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长兴四年(公元933年)十一月,洛阳紫微宫雍和殿。寝宫内,灯火摇曳,御榻上,躺着一位脸色灰白,喘着粗气的老人,这位戎马生涯半辈子的皇帝已经到了病重弥留之际,他的旁边坐着自己的次子秦王李从荣。
李嗣源看着李从荣,断断续续地叮嘱他以后要善待大臣和兄弟姐妹,脾气要温和些。
李从荣小心翼翼地望着父皇那苍老的容颜,见父皇的头软软地垂在枕头上,已是不能抬起,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父皇恐怕就剩几天光景了。
在李嗣源低沉、喘息的话声中,李从荣告别而去。
李嗣源望着自己次子的背影,隐隐中明白李从荣没有将自己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觉自己说了半天,是在浪费口舌,对牛弹琴,他怒气上涌,尽然昏了过去。
前来服侍的内侍和宫女看见后,唤了几声,也不见李嗣源醒转,认为皇帝已经不行了,有的内侍就慌慌忙忙去禀告王淑妃和曹皇后,有的则是去叫太医。
曹皇后赶到雍和殿,陪伴她的还有一名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的女子,正是受宠的王淑妃。王淑妃奔走到床榻旁,双手按着李嗣源的手臂摇晃了几下,不见李嗣源醒转,就放声哭泣道:“陛下……陛下……”
皇后跟着哭了起来。周围的内侍、宫女见到淑妃和皇后都如此模样,也跟着哭泣,顿时殿内哀嚎声四处响起,汇成一片传向殿外。
约摸一小会儿,三个太医急急赶来,其中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太医把着皇帝的脉,观察了一会儿李嗣源的脸色,斟酌了一下言辞,才对曹皇后和王淑妃说道:“皇后娘娘,淑妃娘娘,陛下脉象平稳,只是昏迷过去了,没有什么大碍。”
王淑妃闻听此言,止住哭泣,一时间,雍和殿内的哭声好像小了不少。
秦王李从荣走出雍和殿,经过贞观殿,走在回宫外王府的路上,思考着父皇刚才给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嘴角一撇,桀然一笑,心想:自己与枢密使朱弘昭、枢密副使冯赟等大臣关系不好,他们认为自己太残暴,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怎么可能好好相处。
李从荣正想着心事,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哪里传来哭泣声。他转身向雍和殿所在的方向望去,心道父皇看来是已经去了,想要返回雍和殿,但是又怕被扣留在宫中,不能脱身。他眼角不经意间瞟到不远处的贞观殿,若有所思,紧跟着不再停顿,转身就走,向自己的王府加快了步伐。
李从荣回到王府,从午时等到下午申时,也不见宫里有人来传递父皇驾崩的消息,不免起了猜疑之心。他心想,自己与王淑妃以及宦官大臣宣徽使孟汉琼向来不和,恐怕是他们想迎立宋王李从厚,所以阻止宫里的人给自己报信。
李从荣顿时心急如焚,躁动不安。于是,他立即让人去请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康义诚和副将马处钧前来商议。
酉时一刻,一个戴着平式幞头、身着绿色襕袍的四旬男子和一个面容阴鸷的青年男子先后进入王府。李从荣已经在后堂等候他们多时,见他们来了,李从荣屏退奉茶的侍女,焦急地对二人说道:“上午,孤去见父皇,发现父皇的气色越来越差了。孤离去后,在皇宫回来的路上,听见雍和殿方向传来阵阵哭声,父皇怕是已经不在了。”
康义诚惊讶地望着李从荣,说道:“陛下今早昏迷了一阵,未时,已经苏醒过来,怎么……秦王殿下不知道么!?”
李从荣愣了片刻,随后咬牙切齿道:“姓王的贱人,恃宠而骄,把持后宫多年,仗着父皇的宠爱为所欲为,一定是他和孟汉琼串通一气,不让人来告知孤。”
一旁的马处钧接话道:“王淑妃对殿下是有一些偏见。陛下身体不好,已然处在弥留之际,王淑妃和孟汉琼他们把持宫廷,恐将对殿下不利啊!”
李从荣听了这话,站起身来,在堂中来回走了几步,思索着。片刻后,他站定脚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望着二人道:“父皇还在,他们都敢不遣人告知我,等以后父皇不在了,我还有立足之地吗?如今只有抢先下手,掌控皇宫,才能保得周全,你们愿意助我吗?”
