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头翁:命运的相逢
陆远淋着雨回家,一回到家就打了两个喷嚏,想来这雨淋得有点不妙。
回想到夜里遇到的女人,陆远皱了皱鼻子。
和哥们儿秦前一块儿吃完夜宵,一个人举着伞回家,陆远一直在思考着毫无着落的毕业论文课题,大概是太专注了,连伞里钻进了个人都没有发现。
“帅哥。”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落在陆远手臂上,带着雨里冰凉的秋意。
陆远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
雨让她的头发熨帖在头上,她随手将头发拢到耳后,露出精巧白皙的脸庞。柳叶细眉,一双杏核眼微微耷拉,营造出一种无辜感,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有点心疼。
她一身暖黄色T恤被淋得透湿,明明立秋了却还穿着短袖热裤,手上戴了一堆水晶珠子,目测有十几串,也不知道重不重。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因为冷起了鸡皮疙瘩。她紧贴着陆远,用温柔的声音祈求:“帅哥,能不能借伞给我打?下雨太冷了。”
陆远以为她是要共撑,立刻答应,还很热心地问:“你家住哪儿?”
“我送你”还没说出口,手上的伞已经被她毫不客气地拿走了。陆远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竟觉得她有几分肖似暗夜里摄人心魄的女妖。
她举着陆远的伞,轻快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陆远说:“谢谢你借伞给我。”
雨夜里,她的声音悠远而悦耳,她眯着眼睛,笑得一脸善良:“刚忘了说,我觉得你的声音很耳熟。”
雨滴滴答答落下来,淋在陆远皮肤上,陆远的酒意醒了几分。他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我行我素这么自我的人。说“借”伞就借走了,也不管人家淋不淋雨。
但这姑娘又实在漂亮,男人的劣根性在陆远身上完美显现。看到美女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忍着雨还硬着头皮笑着,正准备回答:你可能是听过我的节目。
就听到那人用一脸无害的表情说:“大概是你的声音和长相一样,都特路人,所以我才觉得熟悉吧。”
“……”
这女人吧,美是美,就是有点缺心眼。
陆远一边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照着镜子这么想着。
身高一米八的陆远虽够不上明星的标准,但在生活中也算长相不错的男人。不然也不至于一直有女孩子“前赴后继”。
“路人”这个评价显然有点伤害陆远的自尊心了。他摘掉眼镜,对着镜子仔细看了很久,最后自言自语:“也不是很路人吧?”
明明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陆远觉得头有点疼,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淋了雨。躺在床上,陆远把玩着自己的手机,满满的通讯录被陆远上上下下翻了好几遍,最后停在一串陌生的号码上面。
号码的主人名字叫文措。挺少见的名字。
秦前是在陆远快喝蒙的时候突然提起她的:“你看你这么喜欢研究,我给你介绍个人吧。”
秦前说这句话的表情太过随意,以至于陆远怎么也没能分辨出他那句话语气的不同。
那是立秋后的一个星期四,凌晨十二点四十三分,夜里只有微微寒意,暑热未曾消弭。马路上车来车往,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又熟悉的声音。
烧烤摊仅有的几张桌子坐满了人,人声鼎沸,气氛热络,勾得陆远身体里的血液直往头顶涌去。
那一刻,他并不知道秦前给他介绍了什么了不起的人,只是很无谓地问道:“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单独介绍?”
想起那个人,秦前立刻表情复杂了起来,想了一会儿,他摸着下巴,一字一顿说:“一个女的,平常嘻嘻哈哈没事儿人一样,就他妈老要去死。”
“嗯?”陆远觉得意识有些飘忽,只是下意识接了下去。
见陆远的酒喝完了,秦前又开了一瓶给他递过去:“这姑娘啊,不一般,非常特别。”
“噢?”陆远饶有兴味地看了秦前一眼,“怎么个特别法?”
秦前顿了顿,说道:“特别,漂亮。”
陆远突然有了几分好奇,能多漂亮呢?和“借伞”的那个女人比呢?
夜晚的秋雨总是带着些许无情的凉意,文措用手摩挲着已经冷得快失去知觉的胳膊。
太久没有出门了,早上出门看见有阳光就以为很暖和,出了门才知道原来那阳光只是假象,这年头连太阳都学会骗人了。
举着从陌生男人那里“借”来的伞,文措加快了脚步。
雨帘悬挂,落在地上,青石板严丝合缝地拼接,雨水顺着路面流向两边的草地上,水珠清亮。
不远处的隔空停车场四处灌风,虽有少许挡雨的作用,却总归比不过家里温暖。
文措钻进停车场,在角落里找到了瑟瑟发抖不断喵呜着的一窝奶猫。
母猫看见人影的时候已经弓起了背、竖起了毛进入母亲式的战斗状态。后来看见是文措,“喵呜”一声,又蜷缩回孩子们身边。
文措把伞搁在奶猫们身边,替它们挡了些风雨:“虽然你有点乱来,可是孩子们是无辜的。”
母猫似乎通人性,对文措温柔地喵了两声,仿佛在说着谢谢。
文措伸手想去摸她,她警惕地伸爪子挠了她一下。文措看着抽回来的手,手背上赫然两道快见血的印子,她无奈地笑了。
“就会凶对你好的人,有恃无恐是吧?”
很久以前就听人说,猫是养不家的。还真是。虽然被抓了,但文措没有生气,蹲在猫窝旁边看着母猫用舌头一寸一寸仔细地舔着奶猫们的毛。奶猫们颤颤巍巍地挤向母猫怀里吃着奶。
文措一副要与母猫促膝长谈的姿态说:“你看男人多不可靠,说走就走,才不会管你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
淋着雨回到家,门还没打开,文措已经听到门内急促的脚步声。
果不其然,她一推开门,妈妈慌乱到有些扭曲的脸孔已经映入眼帘。
看到文措的那一刻,妈妈眼里的泪水哗哗地落了下来。
恍恍惚惚的,那一瞬间,她的表情让文措想起母猫对她毫不留情的那一爪子,手背上的伤口竟然隐隐又疼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电话都不接?”文措的妈妈文静埋怨而庆幸的凑近,她紧紧地抓着文措的手臂,仿佛一放手文措就会消失一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为了你真的操碎了心。”她嘤嘤地哭着,那么无助地看着文措:“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妈妈快活不下去了……”
文措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无力难过,却还是努力打起精神来调侃:“妈,别啊,你现在怎么和我似的,动不动就活不下去呢?”
见文措还算精神,文妈妈忍不住捶了她两下:“你这孩子,你说为什么?我今天一翻日历就吓死了!哪天出门不好非今天!”
