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杀!”
“三打两胜,最后一盘。”
岔山村,天气微阴,头天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湿滑。新浇灌的二层小楼,坡屋顶上混凝土板正哒哒往下滴水。
不远处,几匹摘下鞍架的骡子打着响鼻,可劲嚼着草料。
楼房前,院里一群人正围着几个打牌的年轻人起哄。
“我们四个,代表两个村子,说话要算数哦。”胖子大癞痢举起手里啤酒瓶狠狠灌了一口,睁圆眼睛:“南召人跟景东人,巅峰对决,欢迎关注。”
“什么南召人,人家不是早就许到我们景东来了?”有人纠正。
“就是,青华妹已经算是半个我们岔山人了。”一个穿羊皮的妇女附合着。
哈哈,围观人群一阵笑声。
今天收工早,差不多只干了半天活,工钱却一分不少,大伙正高兴呢。
这几年脱贫攻坚住房改造,村里几乎家家户户盖新房,清一色钢筋混凝土小楼,一家比一家漂亮。
由于混凝土浇筑劳动强度大,开工就不能停,一直要坚持到浇完。于是就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谁家浇灌,干完休息,工钱一分不少。
今天才三点多就完工,时间老早,这不趁吃罢饭没事,大家都寻开心娱乐呢。
青华和舅舅是赶马的,负责用马帮运送沙石料。混凝土浇完,自然她们的沙子碎石也转运完了。
她们甥舅俩原本是在旁边的高压线路架设工地驮材料,恰好昨天完工。
适逢主人浇平顶沙石需要马帮转运,俩人就被请来了。她们的马帮一共四只骡子,其中两只脖颈上都挂着碗口大的铜铃。
这种大铃一般是只有头骡才挂的,可在这却有两只骡子都挂,因为,其中有一只骡子青华家的。青华家总共就一头骡子,所以也给它挂上了大铃。
眼下罗尚发正给牲口罩鞍架,而青华则被打浇灌的青年约着玩牌。
农村里能玩的东西不多,除了麻将就是扑克。此刻四个人在玩的就是扑克牌“打人民”。
“打人民”是当地叫法,即按顺序连起来出牌,同时“赚”牌优先,三个为炮,四个为千担等,双牌连起来最大又称“人民”。
院子边,浇灌的主人陪着笑脸,嘴里说着感激的话,将几张崭新毛爷爷递给罗尚发:“这是今天四个骡子的辛苦钱,麻烦你数一下。”
老罗已经喝得有些微醺了,他随手一搓就知道钱数,嘴里却若无其事客套着:“不用数、不用数,你盖这么大间房子,未必还会少了我这几块驮脚钱?”
主人也打哈哈:“要不是你来帮忙,我今天这料子还不一定供得上呢,还是你这些骡子厉害啊!”
宾主开心笑着。罗尚发揣起人民币朝这边瞅瞅。
此刻,打牌的四人中,每人手里只剩两三张扑克了。
一名黄头发男孩推了把桌子上的250克瓶装啤酒,看向对面:“美女,说话算话嘎!”
青华眨了下眼皮,这个小个子的青年她并不认识。
“就是就是,愿赌服输。”桌上另外两人也随声附和。
这是典型的一女战三男,青华独自跟他们对决。
“公正人哪去了?看清楚!”“省得输了又说我们作弊。”几人大声嚷嚷。
坐一旁翘着二郎腿当裁判的中年男人呵呵笑着,放下酒杯点起一支烟说:
“看着的看着的,青华,你要想好了再出,莫吃这三个小崽仔的亏,这几个小半截,贼精着呢。”
旁边穿羊皮妇女也给青华鼓劲:“不就吃瓶啤酒唱个山歌么,又不是赌那几只大骡子,怕什么,青华,顶着。”
“刚才两盘是一平,这盘最后一回,哪个输了都不准懒账。”大瘌痢喝掉手里的啤酒,两眼放光的又喊起来。
“还有我赌的调子?说好输了要跳三跺脚的。”
“嗯嗯,不准反悔!”
面对牌桌上几人挑衅,穿着一帘蓑衣的青华却不急不燥、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
她瞅了一眼手里的牌,一张老A和一个大鬼。在“打人民”玩法中,老A是除了大鬼小鬼以外最大的牌了,能碾压其他所有单张。
“谅他们几个也不是对手。”青华心里寻思着。
她是一直细心在观察对手出牌的,今天她这个南召姑娘以一敌三,力战景东县岔山村的帅哥天团,她可不能轻易失手。
她计算过,总共54张牌,已经出了几张还剩下些什么,按推算,他们三人手上应该没大牌了。
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自己吊打。
想到这,青华似笑非笑道:“不就一瓶啤酒、一个调子、再跳个三跺脚么,输了马上兑现。”
“说话算数?”三人也来了精神。
“当然!”青华说,“倒是你们三个,要记得各人的赌注哦,不要到时候赖账,哪个要是敢赖,先说好,老娘是要跑到家里去讨债的!”
哈哈,她的话引起一片笑声。
“不用你来讨,我这个公正人帮你记着!”裁判端起酒杯咕了一口,大声宣布:
“这三个景东小伙子,每人自带伙食,去南召县沙溪乡阿鲁腊村,帮你们家免费割一天马草,工钱不开,烟酒不管。”
牌桌上三人互相看看,彼此同时挤眉弄眼:
“汉子人敢做敢当,去就去。”
“工钱不要就不要。”
“莫说割马草,就是直接去做上门姑爷,我也愿意。”
三人的话引来一阵大笑。
“你割马草就得了,上门的事情莫想,人家青华早被胜材号下了。羊皮女人抬手戳了一下黄头发,嘻嘻乐呵着。
胜材是她侄儿子,之前就考进了世界双一流云南大学。对岔山这样的偏僻山村来说,能有一个上名牌学校的亲戚,还是十分不易的,难怪她自豪。
“这不一定,你侄儿子去上大学了,哪还忙得赢回来阿鲁腊村当姑爷。”大瘌痢接过去道。
“张老二,少给我放馊屁,你个生烂疮的认得个逑!”羊皮妇女瞪了大瘌痢一眼,恨恨嗔骂。
大瘌痢其实是有名字的,就叫张老二,但因为头上常年生疮(牛皮癣)总是治不好,慢慢就得了个绰号“大瘌痢”,真实姓名反倒被人遗忘。
羊皮妇女的话再次引发众人哄笑。但场上也有人窃窃私语,声音虽然不大,可青华还是听到了:
“这就是那个赶马妹?听说家里很穷,她爹还是个残疾呢。”
“肯定穷了,不然她做什么不好,偏偏去赶马?这年头你见有几个女人干这活?那是牛马一样的苦力。”
“看来不大靠谱,除了赶马就只会玩,你看她一天到晚又唱又跳的,还乐呵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