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被个男人扛着,总得表示点什么才行。于是雪清泠大嚷大叫起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顺便在男人背上捶捶打打。三个黑衣人谁也不说话。雪清泠也知道对方绝没有听从自己的道理,喊了几声也便住了口。雪清泠倒垂着头,很不舒服。她眼睛转了转,左瞧右看,树木花草黑黢黢的影子从旁闪过,山路也是节节登高。没多久,雪清泠就感觉天眩地转,原来是被翻了过来,并且重重扔在了地上。
眼前是个宽敞的院落,几间房屋隐在夜色里看不真切。周围站了一圈人,包括那三个黑衣人在内,所有的人都是身着黑衣。还好,院子四角杵了几根火把,倒是把院里照得亮了些。一个同样着黑衣的人,三旬上下,身矮体壮,鼻下蓄了两撇胡须,走过来围着自己打转。
“是她吗?”这男人问,瞪着一双铜铃样的眼睛,正左一眼右一眼把雪清泠瞧得仔细。
身边有人道:“三寨主设了大阵以来还没人能真正走进,这丫头倒是头一个!”
“就是这么个丫头?瞧着除了皮相好一点,也没什么出众。你是谁呀?”身体矮壮的黑衣人打量着雪清泠道。
雪清泠瞥了一眼男人,不知这男人是什么路数,自己赶紧报个名号,没准能让他们知难而退,早早放自己下山,遂叫道:“我爹是雪月山庄庄主雪凌风,我娘是泣鬼神刀任晓梅,我是……是雪清泠。”雪清泠到底谦虚地把“天下第一女侠”的名头吞进了肚子里。
“哈哈哈,那就对了。”男人听了雪清泠的话一阵大笑,宛似得了宝一般,转身倚在置于院中的胡床之上,翘起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拿起一个酒葫芦灌了起来,“赶紧派人去给大哥送个信儿,他要拿的人在这里。踏破铁鞋找不着,竟然自己撞上来!”
“你们是谁?快点放我下山,不然,我爹爹妈妈不会放过你们的。”雪清泠仗着胆子叫道。
四周的人们轰然而笑,笑得雪清泠莫名奇妙。
胡床上的男人也嘿嘿笑了两声,抹了抹嘴说道:“你爹爹妈妈不会来救你的,你乖乖的,早晚我会送你去见你爹爹妈妈。”
众黑衣人又低笑了几声。
男人向身边招招手,唤过一人来,“九儿,把她先关起来,顺便让老三看着她,等老大回来再发落。”
唤过来的便是刚才扛着雪清泠上山的人。那黑衣人一声不响,照旧把雪清泠提起来扛在了肩上。雪清泠头晕目眩中叫了一声,四周的笑声又起。
九儿扛着雪清泠,转出院子,沿一侧的石阶走下,穿越黑黢黢的树林,转了几个弯,拐进一个小院。打开一个破烂的门,就把雪清泠扔了进去。雪清泠一头栽进乱草堆里,鼻孔里不小心扎进一根草茎,惹得她打个喷嚏。
一贯锦衣玉食,还不曾呆在这样脏兮兮的地方,雪清泠厌恶地从乱草堆里爬起来,跳到门边,那门砰一声被关上了,并郑重地上了一把大锁。雪清泠拍着门叫着“放我出去”,那黑衣人本就话不多,现下更是装作没听见,已然走远了。
雪清泠扯下头上的几根草,摔在地上,使力摇晃着门,这木头门嘎吱嘎吱一阵响,似乎随时都要被雪清泠破门而出,只是雪清泠次次也破不了。雪清泠恨意满满,一脚踹过去,却撞得脚上肉疼,门却还是好好的立着。
突然,一道声音从黑暗之处迸了出来:“姑娘何必如此气怒,当知随遇而安的道理。”
当雪清泠意识到这句用悠长缓慢的调子说出来的话是由屋内传出来时,登时骇得浑身一震,她木然地转回头,才发现屋中并非只有自己,原来离自己几步远的地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
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恍惚可以看见男子那炯亮的眼睛。雪清泠没有兴趣仔细去端详他,本来怒气满满,如今他的话让她怒火更盛:“随遇……而安?我不喜欢的地方,怎么能安?”