“明天日子特殊嘛,纪念纪念。”文措说得云淡风轻,心底却轻轻震颤。
文妈妈不想和她再谈那些不开心的事,只抓着她的手说:“答应妈妈,好好活着好不好?妈妈不能没有你。”
“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吗?”文措笑眯眯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她有些不记得她是怎样关上门的,只记得她并没有回答妈妈,也没有承诺什么。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憋了很久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要知道,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连哭都是一种奢侈。
文措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1123天了,怎么还是会想他呢?
文措都忍不住要歌颂歌颂自己这可怕的痴情。不管怎么告诉自己要忘记,不管怎么强迫自己重新开始,万里的名字、有关万里的一切还是那么清晰,即使万里的面目已经渐渐模糊。
古往今来,那么多文人墨客歌颂过爱情,他们道着天长地久,时光离散,天南海北,生离死别。他们把所有的悲剧都写得唯美而可歌可泣,可对文措来说,他们写的都他妈是狗屁。
万里走后,文措总是想,如果当年不曾爱过他该有多好?如果不爱他,那么也不会想他,更不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文措用手捂着眼睛,指缝微微潮湿。
“万里,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你死的时候,却忘了我还活着呢?”
回答她的,是一室清冷。
其实最初的最初,是万里在苦恋文措。
当年在学校,文措是文院的高岭之花,清高孤傲,谁也看不上。不管多少人追她,她都不曾动心。
万里并不是其中最优秀的,但他的耐心和执着却是绝无仅有的。三年的时间,他一直待在文措身边,不管文措拒绝他多少次,他依然笑眯眯的,永远在她回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那时候她是真的不爱万里,甚至觉得他有些烦。
他约文措在学校后街吃饭,文措转着脑筋想着该怎么劝说他放弃。
“我真的不喜欢你,你就不能换别人吗?”
文措搓着筷子,循序渐进地说:“你可以先找个女朋友试试,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万里抬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文措看不懂的情绪。他喝了一口啤酒,寻常地答应:“嗯。”
文措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也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只头脑发热地问了一句:“你以后找女朋友会看长相吗?”
“看。”万里点头,微微笑着。
文措撇嘴,心想果然男生都是一样的,忍不住吐槽:“肤浅。”
万里还是点头,拿起筷子给文措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菜,一字一顿地说:“看像不像你。”
“……”
文措无法解释爱上万里的过程,也许就是那么一瞬间吧。
她想,今生今世,如果错过这个男人,就再也不会有了,所以她选择了抓住他。
相识三年,相恋三年,整整六年的时间,万里用尽十成十的心思,将他自己深深镌刻在了文措的生命里。
然后,他就那么毫无征兆地离开了,连带着与文措共同绘制的蓝图。
想到这些,文措擦了眼泪,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骂:“我去你大爷的臭万里,韭菜香菜葱姜蒜都卷不出你这么讨厌的大头蒜!”
她骂来骂去,最后只无助地说了一句:“臭浑蛋,你现在回来,回来我就原谅你……”
9月27日,凌晨一点二十五分。半晕半醒的文措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万里去世后的三年,文措几乎断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手机除了和妈妈联系外,也就骗子才给她打打电话。凌晨一点多,连骗子都有不打扰别人的职业道德,怎么会有人给文措打电话呢?并且是在她最沉浸在个人情绪里的时候。文措不禁感慨,这真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找骂狂。文措忍不住要接起电话好好骂骂TA了。
接通了电话,透过信号传过来的是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文措愣了几秒,几秒后,她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清了清嗓子说:“你好,我是秦前警官的朋友,江北大学的心理学在读博士,陆远。”
秦前这个人,文措是认识的,秦前是她们家管片儿的民警,头脑单纯傻大个儿,人倒是挺不错的。
一开始不了解她底细给她送过两次花,后来两人在天台“约会”了两次,秦前就彻底撤退了。
回想起上次文措准备跳楼,秦前还站楼顶急得热锅上蚂蚁一样,大声吼着:“姑娘!你别这样啊!不就被我追求嘛!至于要跳楼吗?我不追了还不行吗?”
文措扑哧一笑,心想这还真是人以群分。聪明人还可能会排异聪明人,但傻帽都集结到一起了。
文措抿唇笑了笑,用甜甜的声音说:“您是心理学博士啊?可是怎么办呢?这里是性爱热线。”
说着,文措敲击鼠标,打开了回收站,恢复了之前电脑中毒被人传的乱七八糟的视频。屏幕上的画面不堪入目,文措扭过头看向别处,只把手机的听筒对准了音响,以确保电话那端的人能体验立体环绕声的音效。
女人嗯嗯啊啊的声音持续了十几分钟。文措算着时间,那人应该已经被吓退了,再拿起手机,却发现电话始终接通着。
文措愣了几秒,没想到这二愣子还挺执着,不由又说:“刚才播放的是亚洲的,还有欧美的,您要点播吗?”
文措能感觉到电话那端的人已经气愤难堪到了极点,却还努力用专业且冷静的声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冷冷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文措满不在乎一笑,理直气壮地说:“您都找上我了应该是知道的啊,我有病啊!”
……
电话挂断后,文措闷在被子里越想越不舒服。又倏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搜索引擎,搜了几个人流量很大的租房论坛。帖子写好正准备发,文措又觉得这不够解气,临时换了别的主意……
宁得罪小人,勿得罪女人。
文措非得让那个什么远什么近的知道这句话怎么写才行。
挂断电话的陆远当时并不知道招惹了文措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给这个文措打电话,首先,还是为了做反复自杀者的心理学研究。其次,嗯,他也有点好奇是不是真的像秦前说得那么漂亮。
那天那个不愉快的电话让陆远对这个姑娘印象深刻。第二天起来,他忍不住给秦前打了个电话。
秦前是个人民警察,管的片区自杀率高,正因为此,陆远这几年和秦前的联系十分紧密。
秦前不知道是在哪里出任务,周围全是嘈嘈切切的声音。陆远长话短说把事叙述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抱怨:“是你说她很特别我才想接触接触,说不定能当我毕业论文的课题。结果呢?她那不是心理有问题,完全是神经病啊!”
秦前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搭理他,在电话那头也开了骂:“不是神经病能找你吗?!是正常人需要找你吗?!你神经病了吧!”
说完啪地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陆远也是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正准备回拨,电话就响了,他看也没看清,只理所当然以为是秦前,接起电话就开始摆架子:“这女的我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么?”
电话那端传来陌生的男人声音。陆远愣了一下,把电话拿远了一些,看了一眼屏幕,是陌生的十一位数字。
“请问你是……”
“是陆远的手机吗?我在坛子里看到你的帖子,听说你玩儿得很大,什么都可以玩儿,三个人一起,你行不行?”
“什么坛子罐子的?你打错了吧?”
