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见不相识(二)

富奕诺是被跃动在树叶间耀眼的光线照醒的,她揉着美丽的眸,警觉地审视着四周的环境,昨夜是梦境,她做了一个和锦*书亲吻的好梦?

不,她的手指抵在唇边,舌尖隐隐作痛,手指上沾着干干的血痕,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那个陌生男人对她?她惶恐地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轻轻伸展着双腿,并没有感到任何异常,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手遮挡在头顶,这时,她才发现,额头上竟然渗出一层晶莹的薄汗,她知道,昨夜的经历不仅羞于启齿,更是后怕的。还好,有惊无险,她躲过了劫难。她也十分确定,昨夜那些黑衣人抓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浑身上下充满药酒气味的男人。

“下次别让我碰到你,否则……”她在空中挥舞着拳头,凶巴巴地说道。

“否则什么,奕诺?”警察探长装扮的秋子谦气喘吁吁地从林间跑出来,他紧张兮兮扶起富奕诺,拨去她发鬓间的半根羽毛,关切地问道,“奕诺,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哪里疼?我早就告诉你,不要擅自行动,尤其是在夜里和偏僻的地方。你呀,总是不听话,这次,都占全了。对亏你给蜜桃留下了口信,我才费尽周折的找到你。”他眺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帅气的脸上闪过丝丝忧郁,“如果你出事,我如何对故去的锦*书师兄交代?”

富奕诺拍动着身上的尘土,将珍珠手提包挂在手腕上,她皱着弯弯的柳眉,淡淡地应道:“我不会出事的,走,回警察署,我找到了飞鹰号沉没的重要证据。”没走几步,她便停住了,“记住,叫我奕诺师姐。还有,锦*书没有故去,他只是失踪。”

“是,奕诺,师姐。”秋子谦将师姐两个字说的很轻,他快速地跟上了富奕诺的脚步,两人肩并肩地消失在满是朝霞的树林……

不一会儿,隐蔽的树丛后,闪过两个陌生的黑影,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我们保护的人已经安全,可以回去复命。”

“好。”两个黑影一闪而过,茂密的林间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老皇城的秋天美丽如画,如洗的蓝天,紧蔟的菊花山子,一片祥和的景象。团团暗影下,陈旧的青砖黑瓦像是横在天地间丑陋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世人这里曾经的辉煌,曾经的荣耀和曾经的伤痛。

旧日的变与不变,今日的行与不行,来日的对与不对。对于富奕诺而言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锦*书的存在。

簪缨世子裴锦*书是她的未婚夫,她和秋子谦的师兄,也是她志同道合的革命伙伴,他们曾经携手经历了一场场变革和劫难,见证了华夏的巨变,革命的进程,结局却未尽人意。她还记得锦*书临行前说过:九月归来,将在花海下娶她为妻。而她等来的是飞鹰号游轮沉没大海的噩耗,锦*书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他食言了。她始终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她甚至偏执地坚信,他还活着,他在某个角落等着她,他在寻找着她。

然而,无情的岁月将她的信念碾压,摧毁,她等了一天又一天,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世人总是淡忘的,有了暂时的欢乐,谁还记得苦痛的过去?转眼一年了,飞鹰号的沉没渐渐淡出世人的视线。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错觉,锦*书真的不在了?她不愿相信,更不愿接受。她固执地守在老皇城的警察署里,继续坚守着他此生未完的革命任务。

白日忙忙碌碌地查案,倒还好过些,夜深人静时才最难熬,她时常会陷入梦魇,梦魇里的锦*书冷冷地看着她,任凭她如何呼喊,他都无动于衷,她喊破了喉咙,咬破了唇,尝试着冲破所有的阻碍去扑向他,他却离她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黑夜的尽头,她早已泪流满面。

“奕诺,不舒服吗?”秋子谦将富奕诺从悲催的记忆中拽回,他递过白瓷的水杯,坐在她的对面。

富奕诺低头擦去眼泪,伸手端起水杯,杯沿儿触碰在微微红肿的唇边,提醒着她昨夜的疯狂。她尴尬地喝了一小口,水温刚刚好,不烫不凉。

“谢谢!”她感激地朝秋子谦苦笑,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卷宗。

秋子谦无奈地摇着头,心疼地将手拦在卷宗上:“奕诺,你整晚都没有睡觉,我先送你回家休息,北运河的案子,明天再说。”

