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了,楚茨。我的好警官。”
楚茨刚刚推开天台的门,便听见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见到了一个高大却瘦弱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戴着鸭舌帽,手里还有一支点着的烟,痞痞地靠在木架子上,而在帽子下,顶着的是一张楚茨的脸。
楚茨没见过这种诡异的情景,但他好歹也是当了十几年的刑警,有着一个警察最基本的素质,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开口问了一句:“你是谁?”
对方掐灭了烟,扔在地上踩了一脚,噗嗤笑出了声:“楚警官,这不明摆着的嘛……我就是你嘛。”
“哪个时候的我?”
“噢?这是什么意思?”
楚茨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过去的,还是未来的我?”其实也不算太奇怪,这么了解自己的,自爸去世后,除了自己,楚茨想不到第二个人。
对面显然被楚茨的说法吸引了:“我还不知道你,噢,也就是我自己,这么有意思呢。想法很不错啊。”说着,他竟然啪啪鼓起掌来,突然,掌声随着一声叹息停了下来,“可惜,我就是现在的你啊,没有过去,更谈不上…什么未来……”
楚茨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你没有必要知道。一个连杀父之仇都报不了的废物。”
楚茨心被狠狠揪了一下,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大的痛苦和遗憾。
“你在十几年前,噢,也就是高考后父亲走的那段时间,颓废了一段时间吧。”
“你……”
“我怎么知道,呵,我说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楚茨心想,那你刚刚还说我没有必要知道。
正月夜里的风不怎么喜人,一副奇怪的情形正在高楼的天台上演,两个“楚茨”在彻骨的寒风里对峙着。
对面的“楚茨”又开口了:“你敢说,在那段时间里,从没有产生过杀了那些人的想法吗?”
“我当了警察,我……就是想亲手抓住那些逃脱的……”
“啊,楚警官,你不能否认,不然,我是哪来的呢?我不过是另一个你,在当年的那个岔道口,我们不过是走了不同的路而已。谁又知道,在宇宙里,到底有多少个‘楚茨’呢……你做了警察,我是个嫌疑犯,或许……还有一个‘楚茨’……他开了蛋糕店呢……”
楚茨这才听明白,平行世界吗……
“你不信也没办法,我刚来的时候,我也不信。”
楚茨想起了什么,问:“是你,前一段时间你偷了钱,还动了那张照片是不是?”
“楚茨”听见这话不乐意了:“你是不是当了警察就开口闭口都是偷?那也是我家,我花我的钱,怎么算偷?再说那不是我爸吗?我看看他怎么了,我就问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楚茨感到一阵头疼,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不讲理的一面。
“所以,你骗了秦柏。”
“哎呀,我本来想让秦柏搞死你,把你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再说,你没骗吗,你骗他自己已经被抓起来了。”
“……”
“好吧好吧,我在秦柏身上装了窃听器。”
“……”
“哎呀,秦柏一直以为是你在耍他呢。噢,对了,那些指纹也是我的,为了搞死你。凭什么你是警察,我是嫌疑犯,你知道我流浪了多少年吗你,”对方顿了顿,又开口:“算了,不说了,反正你也不知道。”
“你杀了张元正,怎么杀的?”楚茨突然开口了,明明是个疑问句,却用着陈述肯定的语气。
“噢,你说那个人啊,”“楚茨”的目光阴冷下来:“那几个孩子是我引进去体育场的……要不怎么说你办事不行呢……张元正嘛,他该死,像这种人渣,死上一千遍一万遍我都嫌少……怎么样,他的死法你满意吧?”
楚茨想到了张元正最后还被溺在水里的情景,道:“你应该让法律来制裁他,你……”
“是吗,你闭嘴吧!楚警官!你这么多年治住他了吗,没有!你看我,我就做到了,”“楚茨”大笑起来,“你不懂……有时候,要想达成目的啊,就得用一些手段……”
“你恐怕还不知道,你应该感谢我,我把那些罪人,毁了我们一生的罪人,都杀了……噢,对,包括我那个时空里的……”
“你…你疯了,”楚茨怎么也不信,如果,当初是他选了这条路,他也会杀了这些人吗……
“所以,警官,我本来觉得,觉得由你来顶替这些罪名,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后来我又想,要是你连这些罪名都拿走了,我就真的不剩什么了……”
“所以,你来抓我吧,给我一个死刑怎么样?”说着,“楚茨”取下了鸭舌帽,将整张脸露了出来,扔下帽子,他伸出了双手,等着另一个自己来锁住他。
“噢,对了,你小心那个楚左。”他还没想明白,怎么这个时空里的楚左没有为难楚茨呢?
“什么?什么楚左?”楚茨在脑子里搜了一圈也不记得自己接触过这个人物,“是贩毒的另一个人吗?”