“……”
陆远从那一天开始就进入了手机魔咒。不管是电话还是短信,只要手机一响他就大抓狂。他后来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被人发到了“基情无限交友论坛”。这个论坛是个基佬论坛,从帖子一发出来,他就不停被无节操的基佬骚扰,各种言语挑逗和赤裸裸约炮。
虽然他第一时间找到版主把帖子给删了,但还是不能阻止基佬们可怕的传播能力。之后的好几天,他的手机几乎都没法正常使用。
帖子里将他描述得“荤素不挑”“百无禁忌”“大胆敢玩”,吸引了大量寂寞猎艳的基佬。陆远被整得苦不堪言。
陆远想了很久也没想通是得罪了谁。
帖子的事弄得陆远做什么都没心情,推掉了夜间的情感广播节目,到学校和导师见完面,大概讨论了一下毕业论文的方向,饭都没吃就回家了。
家门还没进,电话又来了,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陆远觉得那一刻他的愤怒达到了顶点,那种有气没处发的感觉实在太不爽了。他倏然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看都没看清楚就直接接通,也不等电话那端的人说话,就对着听筒大声吼着:“不约不约!不!约!炮!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扑哧,电话那端传来有些熟悉的笑声。
陆远再一看名字,竟然是文措。
“挺忙的啊?”文措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陆远却是笑不出来,他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事情,怒不可遏地质问:“是不是你?”
文措对她的所作所为毫不掩饰,大方承认:“我看你闲得慌,还有空管别人,就帮帮你。”
9月27日是文措和万里的恋爱周年纪念日。她提前一天出了门,就是为了去看一看他们曾一起走过的情人桥,写过字、许过愿的情人锁。
那一天没有任何人打扰她,甚至连她妈妈都尊重地给予了她一点点私人空间,而陆远这个不长眼的,竟然大半夜打电话来,把她仅剩的那么点私人空间都打破了。
一直以来,文措都非常抗拒别人觉得她有病,非常抗拒接触那些骗钱的心理医生和江湖神棍。
她没有病,她很正常。道理她比谁都懂。有些事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可以,谁不想好好活着?
可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自以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为看了几本破书就能成为救世主。
大约是文措承认得太过轻描淡写,把陆远给刺激了,又或者是被文措整得太惨了,从来不说脏话的陆博士忍不住对着手机咬牙切齿地说:“文措,我操你丫的!”
文措倒是淡定自若,只轻飘飘回答:“有本事你来啊!”
“你要不是女的,我早揍你了!”陆远说。
文措甜甜一笑:“那怎么办?我就是女人呀。”停了几秒,文措压低声音,故意用很诱惑的声音说:“不信你来检查啊!”
陆远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说:“文小姐,您听着,不管您是神经病还是有毛病,都与我无关,想干预您的事是我的错误,我也为我的不知好歹付出了代价。以后咱就是陌生人,我不打扰您,您也别再害我了,成吗?”
“那怎么行呢?”文措说,“神经病就是需要‘治愈专家’的帮助啊。”
电话被陆远急急挂断。文措想象电话那端的人慌乱紧张很晦气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对一个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这么做确实不厚道,可也真的挺好玩儿。
文措这么想着,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几年她的生活真得太无聊了。
江北的秋天总是很多雨。早上出门还艳阳高照,晚上就默默下起了雨。
这几年文措总是忘记带伞。这是和万里谈恋爱谈出来的毛病。她从来不用带伞,因为不管天涯海角,不管白天黑夜,万里总能第一时间来接她。
躲在路边的屋檐下,看着眼前细密如织的雨幕,纷至沓来的回忆模糊了文措的双眼。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全世界的人都醒来了,只有文措,还在执着于那些温暖的过去。
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钱包,准备坐出租车。这不摸还好,一摸才发现挎包的拉链开了。
钱包和手机都被偷了,文措忍不住苦笑。看来小偷还挺聪明的,她买来烧的纸钱明明也长得像人民币,小偷却能准确分辨出来。
下雨的时候,出租车总是变得格外金贵,每次都是车还没停稳,已经好几个人上去抢。文措手上没钱,也不好意思去抢,只能在一旁等着。
她想去看看万里,可想了许久也没想到好办法,正当她准备随便坐一辆出租车先回家的时候,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上次“借”伞给她的男人,他也站在路边,似乎是准备坐出租车的样子。
当车在陆远面前停住的时候,文措扯了扯脸颊,扯出一个温暖而得体的笑容,几步奔到陆远身边。在陆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将他推进后座,随即自己也挤了进去。
“你你你……是你……”陆远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瞪着眼睛呆呆傻傻地看着文措。
“九桐山。”文措对司机报出一个地名。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措厚着脸皮扯着笑容说:“拼个车。”
陆远一脸无语:“这拼得有点勉强吧,一个去城南,一个去城北,这是哪门子的拼车。你怎么不说拼车去月球呢?”
“原来你要去月球?”文措故作惊讶的表情,“带我一起吧,正好没去过呢。”
“……”
两人口角了一路,最后文措靠一个赖字诀把那人给KO(KnockOut,完成,结束)了。陆远脸黑得和包大人似的,看得出来心情不是很好。文措也不是不识趣的人,闭目养神,不再打扰他。两人各怀心事,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司机师傅一路开着广播,也没管他们后面。车开到九桐山路的时候,旁边的男人突然动了动,文措被细微响动吵醒。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他抽筋一样突然在包里一阵乱翻,最后把钱包拿了出来。
“今天我有个学生酒精中毒,我给送的医院,还垫了医药费。”陆远说。
“嗯?”
陆远用眼神指了指计价器,又说:“本来从医院到我家不到二十元,现在到郊区都上百了。”
正当文措还在疑惑,陆远把打开的钱包展示给文措看,一脸撇干净一切的表情说:“我就这些,剩下的,你自己解决。”
文措被钱包里孤零零的二十块钱震到了,瞪着眼睛看了一眼陆远,忍不住吐槽:“真是比你脸还干净。”
她撇了撇嘴,向后一靠,压低声音,用只有陆远能听到的音量说:“我被人偷了,手机和钱包都没了。”
“啊!”陆远猛地弹坐起来,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
蜿蜿蜒蜒一条上山公路,四周荒无人烟,路灯都没有几盏,更别提银行取款机了。
这时候司机关闭了广播,广播一关,整个车厢的气氛变得肃杀了起来。司机放缓了车速,问道:“你们是要去九桐山哪里啊?前面就没路了。”
“九桐山墓园。”文措冷静沉着,突然接了一句。
“啊……”这下轮到司机愣住了,外面下着雨,荒山野岭的,气氛凄然,司机大概也是有些害怕了,声音都开始发抖,“大晚上的……去墓园……做什么啊?”
陆远也回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文措,低声说:“这黑灯瞎火的,去墓园是要吓死谁啊?”
