粉班、娥眉队的魁首,也就是眼前这位姑娘。
八王子看重白玉楼,所以派了这位花中之魁去伺候白玉楼,奈何‘白玉楼’不爱这个调调儿。
姑娘进了西跨院,夜深人已静,间间香闺都熄了灯,她那间小屋自然也是漆黑一片。
她轻轻地推开两扇门,翩若惊鸿般闪了进去,随手又带上了门儿。
突然,一双妙目在黑暗中闪过两道泛电也似的光芒,她轻喝出声:“谁?!!谁在我屋里?”
黑暗中响起个带着笑的男人话声:“你还想有谁,你还养着别的汉子么?”
姑娘的口气变了,拧身往里行去,娇笑道:“死鬼,原来是你忘了八爷的禁令。”
那男人笑道:“八爷的禁令,禁的是别人,不是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屋里漆黑,姑娘穿的又是深色的衣裳,看不见她在哪儿,可是听得见她的话声。
“我知道,在这个门儿里,你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你神气,你了不得……哎唷,死鬼,少跟我动手动脚的,捏得人好疼!说,三更半夜的,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我不是三更半夜来,还能光天白日儿来么。哪一回我不是三更半夜来的,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睡不着,想你,明白了吧。”
“哎唷!”姑娘又轻叫一声,“把你的爪子缩回去!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我么,料得准准的,那位白玉楼白爷不爱这一套,我跑到这儿来等,准时吃上一筷子都没动的。
说起来,你还得好好谢谢我,那儿求不着雨,我这儿是及时雨,而且瓢泼也似的,准让你……嘿嘿,来吧,小迷人精。”
叭!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脆响,紧接着,姑娘的话声响起,跟突然间刮了北风似的,好冷。
“压压你的火儿,今晚不行,我有正事让你办。”
“什么正事儿?还有什么事,比这档子事儿更正的……哎唷,我的姑奶奶,你怎么真抓呀!”
姑娘冷冰冰的道:“误了这件事儿,你我的脑袋都保不住!给我竖起耳朵来听着,听清楚。”
接着,她把在‘白玉楼’屋里的情形说了一遍,一点儿也没瞒,一点儿也没加,详细地说了一遍。
姑娘那里把话说完,听见床响了一下,那男的惊声道:“真的?!”
“难道我是逗着你玩儿的不成,现在马上把这消息给我送回去!”
“慢着,你准知道这不是老八玩奸施诈?”
姑娘冷笑道:“你能想到的,我不会想不到,咱们管的只是有什么传什么,判断虚实真假,自有人负责,不是咱们的事儿。那些智囊是干什么的?要你瞎担心,还不快去!”
“姑奶奶,我已经来了,好歹你让我……不差这一会儿,是不是。”
“少废话!”
姑娘冰冷的道:“你不要命了!别人不知道你清楚,无论在里头外头,我唐玉娇都比你大一级。
平时闲着没事儿,拿你解解闷儿,你可别当了真,也别得寸进尺,还不给我赶快去。”
好厉害!
没听见那男的再说话,却见那间精舍的门开了,从里头匆匆忙忙地走出个人影,脚下相当快,一溜烟就出了这个院子。
院子一角有处暗隅,就在从精舍出来的那人影一溜烟般出了这院子之后,那处暗隅里走出个人。
正是秦琅,唇边噙着一丝笑意,轻轻道:“好一个总管!”
………………
秦琅睡得很踏实,也很香甜,如果不是有人擂鼓似的敲门,还扯着喉咙猛叫,他还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呢。
他睁开眼,打个哈欠,问了一声:“谁呀?”
擂鼓般的敲门声停了,紧接着传进来一声叫:“老弟,是我,荣桂!快开门!”
秦琅一听是那个荣桂的总管,心里马上明白了八分,挪身披衣下床,出卧室过去开了门,发觉门外的荣桂正气急败坏呢。
他装没看见,打个哈欠,赧然笑道:“昨晚睡得迟了一点儿……”
荣桂一步就跨进了门,急道:“老弟,祸事来了!咱们的几处秘密机关,昨儿个一夜全让人挑了,爷急着找你,快去吧。”
秦琅的睡意没了,目光一直,缓缓道:“荣总管,你开玩笑。”
荣桂苦着脸道:“哎哟,我的爷,这是什么事,能开玩笑么!”
秦琅伸手抓住荣桂,道:“八爷在哪儿?”
“在书房。”
“走!”
秦琅连脸都顾不得洗了,一步跨了出去,边走边穿衣裳。
荣桂紧跟在他的身后,脚程可比不上他,再加上胖,在后头跟得直喘气。
到了书房,门口照旧站着四名护卫,一见秦琅,都欠身。
秦琅点个头,推门进了书房。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两个人,八王子坐在书桌后,脸煞白,血色全跑到眼珠子去了,一个人直发愣。
书桌前站着个中年汉子,衣裳上都是血污,左肩上破了一块,肉都翻起来了,跟个小孩儿嘴似的。
一瞧见秦琅进了书房,八王子霍地站起,叫了一声:“玉楼……”
旋即抬手一指桌前那汉子,道:“你……你问他吧!”身子一晃,颓然坐了下去。
秦琅没说话,运指如飞,点了那汉子左半身三处大穴,扶着他到椅子前坐下,才缓缓道:“荣总管已告诉我大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汉子感激地看了秦琅一眼,有气无力的道:“昨晚三更过后。”
秦琅道:“可知道是谁的人?”
那汉子摇了摇头:“他们都蒙着脸,只看得出身手都很高。”
“你怎么知道,几处秘密机关全被挑了?”
荣桂在一旁接口道:“爷已经派人到各处看过,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活口。”
秦琅霍地转身,一双锐利目光直逼八王子,沉声道:“八爷,您那本册子还在么?”
八王子一句话没说,打开抽屉,拿出一本薄册,砰然一击,扔在桌上。
秦琅道:“您就把它放在抽屉里?”
八王子道:“不,我……你不用问这个,反正这本东西没人动就是。”
秦琅道:“八爷确定真没人动过?”
八王子点头道:“我自己放的,还能不知道么。”
“那么,知道咱们这几处秘密机关的,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