“不行。”富奕诺强硬地将秋子谦的手移开。

这些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运河无名男尸案,这件案子不仅仅是凶杀案,更涉及到一年前飞鹰号游轮沉没的秘密,她此生最爱的男人——裴锦*书就是在飞鹰号游轮上失踪的,当然,一同失踪的还有飞鹰号游轮上所有的乘客,她必须找到真相。她干练地翻开了卷宗。

秋子谦自然知道此案在她心中的位置,他没有再阻拦,反而将凳子朝桌边儿凑了凑,两人一同仔细地研究起风波不断的北运河无名男尸案。(引出回忆)

日子要退回到三日前,今年的老皇城动荡不断,老天爷也跟着凑热闹,从入伏之后,天空像被孙猴子用如意棒捅露了窟窿,各种架势的雨没有停歇过。

真应了那句屋漏偏逢连雨天的老话儿,从紫禁城里的小皇帝到各路大员,再到平头百姓,没有一个好过的。汹涌的雨水冲刷着染血的皇城,冲散了无数饱含苦难的家庭。

新政府内忧外患,争权夺势,根本无力防治水患,更谈不上救灾。北运河的洪水一涨再涨,吞噬了沿岸的村庄,许多溺亡者是在睡梦中被洪水冲走的,顷刻间,哀嚎声响遍田野,百姓苦不堪言。

人力无能,只能靠天,苦难皆因天灾,结束天灾也只能由老天决定,老皇城的百姓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在经历了无数个乌云压顶的白日和黑夜,终于捱过了百年不见的雨季,迎来了干爽炎热的秋天。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秋天的天空格外的明媚,秋天的花朵异样的鲜艳,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在努力驱赶着曾经承受过的苦难,

新政府为了稳定民心,也为了防范洪水退后发生可怕的瘟疫,特派出警察署协助打捞北运河的死尸。政府令上写得清清楚楚:允许百姓前来认尸,认尸后,尸体必须火化。无名尸,就地火化,必须做好防范工作,杜绝灾后发生瘟疫。

富奕诺和秋子谦在警察署工作,因富家、秋家在老皇城势力颇大,警察署长对他们二人极为客气,对于协助打捞北运河里的死尸工作,警察署长当着二人的面,亲口说:可行,可不行。意思是:想去就去,不去就算了。

近来警察署没有要紧的案子,他们二人都想为百姓做些实事。尤其是富奕诺,她对溺亡极为敏感,强烈表示,一定会响应政府令,二人便出现在北运河打捞死尸的河滩上。

此时,河滩早已退水,河滩平缓的狭窄处散落着姿势各异,身体严重变形的死尸。秋子谦为了加快处理死尸的进度,请来了许多打杂工的车夫和船工,由他们来负责打捞、托运、收敛尸体,然后,他会监督警察署闲养的警察将尸体进行逐一登记,并火化。这样一来,进度果然快了许多。

而富奕诺一直不辞辛苦地穿梭在车夫和船工中间,负责协调各种困难和解决问题,在场的汉子看见一个娇弱的女子见到狰狞的死尸连眉头都没不眨一下,纷纷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的钦佩,奕诺千金的名号也有了新的含义。

只有秋子谦知道,她是在弥补内心的失落,她将北运河溺死的尸体当成了飞鹰号游轮上的乘客,她在自责,当锦*书师兄出事时,她没有陪伴在他身边。这一年来,她所受的苦,他都看在眼里,他代替锦*书师兄默默地陪伴她,照顾她。

他一直想问,又不敢问,对于答案更是纠结,他十分想知道:如果当年,飞鹰号上的人是他,他葬身大海,她也能如此吗?秋子谦不时地抬头看远处的富奕诺,眼里满是痛惜和爱意。这是他的机会吗?上天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给了他如此不堪的机会,他该如何接受和面对?他的心窝里爬满了错乱的葎草,粗糙的藤蔓勾痛了他的心,他缓缓抬起头。

富奕诺正在向他不停地上下挥动手臂,那是平日里,两人在探案时常用的手势,他脸色微变,匆忙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