文措看他们两个男人的反应,眼珠转了转,瞬间有了主意。
“回家啊。”她勾了勾嘴唇,淡定自若地对司机说。
“姑娘你住在墓园附近啊?胆儿够大啊。”不知是不是山上气氛太过诡异。司机之后一句话都不敢说,安静地开到了九桐山墓园。
文措安静地下了车,轻手轻脚,仿佛衣袂飘飘的鬼魅。陆远看她下来了,赶紧也跟了下来。
墓园就是墓园,还没真的走进去呢,阴风已经吹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文措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周围很暗,她本就皮肤白皙,这会儿看上去更是惨白惨白的,头发又长,全披散着,都要看不清她的表情了。文措诡异地笑了笑,很满意现在的形象。她走到司机车窗那边去,面无表情地站着。司机见这场面,已经开始不住地哆嗦,打量了下四周,战战兢兢地问:“你住这儿啊?”
“对啊。”文措手心有点汗,但她脸上还是很镇定。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叠粉红色的票子,趁人不防的时候突然递给司机。
司机看到“钱”的那一刻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再看向她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快吓哭了:“姑娘……这是冥币啊……”
“啊?”文措仿佛一脸错愕,很是阴恻恻地说,“我妈就是烧的这个给我呀,不能用吗?”
“啊--鬼啊--”
“……”
司机自然是没敢接那些冥币,他被文措吓得魂都没了,哪还有心思去分析那些话是真是假,开着车一溜烟就跑了。
司机走后,偌大的墓园就只剩文措和陆远了。
陆远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大约也是有些害怕,一直抱着手臂没动。
文措想起第一次夜里来这里的时候,也曾觉得害怕,怕得连头都不敢回,一回头,入目的全是冷冰冰、阴森森的墓碑,脑海里跑过了从小到大看过的妖鬼怪志,后背像被人丢了块冰,直发凉。想必他现在也是在经历这个过程。
文措笑嘻嘻地看向陆远,还不忘邀功:“我厉害吧?这就给我们省了车费。”
陆远哭丧着脸说:“小姐,不是你我会到这种地方来吗?你到底是谁啊?我的克星吗?”
雨蒙蒙的夜晚,风吹动山上的树木,树叶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明明是恐怖至极的场面,文措却十分自在。
细密的雨丝淋湿了她的头发,文措伸手拢了拢头发,觉得这情景很是熟悉。她礼貌地向陆远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文措。”
文措自我介绍的时候,陆远明显愣了一下。文措好奇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无可奈何地伸出手,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文措啊,真巧,我是陆远。”
两人在雨中握手,仿佛革命同志一般壮烈。
“你就是陆远啊?”文措笑出了声,忍不住感慨,“我们还真有缘啊。”
陆远苦着一张脸,一字一顿很认真地对文措说:“和您有缘是好事吗?您别咒我了行吗?”
文措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看得出陆远不是太喜欢她。
想想也是,听秦警官说他把用了十年的手机号码都换了,想来应该挺憋屈的。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文措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拿出口袋里用塑料袋包起来的纸钱和压在纸钱下面唯一的一朵白玫瑰,花瓣都被压蔫儿了,文措心疼得捋了捋。
“你这是去扫墓啊?”站在旁边的陆远突然问了一句。
“嗯。”文措点了点头。
陆远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周围,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反正都到了,和你一起去吧。”
文措笑了笑:“你是一个人害怕吧?”
“怎么可能!”陆远满口否认,却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文措,文措听见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瞎说什么大实话。”
雨势渐渐小了一些。两人摸着黑在一排排墓碑里走着,文措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万里的墓碑。
文措无声地站在墓碑前面,跟墓碑上笑得十分温柔的万里沉默对视了许久。
她想她是该哭一场的,来看他一次总是这么千辛万苦。自从上次她在万里墓碑前不吃不喝睡了一天一夜,妈妈就禁止她一个人来看万里了。
她心疼地上前,用衣袖仔细地擦着万里的照片和墓碑上雕刻出来的万里的名字、生卒年月,边擦边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陆远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做着这一切。文措很感激这个男人这时候表现出来的安静和绅士。
擦完墓碑,文措将白玫瑰放在了墓碑前面,完了又把纸钱拿出来。
“我们家那边,都是要么送花,要么烧纸钱。”陆远说。
“嗯。”文措点头,回过头来对他一笑,“我这是中西合璧。”
她用打火机点了几次火,都因为细雨没有点着。一直点不着火的文措越点越急,最后急得哭了起来。
陆远似乎是看不过去了,从塑料袋里拿出几张干的纸钱,用胸怀挡着风雨,两下就把纸钱点着了。
文措就着陆远点着的火一沓一沓地烧着纸钱。
陆远怕火熄了文措又会哭,不自觉地弯着腰站着,用身体挡着细雨。
纸钱燃烧出来的烟熏得陆远几乎不能睁眼,眼睛因为黑烟刺激狂流眼泪。
文措一抬头看见陆远在哭,心底一软,突然对他不再那么抗拒了。
万里走后,所有的人都在对文措说:“要是万里还活着,肯定舍不得你这么伤害自己。”
可万里分明已经没了不是吗?
没有人真正理解文措,所有人只是对她说教。那种痛到只有死了才会好的感觉,又有谁能懂呢?
文措烧完了最后一沓纸钱,她擦了擦眼泪,对陆远说:“别哭,别可怜我。”
陆远边擦着眼泪边说:“烟呛的,和你没关系。”
文措看到烟飘的方向和陆远站的位置,这才反应过来,自嘲一笑:“也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远赶紧解释。
“没关系。”
蹲了一会儿,文措突然指着墓碑上的照片对陆远说:“我男朋友,帅吧?”她抿着嘴唇,明明是笑着,可那笑带着浓烈的悲伤和苦涩:“就是人比较冷。你看,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我。”
陆远意味深长地看了文措一眼,那眼神里有很多文措不能分辨的情绪。陆远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已经去世了。”
陡然被这么提醒了一遭,文措愣了一下,随即装作毫不在意地说:“我当然知道,活人能来墓园看他吗?”
“不,你心里到现在都没有接受他已经去世的事实。”
“所以呢?”文措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远,那目光,冷若冰霜,“我不接受,他就能活过来吗?不能。所以我接不接受,他都已经死了。”
眼泪像淋在玻璃上的雨水,一寸一寸浸润了文措黑白分明的眼睛。文措仰起了头,用水雾模糊的视线看着如墨的天空。
雨停了,天上的乌云却没有散去,月亮在层层乌云后面,乌云缝隙隐约能看见一丝丝月亮清冷的光,只有一丝丝而已。
那种黑暗让人觉得压抑,可那一丝丝光亮却又像是绝佳的诱惑。
也许乌云会散去的吧?文措无数次对自己说。
可她无数次面对的,却只有这漫无边际的黑暗。
眼泪退去,眼前逐渐清明。平复了情绪,文措回转过头来,看向陆远,她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一脸迷茫地问陆远:“陆博士,你觉得人为什么而活着?”
