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马料袋里都是钱

四阿婆七十多岁了,是村里的五保户,以往青华在家,不是帮其浆洗,就是给其驮柴买米。久而久之,老婆子也十分喜欢她,平时弄个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着一点给她。

这不,现在又提着一兜兜土鸡蛋来了。“我昨晚上起来解手,听见你家马叫,就知道你回来了。”四阿婆说。

青华披了件衣服出来,忽然一拍脑袋:“四阿婆,你今年的柴驮回来了没有?”

“没有,年前你不在家,谁给我驮呀?”老婆子愤愤道:“原本想叫王二牛那几个小崽崽帮我用摩托车拉一下,可人家见天四处游逛都行,就是不帮我拉。”

“今年砍了几排?”青华问。

“排”为滇西方言,就是长宽以成年人的双臂伸开幅度为准,量一次为“一排”。“一排柴”如果用牲口驮,大约需要运十多趟。

“我一个人要烧不了多少,今年政府给送了个电磁炉,不过我还是喜欢烤火,就请人砍了一排。”四阿婆说,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

“走吧,我这就帮你去驮!”青华穿上衣服道。

四阿婆:“瞧你这久累的,人都瘦了一圈,要不先歇歇,等明后天再驮?而且你年年帮我驮柴都不要钱,实在不好意思。”

“别等了,就今天吧!”青华瞅一眼远处天空说,“明天正月十五,过年雨水多,要是下雨反而麻烦,趁就天气好!”

她没说过了十五还准备跟罗尚发出门的事。只是又补了一句:“咱婆孙俩说好,还是老办法,不收钱,我出义务工,你教我唱个山歌就行了!”

“嗯嗯,好吧!”老婆子抬手擦擦眼窝喃喃道:“只是对不起你了,年年白帮我驮,这山歌又不能当饭吃。”

青华见状笑笑:“四阿婆你别急,饭我会自己回家来吃。”话虽这么说,可到了晚上,青华回到家却依旧没有吃上饭。

傍晚,青华家。等她帮四阿婆驮完柴回来,人和骡子刚走进家门,就听见堂屋里传出一片吵吵嚷嚷声。原来,有两拨人早在那候着了,他们正跟杨廷仁吵架呢。

青华朝堂屋瞅一眼,马上明白都是来要钱的。

父亲杨廷仁身边围着一男两女,男的是村里的“土财主”王金保,那两女的却是对面景东岔山村的。两妇女中,一个穿着羊皮系男友胜材家亲戚,青华熟悉,另一个她却从没见过十分陌生。

“这些人还真是会找时候呀,都生怕她过了十五就外出,所以全选在十四就赶着来了。”她想。

“都是来讨债的吧?”青华站在台阶下,抬头冷冷道。

“大侄姑娘呀,话莫说那么难听。”土财主道,“欠账还钱,天经地仪,你家盖房子时跟我借的钱怕也该还归了吧……”

青华打断:“本金五万,利息一年两万,总共七万块钱,对吧?”

“对对”,王金保皮笑肉不笑,“刚才我去你家牛圈看了一下,实在不行,牛就由我来帮你们拉去卖吧,看样子应该值个一二万块钱。”

轮椅上的杨廷仁一听急了,他大声说:“我家这条牛是西门塔尔,年前人家就给过三万五都没卖呢!”

这时盛材家二婶也开口道:“我们到是没有那么多,不用来不来就几万的,刚才已经跟你父母算过账了。”

那个陌生的岔山村女人则大叫着尖声尖气说:“胜材家自从定亲四年来,总共到过你家五趟、带来五份礼物,加上平时年头把节送给姑娘的红包,折钱合计是九千五百六十八块!”

“别搞错了!”杨廷仁争辩,“是你们提出来退婚的,反过来倒要我们赔钱。”

胜材家二婶由于跟青华较熟悉,倒不意思说什么,很聪明的只是呵呵着。

陌生女人却扯高气扬道:“这个嘛,谁也没想到我家侄儿子成绩那么好,一考就考上个名牌大学,这年头都时兴门当户对,凡事要讲般配。要怪,就只能怪你家姑娘命不好喽。”

听到这青华总算明白了,原来这人也是男友胜材的婶婶,是帮他家来退婚的。

“胜材你个小杂种,终归还是负了我!”说到底她心里还是有些眷恋的,不过想到胜材的态度又气不打一处来。

杨廷仁还想再说什么,青华记起胜材发给大癞痢的信息,抬手制止道:

“爹,别跟她们费话了,咱命不好,高攀不起人家。我一个没文化俗不拉几的土渣渣,咋配得上人家三代才出一个的金疙瘩。我这辈子就是喂狗,也不会厚着皮嫁给他胜材的。”

“不就是去读个书么?难道在农村就不活人了?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青华也懒得跟陌生女人理论,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杨廷仁:“可这钱……”青华没接腔,抬头看着母亲道:“妈,我回来的那个马料,你那放哪了?”

