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二年(前205年)五月,到汉四年(前203年)八月,楚汉双方在荥阳、成皋、广武一线的正面战场上已经持续对峙了28个月。此时楚汉双方的实力对比早已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刘邦已经得到了天下的三分之二,汉军将领韩信、彭越、英布、灌婴、刘贾等人已经从南、北、西三面将楚国重重包围。而项羽所控制的势力范围只剩下今江苏省和安徽省的部分地区,项羽的失败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楚汉战争即将进入尾声。
人质危机
但是项羽手中还有一张王牌可以打,那就是人质。刘邦的爹刘太公,老婆吕雉、哥哥和侄儿此时都还在项羽军营中为人质。
人质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刘邦就一天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刘邦主动提出要与项羽议和,想让项羽把家人给放回来。刘邦手下的最佳说客原本是郦食其,但是郦食其在齐国被烹杀了。刘邦派出了手下另一位重要说客陆贾前去楚营找项羽和谈。
陆贾是楚国人,为汉初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和外交家。陆贾早年就追随刘邦,因能言善辩常常出使诸侯。刘邦平定天下后他去南越说服南越王赵佗归降大汉,我们在后文中将会详细介绍。
但是这一次陆贾失败了,项羽不同意释放刘太公等人,陆贾只好“颠狈而归,仅以身免”。
侯公说辞
刘邦又派手下说客侯公前去劝说项羽,没想到还真让侯公给谈成了,项羽答应和谈,放回刘太公和吕雉等人,双方以鸿沟为界平分天下。
所谓“侯公”就是侯先生的意思,他姓侯,名不详,“公”是对成年男性的尊称。
这位侯公本来在汉军中的表现并不出众,也没有什么名气,但是连陆贾都没有谈成的事情竟然让他给谈成了!不过可惜的是,《史记》和《汉书》中都没有记录侯公是如何说服项羽的,侯公的说辞是什么司马迁和班固都没有写。
然而幸运的又是,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有感于史书中没有交待侯公说辞的遗憾,他匠心独运,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创作了一篇《代侯公说项羽辞》。
以下我们引用这篇文章的内容,就把它当作是历史上侯公真实的说辞,让大家欣赏一下谈判的艺术。
侯公在汉军中只是一个底层办事员,他听说陆贾与项羽谈判失败后,就越级向刘邦进谏道:“太公不幸被楚军拘禁,使大王整日愁容满面。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我汉军中没有人能把太公接回来,这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罪过!”
“还能怎么办呢?谁有办法?”
“我虽不才,愿大王给我兵车一辆,骑兵十人,我早晨到达楚营,傍晚就能和太公一同回来!”
“连陆贾这样天下有名的辩士都没有办法,就凭你?”
“当年平原君出使楚国,其手下底层门客毛遂自荐请行,后来在与楚王谈判中果然立下大功;之前,赵王武臣被燕军俘获,张耳和陈馀派了十几个说客前去燕国谈判都以失败告终,没想到赵军军营中的一个杂务兵却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人不可貌相,大王又怎么知道我不可以呢?”
于是刘邦就派侯公出使楚营。
侯公来到楚营后,拜见项羽说:“汉王之父刘太公被大王所俘,前日汉王派人来请,大王却不放人,之前甚至还想把太公给煮了。我认为这是大王不爱惜自己,不体恤楚人!”
“你今天来自己找死,就是想帮刘邦这个老小子把太公带回去吧!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不爱惜自己,不体恤楚人了?”
侯公的第一句话就引起了项羽的兴趣,他顺口回答了项羽不爱惜自己和不体恤楚人的缘由,也是他劝说项羽归还太公的第一个理由:刘邦不重父子之情,故拘留太公作为人质并不能达到要挟刘邦的目的,反而会有损于自己的声誉,故对楚国也不利。
“汉王志在夺取天下,建立万世基业,而不仅仅局限在想做一个孝子。况且当今形势是汉王占据天下三分之二,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家人而放弃整个天下?大王您与汉王一决雌雄的关键在于各自的谋略与作为,太公根本就无足轻重。”
“当初汉王为了自己逃命,几次三番地把两个亲生儿女推下马车;上次大王您在军前想要把太公给煮了,他却向您要肉汤喝。他只关心能否夺取天下,根本就不重亲情。关押太公并不能给您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好处,反而会让天下人觉得您手段卑鄙,只会拿一个老头子做要挟!”
“我所怨恨的是刘邦这个老小子,本来与太公不相干。为了报复刘邦,我要把太公给剁成肉酱,姑且痛快地发泄一下,怎么可能会放他回去呢?”
听完项羽的狠话,侯公又摆出了劝说项羽归还太公的第二个理由:项羽八年争霸天下未能取得成功的原因,在于失去了仁义礼智,而送还太公可以挽回信义。
“首建大义诛暴秦者,是楚国;美好的名声显扬于天下者,是楚国;天下豪杰乐于跟随而争相前往者,是楚国;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所向披靡者,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大王您;兵强马壮,百战百胜,号令天下,令诸侯畏惧者,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大王您。”
“大王有那么多的优势,辛苦奋战八年,却依然没有取得天下,如今反而战争失败、疆土紧迫,实力远远比不上汉王,大王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实在是不自知,正如先生所说,请先生为我分析失败的原因!”
“原因就在于大王失去了仁义礼智。当初汉王进入关中以后,与民约法三章,对民秋毫无所犯,百姓欢庆,唯恐其不做关中王;而大王您进入关中以后,烧杀屠戮,酷甚于秦,令百姓失望万分,这就是不仁;您又背弃怀王之约,把汉王封到巴蜀,是为不信;放逐并杀害义帝,是为不义;以范增之忠,陈平之智,韩信之勇,皆为人杰,您却不能任用,是为不智。相反,汉王却将仁义礼智四者都收归在其囊中!”
