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从臭鸡蛋说到《吕氏春秋》

——诉诸个人(以个人品质为据)

黑格尔在《谁在抽象地思维》中说到一个很厉害的女商贩。一位德国的女顾客在挑拣了一阵以后,对卖鸡蛋的女商贩说:“你卖的鸡蛋是臭的呀!”这句大实话可捅了马蜂窝,女商贩立刻回敬道:

什么?我的蛋是臭的?你自己才臭呢!你怎么敢这样说我的鸡蛋?你?你爸爸吃了虱子,你妈妈跟法国人相好吧!你奶奶死在养老院里了吧?瞧,你把整幅被单都当成了自己的头巾啦!你的帽子和漂亮的衣裳大概也是床单做的吧!除了军官们的情人,是不会像你这样靠着打扮来出风头的!规规矩矩的女人多半在家里照料家务的,像你这样的女人,只配坐监牢!你回家去补补你袜子的窟窿去吧!

这一阵倾盆大雨,这一顿狂轰滥炸,直弄得女顾客哑口无言,女商贩的鸡蛋也因而“不臭”了。除了无中生有的人身攻击,女商贩别无所据。退一步讲,即使你骂得有根有据,也还是犯了诉诸个人(以个人品质为据)的错误。

诉诸个人(以个人品质为据)是这样一种逻辑谬误:当要论证某一论题的真或假,或要论证某人的事业、行为有无价值时,只引证他个人的品质。

人身攻击是完全错误的。谩骂是辩者无理与虚弱的表现。如果有道理,尽可以以理服人,何必骂人呢?法国格言说:“骂人是无理者的道理。”这种证明方法在文化人中间是不能容忍的。一个人到了泼妇骂街的田地,那表明其手中已无真理可言了。

有一位竭力反对弗朗西斯·培根哲学的人说过如下的话:“弗朗西斯·培根无情无义、形同走兽。他父亲死后,他官场失意、亲朋疏远、困苦不堪、孤立无比,且又债台高筑,因无力还债而几度入狱。不久,他转而依附艾塞克斯伯爵。艾塞克斯年少显贵,为女王宠信之臣,显赫一时。他与培根建立了诚挚的友情,多次推荐培根任政府的检察长等职,推荐次数之多以致女王对他的宠臣生厌。艾塞克斯推荐不成,竟以自己在特肯汉的房地产,价值2千英镑,送给培根。2千英镑在16世纪是一笔巨额款项。后来,艾塞克斯失宠,并犯有严重罪行,被执下狱。他被审两次,培根非但不缄口沉默,更未为他作辩护,反而历数他的种种罪状,其中有很多过实之处,并坚请立斩其首。结果,艾塞克斯在7天后被送上断头台。培根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所谓哲学、人品有什么可值得称道的呢?”

这一番话概而言之就是用培根的无情无义、形同走兽来证明他的学说不值得称道。这就包含了诉诸个人的谬误。从培根的人品有问题,推不出他的学说也有问题。因为二者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

诉诸个人是政治论证中常见的错误。列宁说过:“把目标转移到‘个人’身上,实际上就是诡辩家的遁词和手腕。”又说:“政治上的谩骂往往掩盖着谩骂者的毫无思想原则,束手无策——软弱无力、恼人的软弱无力。”鲁迅也说得十分精辟:“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在政治争论当中,特别要注意“形式要文雅有礼,内容要充实有力”。难怪俗话说:“提高嗓门哇哇叫,论据的力量反而小。”

据前人考证,署名苏洵的《辩奸论》乃伪作,实际是南宋初年道学家邵伯温为攻击北宋宰相王安石变法,而假托苏洵之名写作的。文章为把北宋末年的社会动乱和亡国之祸归罪于王安石,对王安石进行了人身攻击。

文章说:现在有个人,嘴上讲的是孔子、孟子的话,亲身实践的是伯夷、叔齐的行为,收罗了一些沽名钓誉的士人和一些不得志的人,他们在一起制造舆论,自我标榜,自以为是颜渊、孟轲再生于世。可是内心却阴险狠毒,志趣和一般人大不一样。这真是合王衍、卢杞于一身了。王衍是晋惠帝时终日清谈、不理国事的宰相,卢杞是唐德宗时陷害忠良,搜刮百姓的宰相。他所造成的灾难,难道可以用语言形容吗?他穿的是奴仆的衣服,吃的是猪狗的食物,头发蓬乱,像囚犯一样,满面尘垢像居丧者一般,可是却大谈诗书,这难道合乎情理吗?凡是做事不近人情的人,很少不是大奸贼的,齐桓公时的竖刁、易牙、开方就是这类人。以盖世的名望来助成他潜在的祸患,这样,虽然有想要励精图治的君主,以及喜爱贤才的宰相,也还是要提拔重用他的。那么,这种给天下带来祸患,那种必然而无疑的情况,就不是王衍、卢杞所能比拟的了。

邵伯温在文中没有拿出哪怕一点儿证据,去论证王安石“祸人家国”,而完全靠含沙射影,诬蔑咒骂,用人身攻击来取代对论题的论证。

以人废言以至以人废书的事是常有发生的。历史上最著名的例子恐怕要算《吕氏春秋》了。《吕氏春秋》成书不久,便束之高阁,长期受到冷遇。其中一条重要原因就是历代文人鄙夷吕不韦的为人。其人诚可鄙,其书不可贬。宋人黄震说:“《吕氏春秋》言天地万物之故,其书最为近古,今独无传焉,岂不以吕不韦而废其书邪……今其书不得与诸子抗衡者,徒以不韦病也。”

中国书法字体历代都是以书法创始人的姓名命名,唯有宋体字是以朝代命名的。这是什么原因呢?据说,宋体字的创始人是宋朝秦桧。秦桧是状元出身,他博学多才,书法造诣亦很高。宋体字就是他总结前人书法之长而创立的。他早年为官,名声尚好,但到后来为相时,迎合高宗偏安政策,以莫须有罪名在风波亭害死岳飞父子,天怒人怨。由于他创立的字体委实是好,后人并没有以人废字,又由于他的名声实在太臭,他的字体就只好被称为“宋体”字了。

在十年动乱时期,著名作家巴金的名著横遭批判,他本人也被剥夺了写作的权利,封笔10年无一作品问世。政治上的打倒造成了文学作品以及创作的厄运。令人惊奇的是,巴金竟有一封短简“出笼”。

那是1976年,巴金订了一份南京师院编印的《文教资料简报》,当他看到第46期上一篇文章的引文出处有误,便写了一封短简寄去。该刊的实际负责人姚北桦同志接到信后,并没有因巴金正背着“大黑帮”的罪名而不刊出,在第49期“读者来信”栏内,刊登如下:

《文教资料简报》第46期68页上,引了两段鲁迅先生对内山完造的谈话,说是“内山引用曹聚仁在香港《星岛晚报》上发表的《书林新语》的第六节谈到内山书店的部分”。这个说法似与事实不符。这两段话的原文,见于内山完造的悼念文章《忆鲁迅先生》,最初发表在1936年11月15日上海出版的《作家》月刊二卷二期上,后收在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编印的《鲁迅先生纪念集》中。当时《星岛晚报》还没有创刊……

一个读者

“十年一简”终于以“一个读者”的具名问世。这应当是对“四人帮”践踏文坛的讽刺。

在口头辩论当中,当一方理屈词穷时,便转而指责对方口音不准、姿势难看、语气太硬、衣衫不整等等,也都属于诉诸个人的错误,在争论当中都是要加以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