“马料?”母亲不解。“哎呀,就是丢在马背上的那半口袋蚕豆。”青华说。

“哦哦,我扔在墙角旮旯了,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呢,现在要?”母亲说着就过去把口袋拎来放在女儿面前。

王金保见状,鄙夷地摆摆手,不屑道:“马不马料的,那是你家自己的事情,既然咱们的账都很清楚,也不用算了,哪还是商量一下还钱的事吧!”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陌生女人讥讽道:“反正我就是来退货的,这货款没拿到,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走的。”

土财主眼见这么多人逼债,又瞅瞅杨廷仁夫妇愁眉苦脸样子,想着再守下去根本没意思,瞧他家这穷酸样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

于是遽然起身,连之前哥、嫂之类称呼的礼节也不顾了,直接道:“我可以宽限三天,想清楚,要么用牛抵债,不够再把骡子加上;要么就到时候就还钱,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恶恨恨甩下一句话,抬腿就准备离开。“站住!”青华手按着口袋冷冷地道,“你想怎么办呢?”

王金保愕然,皱眉道:“你说应该怎么办?”

青华:“狗眼看人低,以为自己有两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真是欺人太甚!”

“大家听听?”王金保收住脚步对众人说:“明明是她们家欠钱,还说我欺人?世上有这个理吗?”

他盯了轮椅上的杨廷仁一眼,又对青华道:“算了,你是小辈,看在你爹这样子的份上,我也不计较,记住我说的话!”

“呸,不就几块钱么,少猪鼻子插大葱给我在这装?”青华愤怒了。

“你……”土财主被气得一屁股重新坐下。他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叮叮当当,杯子里的茶水四溅:“有本事还钱,少他妈放屁!”土财主大声道。

“放你妈的屁,老子们家轮不到你来撒野!”青华也针逢相对。

她说着撕开口袋,把手往马料里面一伸,哗啦掏出几捆崭新的百元大钞。这些钞票全是才从银行里取出来的,崭新明亮,每一扎上全都套着纸条还未拆封。

“一、二”,青华嘴里报着数,手里扬起百元大钞朝土财主仍过去。王金保张大嘴巴,赶紧用手来接。

“三、四、五:这是本金!”青华咬着牙。

“本金清楚、本金清楚。”土财主忙不迭回应。

“六、七:这是利息!”她继续。

“利息清楚、利息清楚,不不,全部清楚、完全清楚。”土材主擦着额上的汗珠。

“还要吗?”青华再次拿起一沓钱厉声道。

王金宝赶紧讪讪道:“大哥大嫂对不住、对不住,跟你们认真了,我先走、先走。”

“滚!”青华瞪着天花板,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随即她转向岔山村的陌生女人道:“你回去告诉胜材,他家的九千多块钱,我一分不少照赔,而且还多送上四百,希望他今后最好先学学做人,别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着将一扎崭新的一万元人民币扔过去:“对不起,咱家这穷门小户的,就不留你们住宿了!”

两个女人听到逐客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赶紧灰溜溜走了。

等外人全部离开,青华母亲走开来,急慌慌问:“这烂、烂口袋里,咋会有、有那么多钱?”

“路上捡的!”青华一本正经回答。

“死丫头,急死人了,还不赶紧说实话。”

青华母亲蹲下身,双手伸进马料袋里,想捧一把蚕豆看看咋回事,没想到她双手一抓,又捞出来一扎百元钞票。

“这、这……”杨母目瞪口呆。

“别这那的了,还有呢!”青华说着伸手往口袋一掏,又取出一扎崭新票子。

“你哪来这么多钱?到底做什么了?”杨廷仁也沉不住气了,声音颤颤地问。

青华母亲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青华笑得合不拢嘴。好不半才哎哟哎哟的捂着肚子道:“这都是我过年这半个月包驮料子挣的呀,舅舅那两个月的工钱还没清账呢。”

“过年这几天,一共有多少?”杨廷仁问。

“十万!”青华答。

“我得了两个红包,还拿了一个提前完工奖,加起来有十万块。这些钱每一分都是我和乌龙用汗水换来的。”她说。

“你舅舅哪还有多少?”杨廷仁问。

“被我零用支取了一点,大概还有两万块吧。”

“这么说,你三个月就挣了十二三万?”青华母亲问。

青华点头。

“老天,十三万呀!”她这话把老母吓得直接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