陆远被她问得一愣,想了一会儿,几乎本能地回了一句:“……为烧烤吧。”
说完,陆远的肚子还应景地叫了两声。
扑哧一声,文措的那些别绪哀伤全被眼前的男人搅散了。她笑了笑,突然对陆远说:“秦警官说你在网上很出名,被别人叫作‘治愈专家’,我突然觉得还真的挺治愈的。”
陆远挑了挑眉,摸了摸肚子,欣慰道:“你终于拜倒在我的专业之下了。”
“不是。”文措摇了摇头,解释道,“看到你我就想,像你这么傻的人都还活着,就觉得挺治愈的。”
“……”
他们并没有在墓园待太久,文措把万里的墓地打扫干净后,两人就离开了。
上山的时候还没觉得那么可怕,下山的时候陆远连头都没敢回。那模样,仿佛一回头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文措忍不住嘲笑他:“读到博士的人,还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陆远撇撇嘴,嘟囔着:“鬼怪这种东西就是心魔,越害怕就越觉得有。”
“有句话,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陆远安静了两秒后又继续嘟囔:“也就在超市偷吃过几颗散称瓜子,这算亏心事吗?”
文措被他认真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缓解了气氛上的恐怖。
两人走了半个多小时才下了山。九桐山路连着城郊高速,来往的车都开得很快,根本没有出租车。
陆远绝望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对文措说:“要不你学电影里,露大腿招个车吧?”
文措对他翻了个白眼:“你看看这车速,你确定我去露完大腿,大腿还在吗?”
“那你说怎么办?”
文措四周张望了一下,最后视线停留在不远处高速入口旁边停着的警车上。
警车上的警灯一闪一闪的,显示是有警察正在执勤。
“要不我们让警察叔叔把我们带回去吧?”
陆远看着异想天开的文措,无语地说:“别疯了,警察叔叔只会带犯罪嫌疑人回去。我们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文措眼珠子转了转。陆远看她这表情,立刻如临大敌:“你想干吗?”
文措没有回答他。
黑暗的公路上,很远才有路灯,细雨绵绵,文措与陆远相对而站。文措突然抬手摘去了陆远的眼镜塞在他手心,陆远一头雾水,瞪着眼睛看着她。
就着他如镜的瞳孔,文措两只手插进自己头发里,唰唰两下就把头发搓得乱七八糟。然后她利落地解开了自己开衫上的两颗纽扣,露出了右侧内衣的肩带和一片滑腻的肩膀。
随后,文措抬起头看了看陆远,很温柔地给陆远整理了一下发型,又替他戴上了眼镜。最后啧啧总结:“这么看还是有点帅的。就这个形象很完美,很衣冠禽兽。”
“什么?”
陆远甚至都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文措已经换上了一张慌乱到了极点的脸孔,猛的拔腿跑向不远处的警车。
一边跑一边高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她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那么楚楚可怜的声音:“警察叔叔,救我……”
“……”这演技,陆远都跪了。
呆傻站在原地的陆远看见警车里的三个警察噌噌就下了车,其中一个赶紧脱了警服外套披在文措身上,另外两个用凶神恶煞的表情向陆远跑来。
其中一个警察大叫:“站住!别跑!”
陆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居然本能地向相反的方向逃跑了……
陆远和文措最终是如愿以偿地又坐了一回霸王车,从很远的郊区九桐山,回到了他们所居住的市区。
令陆远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一贯遵纪守法一路读到博士的陆远,甚至还在为人师表的陆远,网络上有名的治愈专家陆远,以强奸未遂的理由被抓了起来。人生第一次被戴上了手铐,不是SM,是正儿八经的铁手铐,抓罪犯的手铐。
陆远想想都有点欲哭无泪。
由于整个剧情都太荒唐了,两人虽然被送回了市区,除暴安良的警察叔叔还是不肯饶了他们。陆远不得已拨通了秦前的电话。
只能请同为警察的秦前帮忙说说情了。
秦前这人,别的都好,就是起床气大。半夜被闹醒,起床气更大。他火急火燎赶到警察局,一看到陆远,气得直发抖,就差冲他脸上吐痰了。
他叉着腰,没好气地训斥他:“你脑子灌屎了?大半夜的一毛钱没有,去九桐山招鬼啊!就算你没钱,打个车到我家,我给你付不行啊?再不济你给我打个电话会死啊?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啊?”
陆远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自从沾上文措这姑娘,就一点好事都没了。
“她哪给我机会反对了,一打定主意说都没和我说呢,就直接做了。我都不知道冲谁哭。”
秦前皱眉:“你说谁啊?”
陆远苦着脸说:“还能有谁?你介绍的,文大小姐啊!”
秦前一回头,果然远远坐在另一边的是也令他焦头烂额的文措。
他轻叹了一口气:“是她我就理解了,是挺不正常的。你先等会儿,我去找人说说,让你们回家。”
秦前把陆远拉到文措对面坐着。陆远怪模怪样看了文措一眼,犯了事的文措倒是挺高兴的样子。
“你怎么还有脸笑?”陆远忍不住说,“你把我害得多惨你知道吗?”
“那我哭了你就高兴吗?”文措问他。
“算了,没法用人类语言和你沟通。”
文措笑:“你要说狗语也行,我会努力装作我听得懂。”
“你……”
这时候,秦前和另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察一起走了过来。那大个子警察嗓门很大,听了秦前的解释,很是生气地嚷嚷:“荒唐!耍我们玩呢?我不教训教训他们,枉为警察!哼!”
陆远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跳,像犯了错的小学生,赶紧垂下头去。
陆远用眼角余光看着那大个子警察快步走了过来。他双手握拳,眼看着两只拳头就要捶在文措面前的桌子上了,陆远心想这人力道可不轻,估计桌子都要碎了。
就在他拳头要落在桌上的时候,文措突然瞪着一双如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那大个子警察一眼。
她披散的长发落下几绺,搭在她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脸颊上,看上去带着几分文弱的美态。
那警察明显也被她这一眼看呆了,低声咒了一句:“卧槽,这姑娘怎么长得这么俊?!”
突然,他那两只重量级的拳头猝不及防地转了方向,猛地砸在了陆远面前的桌子上。那力道,震得桌上的笔都飞了出去。
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他大声地呵斥着陆远:“喂!你!怎么回事啊?一个大老爷们儿带姑娘出门,钱都不带!害得人家要出这种损招才能回家,你丢不丢人啊?”
交了罚款,两人终于从警察局出来了。文措本来还想和陆远打个招呼,谁知这哥们儿一看到她,已经像逃命一样逃走了。
长夜漫漫,远处的街景似乎与天空融为一体。文措看着陆远消失得很快的身影,半天都没有动。她自己都不知道,万里走后,她竟然还会有这么轻松的心情。
文妈妈因为找不到文措一直没有睡,接到警察局电话的时候她想了无数种可能。看到女儿平安无事,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她开着车把文措带回家。天幕垂降,仍是乌蒙一片,雨虽停了,路上的湿意依旧。凌晨的马路上车辆已经不多,车速比平时快许多,路上的一摊摊水渍倒映得来来去去的车辆仿佛是移动的光带。
车厢里气氛有些尴尬,文措一直坐在副驾上没动也没什么反应,她用手撑着下巴,文妈妈眼尖,看到她手上的伤疤,一时紧张地问:“你手上是什么?”