“你……不知道?不可能啊,没有吗?没有吗……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说到最后,“楚茨”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楚茨也听不清他到底在嘟囔什么,他像在喃喃自语,又好像在与黑暗中某个灵魂对话……
余文这时候也赶了上来,见到两个师父顿时傻眼了,不过一个沉稳,一个是小混混模样,他还是分得清楚的,他跑到楚茨身边,“师父,你们在演戏吗?不能接私活的。我瞧您也不是特别特别帅,为什么他要整成……”
“你快闭嘴吧。”楚茨向余文砸了一句话,这人就是来气自己的吧……接着他向另一个自己说:“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准确来说,我不信我自己是这样的人。”
“信与不信,已经成这样了。”“楚茨”歪着头,露了一个微笑。
楚茨定定的看着他,一张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脸,一个与他不同选择的人生,又或者说,这就是他自己呢?
“你是怎么来的,应该还可以回去……如果你真杀人了,我回去,我替……我自己,我去自首,你可以留在这边……继续……”他在与另一个自己对话,又好像在与另一个灵魂对话,他又觉得,自己是在劝以前的那个自己,劝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楚茨突然想到了《西游记》中的真假美猴王,他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与对面的那个,到底谁真谁假了,六耳猕猴是孙悟空的欲念,他们俩又会是谁的欲念分支呢?
“楚茨”放下双手,嘴角的笑慢慢消失,终于,他狠狠地踢倒了旁边的架子,怒吼道:“为什么,凭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行了吗!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就是个孬种,你明明也没放下,你告诉我,你放下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放下,我至少……可以帮你放下,”楚茨笑了,“我们俩,总要有一个是正常的吧?所以,我会回去你的世界,那些罪名,我来帮你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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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救护车和警车围了一圈,各种吵嚷的声音好似一堵墙,把余文困在里面。他现在还没搞清楚情况,几分钟前,那个和师父长相一样的男人,没有任何征兆,突然从天台上跃了下去,虽然师父反应够快,可还是没有抓住他,最后关头,只从那个人身上扯下来一大块布料。
外面警戒线已经拉起,医生也做了最后的抢救,可惜……人已没了呼吸。
余文看着楚茨,他的师父正蹲在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面前,那一刻,好像时间在他们那里凝固了。
“楚茨”最后还是被救护车拉走了。
余文知道师父不好受,但他一贯不会安慰人,便只能说一句逝者已逝。还没开口,他听见楚茨说:
“他从来就没打算过要活下去……要么得一个故意杀人罪,要么……从这里跳下去……什么回到他的时空,都是骗人的罢了……”楚茨手里紧握着一张纸,那是他在最后那一刻从“楚茨”兜里拽下来的。
案件结束了,考虑到各种因素,局里对秦柏还是采取从轻处理。对外没有公布过多信息,真相楚茨只告诉了余文和梁局。这么多天的经历的人与事,像困扰了他很久的心魔,像做了一场够荒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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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亲爱的自己:
楚茨,你好啊,我是你,另一个你。
我不知道怎么,明明上一秒在垃圾堆里找吃的,下一秒就在你这边的垃圾堆里醒过来了。
我请你不要在意为什么是垃圾堆,给我一点尊严,虽然我已经没有这玩意儿了,但是,在我自己面前,我还是想拾回这俗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生活没有一点光亮,我知道我辜负了爸的期望,我都明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有时甚至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带我出孤儿院,我现在又是什么模样……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将他夺回呢?
当时骗爸我是孤儿的时候,我其实挺害怕的,后来知道了他是警察,就更害怕,害怕他有一天会揭穿我的谎言……会不会被关进牢里去啊……可是我又觉得我没错,如果他们不养我,就不该把我生下来,你说,这样的父母,是不是就是死了……你应该还记得,那年春节去找过他们吧,算了,悲伤的不提,真是糟糕啊,怎么心里还会想起他们,你说,我死的时候,他们会悲伤,还是会庆幸。他们应该很高兴,再也不会有我这个累赘了……我不知道答案,如果有机会再见,你也别告诉我这个答案。
你给秦柏那孩子说,我骗了他是我不对,可是我还是要批评他的学习态度,高二了一天天尽琢磨一些杀人放火的事情,这样怎么考一个好大学,以后怎么养活他妈?让他高考结束了再慢慢琢磨去。不要老相信别人,傻子一个,摄像头不管好坏先砸了再说,那样不就肯定是坏的了嘛……
唉,行了,我写这封信的目的只是想说,我很谢谢你,让我知道还有一些不同的结局,和爸一样做个警察也挺好的,可是我仍要批评你的工作能力,你怎么能这么多年还没有替爸报仇?你就是这样给人民服务的吗?我观察了你有一段时间,你老纠结什么呢,选择了这条路就走下去,你给我好好干,一天天的。
还有,如果你看见这些话了,我,不出意外已经走了,可能会惨点,不过你不用担心,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可以放下一些事情,很潇洒呢。死亡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我只是回去了我的世界,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人啊,还有,我会去自首。还有,你家的摄像头我给拆了,噢,不,是我家,我不喜欢被人盯着的感觉。
永别,楚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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