那人的语气仍旧不慌不忙,“习惯了自然就好了。”
“习惯”这两个字,让雪清泠更是恼怒,“谁会在牢狱里习惯?我才不呆在这儿呢。”雪清泠立时又使了十成力去撼动那扇门,木头门响声更大,门缝处亦簌簌落下许多细灰,然而仍旧无法破门而出。
雪清泠用手拍用脚踹都没有成功,开始转圈找应手的家伙,转了半圈,发现了嵌在墙壁上的烛台,她踮起脚把烛台取下,用烛台下面的铜底座去锤门,门没锤开,灯油倒险些烫了手。这招法不行,雪清泠放回烛台,又四处搜寻,一眼看到了男子身前的石桌,这石桌很是小巧,雪清泠以为并不费力气,弯腰就给抱了起来,不想却是个沉重的物件,雪清泠栽了栽晃了晃,到底把身子稳住了。
男子一直在冷眼旁观她,这当儿抬眸看了看她怀里的石桌又瞧了瞧她的脚,漫声道:“你是练轻身功夫的,这沉重的东西不适合你。”果然,雪清泠抱着石桌还没到门边,便脱了手,石桌落下险些砸到脚面。
男子的眼神随着那石桌一起落下,又从雪清泠的脚下收回来,似乎叹了口气,对气急败坏的雪清泠道:“你就是打开了门也没有用,你是不可能走下山的。”
雪清泠拉着嘴角,心头腹诽,书上说江湖好汉常常拔刀相助,自己遇上的却是只看热闹不援手的。
突然雪清泠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把目光递向男子,开始仔仔细细地看他。许是眼睛适应了黑暗,雪清泠的目光渐渐从黑暗中勾画出了这男人的轮廊。男子身着黑色的衣衫,大概在这里坐了很久,衣衫上粘了很多灰土。他面色很白,是雪一样的很冷的白色。因为白,他的眉眼显得俱是异常的黑,尤其一双眸子深沉若水,荡着雾一样蒙蒙的光影。这张脸绝对可称是上乘的容颜,只是这个英俊的男人面庞太过缺乏血色,连带他的周身似乎都是冷冷的,缺少一股暖意。雪清泠轻轻地向那人靠近了一步,试探着说道:“合我们二人之力,应该能把门打开的。那样我们就都可以下山了。”
雪清泠直觉,这也是同她一样被关押的人,那么愿望也应该是相同的。哪知对方似乎并不领情,慢条斯理道:“我并不想下山。”
“你……你愿意呆在这鬼地方?”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男子的语气很是自然,显然在雪清泠看来最糟糕的地方,他却早已经习惯。
雪清泠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心一意要出去,他却是一心一意不出去。
雪清泠吞了一口怨气,但还没放弃希望。“你要愿意呆在这里,就随你,那你……”雪清泠自问身为雪月山庄雪大侠的独生爱女长这么大没有求过人,当初对杨煦之说那一声谢字都是勉为其难,这下却不得不伏小做低,小声地说道:“那你帮帮我可好?”
看到男子没有应声,雪清泠又耐心道:“你们江湖人不都应该拔刀相助仗义扶危的吗?我不要你拔刀,你只出一只手便可,借你的一点点力气用一下。”雪清泠简直有些讨好的意思了。哪知男子仍旧不动声色,反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下不了山。”
看到雪清泠眉头紧蹙,心有不甘,甚至还有些怨忿,男子的语调却依旧如前,波澜不惊,“山腰东西南三面,俱是依五行八卦而置的九宫八卦阵,山下的人上不来,山上的人下不去。你上山的时候,没有觉得很晕吗?”
雪清泠想了想,晕倒是不曾晕过,就是现下有些泄气,她搔了搔头,“晕倒是没有,只是站在半山腰确实觉得有些奇怪,原来竟然是一个阵。”
“半山腰?你居然进了阵中?”男子眉头一挑诧异道。
雪清泠不耐烦与他讨论阵中阵外,只问道:“那么,北面呢?”雪清泠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北面……是悬崖绝壁。”
雪清泠颓然坐在了地上。这一刻她觉得非常的累,也许是因为奔逃了半宿,也许是因为陡然殒灭了希望。当暂时远离希望只能无可奈何地面对现实时,雪清泠端详起自己暂居的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
地上是乱草成堆,这让雪清泠觉得此处原来应是饲养某种动物用的。靠近屋顶处的墙壁上有一个狭小的窗口,那个窗口的宽度根本就勾引不起雪清泠逃跑的欲望,想钻出一颗头是干脆不用想的,能伸出一个拳头还可能差不多。屋里没有任何器物,惟一可以放置目光的,也就是那个男子了。
雪清泠眼珠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那个男子身上。与他面对面,雪清泠心中涌起了同命之人的怜惜。她问道:“你是怎么被他们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