文措随口回答:“猫抓的。”
“每次你伤害自己都这么说。”
文措就是这么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割脉割得满地都是血,跟人说是猫抓的;烧炭烧得都没空气了,说是要烤肉;送急救,拒绝治疗,说是嫌人家护士包扎得不好看;不肯打针挂水,说人家手艺不好,不能做到无痕扎针……这几年,为了去死,她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这次真是猫抓的。”文措说,“我弄的不可能这么浅。”
一句话把文妈妈说得心里毛毛的,文妈妈怕她又胡思乱想,打开了车载广播试图分分她的心。
广播里回放了之前的一期情感节目。主持人声音柔和甜美,嘉宾口条并不算太好,但听得出他态度很认真。
红灯之际,文妈妈看到一直闷闷不乐的女儿听着广播突然扯着嘴角笑了起来。那笑容太过久违,她甚至觉得有些感动。万里死后,文措学会了假笑、苦笑、讽笑、皮笑肉不笑。唯一忘记了的,是真心的笑。
“想到什么好玩儿的事了?”文妈妈问。
文措用手撑着下巴,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这节目的嘉宾,就是刚才在警察局和我一起被抓的那一个。这种人都能当嘉宾,现在的广播节目水准真低。”
文妈妈想起刚才那个个子高高、长相清秀、看上去书卷气很重的男人,突然就眼前一亮:“那男孩子是谁啊?你们怎么认识的啊?听说是个博士?真会读书,看着就挺聪明的。”
文措用一脸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妈妈:“他那傻样儿你能看出聪明,你火眼金睛啊?”
文妈妈皱眉:“你这姑娘,嘴巴毒的,真不知道接谁的代。”
文措撇撇嘴,头靠着车窗,看向窗外,心不在焉地回答:“你生了我都不知道接谁的代,这也只能是个谜了。”
已经习惯了文措这么冷冷的样子,文妈妈也没有放在心上。她小心翼翼地说着:“妈妈今天挺高兴的。你终于愿意认识男生了。”
文措猛的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妈妈一眼:“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你别做梦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别人好了,就万里一个。”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淡淡感慨道:“一辈子还长呢,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文措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很认真地对妈妈说:“我就是看到了你才觉得,一辈子其实也不是很长,只够爱上那么一个人而已。”她抿了抿唇,喉间有些哽:“妈妈,如果爱上一个人那么容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个人呢?”
文妈妈无言以对。
文措知道是她说错了话,伤害了妈妈。
文措的妈妈文静,是出了名的女强人。很多人不能理解,一个漂漂亮亮的女人找个人再嫁就行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用妈妈的话来说,那就是为母则强。
当年知道了一切真相,还是奋不顾身地为了爱情生下文措。那个人却没有为她离婚。
明明她也是受害者,最后却成了人人喊打的第三者。
她带着文措站过专柜,开过美容院,代理过化妆品,积攒下了不少财富,却遇到了一个生无可恋、什么都无所谓的女儿。
也许是上天的玩笑吧,母女两代人都败在一个“情”字之上。
文措从小就异常懂事,从来不会提及那些事伤害妈妈。可是这三年,她一再反常地翻那些旧账。人在痛到极致的时候,会变得异常自私,即使痛,也要有人陪着。
清醒的时候,文措知道自己是不对的。妈妈的沉默不语刺痛了文措,文措内疚极了,喉间有些哽:“妈妈,对不起。”
红灯之际,妈妈转过头来,温柔地把文措的额发理顺,眼神里满溢的是关爱、宽容和期待。
那只是一个母亲最最普通的表情,也是让文措觉得最最心酸的表情。
是每次文措做出自私、极端举动的时候,唯一会觉得愧疚的表情。
“等有一天,你当了妈妈,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
“如果我是你,生出我这种女儿,我一定早早就掐死她。”
文妈妈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我当年不是这么想的呢?”
文措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眼角还带着眼泪:“看来我命大是从出生就开始了,怪不得怎么都死不了。”
“傻,所以你不好好活着,对得起我当年的不杀之恩吗?”
母女二人对视而笑。有些话,不用说,彼此也能懂。
夜里,文措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万里死后她经常是这个状态。
失眠对她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寻常。
起床玩了一会儿电脑,刷来刷去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她突然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陆远江北大学”六个字。
零点零几秒后,搜索引擎里出现了很多有关陆远的信息,大部分是在学术网站和期刊上。
还真是个学术呆子。文措感慨。
随手点开了一篇他的论文。文措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耐心,居然一路读了下来。
文措想,她大概是真的有点无聊了,才会在看了他那些冰冷冷的论文以后还心生感慨。调出刚才在警察局偷存的陆远的新号码,给陆远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一句寒暄介绍都没有,文措直接进入主题,耐心地对电话那头的陆远阅读着他的论文:“‘……据统计30%~60%的自杀成功者有自杀未遂史,10%~14%的自杀未遂者最终自杀身亡,自杀未遂者的自杀危险性超过一般人群的100倍……’”她笑了笑,问他:“这些数据是你亲自数出来的吗?”
提及学术上的问题,陆远隐忍着对文措的不爽,回答:“别人研究计算的数据,我只是引证。”
文措又问:“那别人是亲自算出来的吗?”
“当然,学术是很严肃的。”陆远说完似乎又觉得没必要,补了一句,“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文措笑笑:“那你觉得我危险吗?”一语双关。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会儿,文措听见陆远的呼吸声,浑厚而平缓,有种让人觉得安定的力量。那是一个人活着的力量。
半晌,文措听见电话那端的人十分认真地回答:“和你相比,狮子老虎杀人狂核武器埃博拉病毒都算是安全的东西。”
文措被他逗乐,忍不住笑出了声:“陆博士,真的想要治愈一个人,看这些研究和专著是不够的。”
文措顿了顿,说道:“人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柔软、最善变,也最难以捉摸的东西,除了用心,没有办法可以了解。”
“……”
挂断电话。陆远郁闷地灌了一口啤酒,连啃了好几串烤串。
秦前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都已经凌晨两点了,陆远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非要吃烧烤,两人找了好几家,终于找到一家还没收摊的店。
“谁的电话啊?”秦前问。
“还能谁啊?”陆远斜乜一眼,“文大小姐呗!”