马处钧脱口道:“末将当然唯殿下马首是瞻。”接着,马处钧似乎想起什么,继续道:“殿下,我们现在能够调动的兵马只有一千牙兵。”
李从荣摆手说道:“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宫里还没怎么防备,咱们一鼓作气攻入宫内。”李从荣的目光瞟向一旁思索的康义诚,等着他说话。
康义诚见李从荣看向自己,于是说道:“殿下起兵之时,我定当在宫内响应。”
李从荣听到这话后,才觉得心里有一块石头落地。随后,三人商议了一些起兵的细节。直到太阳落山,康义诚和马处钧才告辞而去。
次日早朝,卯时,皇城正南的端门前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大臣,有穿紫衣的,有着绯红色的,还有少数穿绿色袍服的官员,他们在等着端门的开启。
人群中的宣徽南院使孟汉琼,向周围望了一眼,没有见到李从荣,心里觉得奇怪,看着几步外一个穿着紫色朝服、头戴圆顶直角幞头、脸圆眉长、须发斑白的老者,走到他身边,问道:“冯公,怎么不见秦王殿下。”
宰相冯道看了他一眼,娓娓说道:“秦王身体不适,已经派人来知会过了,今天早朝来不了。”孟汉琼没有多作怀疑,他和冯道闲聊起来,等端门打开后,就跟在冯道身后,前往中兴殿议事。
十一月二十日卯时,秦王府正堂的门敞开着,李从荣穿着细鳞甲坐在正堂里面,擦拭着自己的佩刀。他手上忙活,眼睛却透过敞开的门,向外望去,忐忑而又期盼。
卯时三刻,马处钧从外面奔跑进来,踹着气对李从荣说道:“殿下,派到端门外负责盯梢的人传来消息说‘百官已在端门前候着,准备入城了’。王府外,一千牙兵已集结完毕。”
李从荣收刀入鞘,说了一声:“出发。”然后就大踏步地走向王府前门。
皇城使安从益如往常一样在皇宫外城巡视着,突然,一个守卫端门的校尉跑过来向他禀告,说是在端门城楼上发现天津桥对面的大街上烟尘滚滚,似乎有大队人马在奔驰。
安从益听后大惊失色,赶紧随同校尉登上端门城楼。这时,城楼上已经能够隐隐约约听见呐喊声,安从益向天津桥方向望去,看见已经有不少骑着马的人到了天津桥上,身后还跟着一些穿着皮甲、木甲的人,他们手里挥舞着刀剑,向端门冲过来。
安从益急切之下,对着校尉叫道:“快点关闭城门,快……快点。”
校尉指着城楼下,说道:“可是还有一些大人没有进来啊…….”安从益顺着校尉的手向下望去,见还有零零散散,为数不多的人还在端门前。于是,他俯着身子,向下喊道:“诸位大人,有敌袭,快向两旁跑。”
随后,安从益抬起头,冲校尉吼道:“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关城门。”校尉领命,下了城楼,向端门跑去。
李从荣带着人赶到离端门一百余步的地方,看着缓缓合上的大门和一些向两旁逃散的官员,叹了口气,说道:“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李从荣带着一队人马,来到端门前,冲着城楼喊道:“秦王在此,楼上是何人主事?”
来到城楼上,查看情况的枢密副使冯赟,探出头来,反问道:“秦王这是想要做什么?”
李从荣振振有词地叫道:“朝廷被奸人孟汉琼、朱弘昭把持,父皇被蒙蔽。今天,我是特地来找他们的,不关其他人的事。”
冯赟义正言辞地回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陛下还在,自然要他决断,秦王还是快点回府,等候圣裁。”
李从荣还要再说,就见城楼上射下几枝箭来,心里知道已经叫不开城门了。于是,他就返回身后的大部队中,在天津桥上列起了方阵,并让人去推攻城锤和撞车过来,准备强攻皇城,进入紫微宫。
冯赟从端门城楼下来,向进入皇城的官员说明是李从荣谋反后,他就和冯道、孟汉琼以及朱弘昭三人,急急忙忙向皇帝寝殿跑去。
来到雍和殿,冯道站立在李嗣源的床榻旁,脸上戚戚然,没有说话。冯赟、孟汉琼和朱弘昭三人拜伏在地,哭泣着禀报,“陛下,秦王反了,正在端门外列阵,马上就要攻打皇城了。”
李嗣源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会这样?”李嗣源挣扎着想起身,还是旁边的冯道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他跌下床来。李嗣源急忙让冯赟坐镇宫内中兴殿,令宫城内的控鹤军都指挥使李重吉率军前往端门把守,又令康义诚出城平叛。
康义诚见李从荣没有攻进皇城,被挡在端门之外,现在又有控鹤军前往端门增援,明白大势已去,秦王是进不了紫微宫了。但是,康义诚还想挽救一下,试着对李嗣源劝道:“陛下,秦王也许是被小人蒙蔽,一时糊涂才做出这样的事来,何不让微臣前去劝说,说不定秦王会回心转意呢!”
孟汉琼仿佛看出了康义诚的心思,大声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叛军随时都会攻城,遣兵平叛要紧,别再浪费时间去劝说了。”
躺在床榻上的李嗣源听了孟汉琼的话,想着康义诚曾经让自己的儿子侍奉过李从荣,知道他不会尽心,就召来捧圣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让他和皇城使安从益带领皇城骑兵从掖门出去,平定叛乱。
朱洪实向李嗣源铿锵有力地说道:“陛下,我已经让人在烽火台燃烟传讯,驻扎在瀍河的马军,一个时辰内,便会赶到洛阳参与平叛,请陛下放心。”随后,朱洪实向李嗣源俯身一拜,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