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感慨自己交掉的罚款:“真没想到坐了一次这么贵的车,也算是人生宝贵的经验了。这辈子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因为认识了一个姑娘经历这么多事。”
秦前此刻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兄弟,别灰心,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就认了吧。”秦前递了一串土豆给陆远,也忍不住感慨:“看你这样也是惨,真没想到这姑娘道行又高了。”
说起来陆远和秦前在工作上也算有合作,秦前负责的片区高楼特多,不知道是什么魔咒总有人跳楼自杀,陆远自从在网上成了“治愈专家”以后,秦前就把他当“谈判专家”用,每次遇到钻牛角尖的,都找陆远来和人家谈谈。也不知道是陆远真有两把刷子还是凑巧,每次都被他说服了。
对此,陆远如是解释:“其实吧,一个人坐几个小时,很多人到后头都想通了,就看别人怎么引导了。这真想死的人,一上去几十秒就跳了。还肯坐会儿,就说明多少有点舍不得。”
……
正因为此,秦前才会给陆远介绍人,而陆远也听了秦前的介绍。两人算是各取所需。如果不是之前的合作,陆远这次也不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我早该想到的,有漂亮的你自己不上,怎么会留给我?”陆远后悔极了,一直不住捶胸顿足。
秦前阴险一笑:“可不是这姑娘老自杀找我麻烦嘛,你也知道的,我们那一片,一出这种事就得出警。”想起工作的事秦前就长吁短叹:“我就搞不懂了,活得好好的,怎么老有人要自杀?做警察的就得跟着屁股后边儿转,我们警察是除暴安良的,老管这些破事,完全是浪费警力。这些人就是闲得慌,什么抑郁症啊,要我说啊,忙是治疗一切神经病的办法。”
提及专业,陆远自是严肃了几分:“自杀可以分成精神病性和非精神病性。精神病性自杀里,抑郁症是主要精神障碍。研究结果显示,抑郁症患者存在明显的前额叶机能损害,尤其重度抑郁症,对认知功能损害会导致患者负情绪加重,更容易产生自杀行为。”
一听陆远又要开始讲座了,秦前赶紧阻止:“得得得,什么前额叶机后额叶机,我就吃过荷叶鸡。”
“是前额叶机能。”
“行行行,你说前就前,你说后就后。”
“……”陆远突然想起刚才电话里文措的话。
治愈一个人要用心。怎么个用心法呢?他认真研究,亲身与人交流,分析每一个案例,帮助别人走出心理障碍,怎么就没用心呢?难不成每开导一个人就和人家谈情说爱?陆远不屑地撇嘴。
她说的那种走心的,是情圣,不是心理学家。
秦前喝了一口啤酒,突然问道:“那你说文措那种算什么呢?抑郁症,我看她没有吧?每天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比我还开心咯。怎么就是对自己那么狠?你是不知道啊,她男朋友去世以后,跳窗,跳楼,开煤气,吃安眠药,吞老鼠药,吞金子,割脉她都割了四次,来来去去自杀了有十二三回了,也是命大,怎么都死不了,总被人救。”
陆远手握着酒瓶,皱着眉头听秦前说着,半晌感慨:“我就是好奇啊,她这样的人居然还有男朋友。”陆远啧了几声,说道:“怪不得那男的死那么早,给谁能活长啊?你说,这做男人的,得造了多大的孽,才能被这样的女人爱上?”
陆远背后这么挤兑文措,文措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得怎么收拾陆远。文措这女人的睚眦必报,陆远已经领教甚深。
陆远打着酒嗝回了家,又醉又困,倒头就睡了,还没睡几个小时,陆远就被来自安昆的电话吵醒了。
看了一眼时间,陆远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数落:“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总上夜间节目,六点打电话过来,你怎么做得出来?”
“可不是你这不孝子吗?人家做日夜颠倒的事是为了传宗接代有孙子啊,你呢,日夜颠倒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妈,自重啊。”
“去你的!”电话那头传来陆妈妈爽朗的笑声,“儿子啊,你们学心理学的是不是和电视里一样,看着人的眼睛就知道人家在想什么?搞得我都不敢和你对视了。”
陆远被吵醒,起床气也是有一点的,态度自然是好不到哪儿去:“妈,看着别人就知道别人想什么的,那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不是学心理学的。在家少看点电视剧,能预防老年痴呆。”
“不孝子!说谁老年痴呆呢?找削啊?”陆妈妈年轻时候就和陆爸爸一起白手起家,如今能有那样的家业自是不同于寻常的家长,只是钱这个东西,可以创造一切,唯独不能洗刷那种暴发户的气质。
说着说着陆妈妈想起了正事:“差点被你这臭小子带跑了。对了,我找你是有事的。下周回趟安昆,我和你爸都想你了。”
陆远一听这语气立刻就警惕了起来:“你们是又想拉我回去相亲了吧?”
“相亲怎么了?相亲惹你了?再过两年你都三十岁了,还不赶紧结婚让我们抱孙子,是想干吗啊?你这是反社会、反人类,你知道吗?”
陆远听她越扯越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妈,这帽子有点大了吧?”
“我不管,今年你再不找个女孩谈恋爱同居结婚,我们就替你安排,一个不行我就给你安排一群。”
陆远越听越皱眉,弱弱插了句嘴:“一群不合法吧?”
“臭小子!少插嘴!”
“欸。”陆远乖乖闭上嘴又听老妈念叨了近半小时。在电话的最后,老妈提到要去庙里给陆远求姻缘求好运什么的。从不迷信的陆远突然想起最近遇到的糟心事,试探性地问:“如果总是遇到倒霉的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
“是遇到小人了吧?”
想起文措,陆远坚定地点头:“那确实是小人。”
“去庙里拜拜。或者你告诉我名字,我明天帮你去打小人。”
“我不是说我,是秦前。不用管他。我还要睡觉,先挂了啊。”
“……”
挂断电话,原本困得要死的陆远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早饭都顾不上吃就跑最近的庙里去了。
从不迷信的陆远因为遇到了文措,偷偷摸摸去庙里拜拜,许愿希望再也不会碰到文措。
结果就过了个夜,文措就来了,还是和秦前一起来的。
陆远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庙里的菩萨是老糊涂了吗?是听错了他的愿望还是故意要整他?
文措在家歇了几天,原本已经快把陆远这个人忘记了,却不想又和他不期而遇了。
也许真的有缘分这回事吧。那天她去书店买书,回家的时候因为下班高峰四处堵车,于是选择了相对最快的地铁。
上下班的地铁也算是二十一世纪酷刑的一种吧,文措拼了老命才挤上车,在车厢里推推挤挤半天才找到一个角落站脚。
文措和陆远其实离得很近,只是两人中间隔着几个人,文措可以从人缝里看到陆远,但陆远一直在看别处,没有注意到文措。
陆远运气挺好的,有座位,但说起来运气也挺不好的,旁边坐了个农民工,全身臭烘烘的不说,衣服上全是黑灰的秽物,也不知道是沾了些什么。
地铁那么挤,可人们却猫着身子,生怕挨到那农民工。农民工左手边的大妈挤在角落,和他隔出近一人的距离,而右手边,正是陆远。
农民工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脸上却有沧桑的痕迹,头发乱蓬蓬的,也都沾着灰,结成一绺一绺的。他大概是太累了,仰着头打瞌睡,整颗头靠在陆远的肩膀上,陆远却仿佛毫无察觉一样。
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陆远,陆远却十分自在的样子。
过了几站,报站声清晰响起,似乎是到了他要下的站,农民工猛地起身,发现自己一直靠在陆远肩膀上,尤其是陆远衣服上还留下黑灰的痕迹,那农民工很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弄脏了你的衣服。”
陆远只是笑笑说:“快下车吧。”
文措定定地看着陆远,心底五味杂陈。
地铁再次启动。陆远从座位上起身,还没等他挤到车门,手机就响了。
文措听见他对电话里的人说:“不好意思,坐地铁睡过站了,得坐回去,可能会迟到,你们等我一会儿。”
文措知道,他一直都没有睡着,睡着的是坐在他旁边的农民工。他怕吵醒了别人,所以到站了也没有下车。
文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想,这个人好像也不是很讨厌嘛。
文措主动找到了秦前,希望他能带她一起去陆远家。起先秦前一口就回绝了,对她说:“文姑娘,你饶了陆远吧,你把他整多惨,手机号也换了,警察局也进了,还去找他干吗啊?”
文措也不生气,只是每天出现在秦前面前,把秦前逼得没办法了,果断出卖陆远:“得,你还是去烦陆远吧,兄弟就是用来论斤卖的!”
去陆远家的那天是一个星期四。秦前说陆远这天没课也没工作,以他的宅男个性,肯定窝在家里睡觉。
秦前连按了几次门铃。文措站在秦前身后,听见门内一阵脚步声,然后门就开了。
陆远趿着一双拖鞋出来开门,一边拉门一边揉着眼睛,打开门的瞬间,他正随手拨弄着如同鸡窝的头发。
陆远看了一眼秦前,然后看到了秦前身后的文措,满眼惊讶,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又看了文措一眼,眼睛都看直了。
“陆博士早啊。”文措嘴角勾着甜甜的笑意,微微歪着脑袋看着陆远,很友善有礼地与他握手。
“早……”陆远生硬地与她回握,随即很不情愿地将他们领进了屋。
文措一个人走在前面,陆远瞅准机会,眼疾手快抓住了企图跟着文措溜进屋的秦前。
文措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陆远压低声音问秦前:“怎么回事?”
秦前嘿嘿一笑,讪讪说:“文小姐说和你有点误会,来和你道歉的。你也懂的,她求我半天,我根本没法拒绝。”
文措挺了挺背,打定了主意,又走了回去,走到陆远身边,递给陆远一个纸袋:“道歉礼物,希望陆博士能原谅我之前的恶作剧。”
“没事。”陆远生硬地扯着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随手把文措的礼物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看样子也不想招待他们,立刻就下了逐客令:“你们来得也挺不巧的。我一会儿还有节目,马上就出门了,就不招待你们了。”
秦前和文措对视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文措微微抿唇:“不好意思,打扰陆博士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三人一起又走向玄关。文措走在最后,跟在陆远身后,沉默地打量着陆远租住的一室一厅。MUJI式的原木风格,大约因为是旧房子,装潢显得有些旧了,木地板也有点花了,但家里还算整洁,整体很符合这个男人木讷耿直甚至有点傻的个人风格。
学术派的男人家里自然是少不了书的,文措视线所及范围内几乎都是书。
临出门,文措被陆远家挂在墙上的日历吸引了。站在那儿看了半天,直到秦前喊她她才离开。
“陆博士,其实我挺欣赏你的。希望你不要因为之前的事讨厌我。”文措郑重地对陆远说,那表情十足真诚。
“呵呵,”陆远干笑,“其实我这个人缺点很多,真的很不值得欣赏。”言下之意是,姑奶奶你还是饶了我吧!
文措自然是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可她这人就是反骨得很,懂了也要装不懂:“陆博士这么大度我就放心了,今后就多多指教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只听见身后的陆远伸长脖子喊着:“还是少指教一点吧文小姐!”
文措原本是和秦前一起走的,可到了车站她又改了主意:“秦警官你先走吧,我转转再走。”
秦前走后,文措掉了头,又回到了陆远家。
六层楼砖混结构的楼房,没有电梯,单楼梯,楼道里只有一扇窗,做得很高,文措只能通过窗户看到天空。她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里。
她的头发像披肩一样,包裹着她的肩膀和手臂,她能安静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这让她充满了安全感。
文措也不记得过了多久,只记得她听见咔嗒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是门开了,就听见陆远吓得结结巴巴的声音。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文措微微抬头看了陆远一眼,他背后有光,让她有些不能适应,她眯了眯眼睛说:“我一直都没走,我知道你是不想看到我所以撒谎,其实你今天根本没有工作,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陆远这人实在单纯,连说谎都不会。
“你们家的日历上把有事的日子都圈出来了,没有今天。”文措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
陆远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怎么还不回家?”
“这不是还没求得陆博士的原谅嘛,哪敢走啊。”文措踱步走到陆远身边,仰着头,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陆远,像小狗似的在他身旁嗅来嗅去,“陆博士有一米八吧,还挺高的。”
陆远完全无心和她唠嗑,皱着眉头冷冷地说:“我说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文措眼眸低垂,看着地面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眼:“其实这几年和我接触过的心理医生啊警察啊挺多的。”文措若有所思,突然问陆远:“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扮演这样的角色,把深陷泥沼的女人救出黑暗,觉得那就是英雄?”
文措眼睛都没有眨,很认真地观察着陆远。他眼神没有闪烁,脸上也没什么异样,只是用很坦荡的表情说:“我并不想扮演什么英雄。我只是看到了我感兴趣的课题,想试试而已。我并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多事。”
“呵,”文措笑了笑,“倒是无耻得很坦诚。”
如果他想做一个英雄,或者说些假大空的话,说什么要治愈她、什么己任之类的话,她也许不会理他,甚至鄙视他。
可他那么坦荡随意地承认,在他眼里,她只是个课题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文措觉得在他面前轻松了很多。
她潇洒地对陆远摆了摆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留下陆远一头雾水。
“陆博士,我还会再来找你的。”临下楼,文措突然回头说。
“什么?”陆远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你还要来?”
陆远哭丧着脸说:“我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陆远那副生不如死的样子让文措感到有些受挫,这在漂亮的她人生里是绝无仅有的经验。她别扭地站在楼梯的角落,定定地看着陆远,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对啊!”陆远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是在捅马蜂窝,马上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以后能当不认识我,就最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