“在当前汉强楚弱,民心趋向汉王的形势下,如果不归还太公,不仅不能挽回失去的信义,而且会加剧楚汉相持的态势;更为糟糕的是,可能会激怒包括汉军将士在内的所有汉人,这只会把大王您置于更加不利的境地!”
楚河汉界
侯公竟然真把项羽给说动了,听完侯公的话,项羽沉默良久,思考再三,说道:“好!我就听从先生之言,请先生暂且回去,告诉汉王,让他停战,日后我会遣人将太公等人送还。”
“此又不可,智慧贵在早下决断,勇敢贵在说做就做!如今太公被囚禁三年了,早就抑郁不堪,他知道今天汉使来了又回,而他却还没有被释放,就会觉得大王无意放他。万一他经不起恼怒耻辱的积累,一旦自杀,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于是侯公代表汉国与楚国签订和约,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双方各自罢兵。置酒高会三日,放太公等人与侯公一起回去。
看到太公和吕雉等人平安归来,刘邦非常高兴,汉军上下全都高呼万岁。
刘邦封侯公为平国君,让他躲起来再也不肯和他见面了。刘邦说:“这个人是天下的善辩之士,他住在哪个国家,凭他一张嘴就能将这个国家颠覆!”(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
鸿沟是中国古代最早沟通黄河与淮河的人工运河。战国时魏惠王十年(前361年),因为战争的需要,曾两次动工,开挖了鸿沟。
鸿沟北起荥阳广武一带,向东流经中牟、开封,折而南下,连通淮河。在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鸿沟一直都是黄淮间连通南北的主要水运交通线路之一,敖仓就建在鸿沟与黄河分流处。鸿沟的开凿也为后来隋朝开凿大运河创造了条件。
中国象棋的棋盘中间空白部分为红黑双方的分界,称之为楚河汉界,它便是来源于楚汉战争中的鸿沟。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昔日的战争早已烟消云散,但是楚汉战争的历史文化底蕴却永远定格在了中国象棋的棋盘上。
刘邦毁约
当时的形势是汉强楚弱,如果再打下去项羽很有可能会被完全消灭,所以项羽是有诚意与刘邦议和的,议和条约达成后,项羽就领兵返回东方了。
史书记载,此时刘邦也想要向西撤退,但是被张良和陈平给劝阻了。张、陈二人劝他应该一鼓作气,彻底消灭项羽。
“现在汉国占有大半个天下,而且诸侯们都归附了大王。楚国兵疲粮尽,这是上天要灭亡楚国,不如抓住这个时机,彻底消灭楚国。如果现在放走敌人,就相当于是养虎为患啊!”张、陈二人劝道。
“我们刚与楚军签订和约,现在就毁约,这样不太好吧。”刘邦假惺惺地说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能彻底平息战乱,为了天下百姓能够永享太平,请大王以大局为重!”
张、陈二人给刘邦戴了一顶高帽,他们知道刘邦毁约需要有一个台阶下。
其实,议和只是刘邦的一场骗局,他打着议和的幌子,目的就是为了骗项羽交出太公等人,然后再突然给项羽重重一拳。
项羽幼稚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刘邦已经得到天下的三分之二了,如今又占有这么大的优势,他怎么会和你议和呢?
太公和吕雉等人没回来之前,刘邦尚且心有顾忌,现在人质已经回来了,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打击你,怎么还会乖乖地遵守废纸一样的和约呢?
美国总统尼克松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话:“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永远不要期望在谈判桌上得到。”
能战方能言和,项羽既然已经处于绝对的劣势,那就更本没有谈和的可能。
固陵之战
汉五年(前202年)十月,刘邦撕毁和约,趁项羽退军之际,率领汉军追歼楚军。追至阳夏以南,汉军停下来驻扎,刘邦派人与韩信和彭越约定日期,一起来围攻楚军。刘邦继续行进到固陵(今河南省周口市太康县),可是韩信和彭越的军队并没有赶来会合。
项羽被汉军追急了,此刻霸王的风范犹在,他率领楚军转身给了刘邦重重一击,将汉军打得大败。刘邦只好深挖战壕,高筑营垒,坚守不出,等待韩信与彭越的到来。
刘邦问张良:“子房为我分析一下,韩信和彭越为什么还没有来?如果他们不来我们该如何应付呢?”
张良能够洞察人情、洞悉人性,韩信和彭越为什么不来他心里倍清楚。他回道:“韩信被封齐王,并不是您的本意,他自己心里也不踏实。彭越原本已经平定了梁地,功劳很大,但是因为那时的魏王是魏豹,所以只任命彭越担任魏国的国相。如今魏豹已经死了,又没有后代,彭越也想被立为王,而您却又不早点儿拿定主意,快快封他为王。”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现在只好舍弃土地封给他们,与他们达成盟约:消灭楚国以后,从睢阳(今河南商丘)以北一直到榖城(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这一片土地全部划分给彭越,并封他为王;从陈县(今河南淮阳)以东一直到大海的土地全部划分给韩信,韩信的家乡在楚地,他一定想要得到自己的家乡。”
“大王如果能答应划分这些地方,这两个人一定很快就能召来;如果大王要是不肯答应,那将来的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这两只喂不饱的狼!但是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消灭项羽,我看也只能这样了,就依子房之言!”
于是刘邦派遣使臣到韩信、彭越那里,按照张良所说的那样封赏他们。果然,两人很快率军前来参战。
刘邦与韩信、彭越之间的关系本质上就是一场交易。刚开始刘老板开的薪资待遇有点儿低,两位分公司的领导韩经理和彭经理消极怠工,不愿意干了。刘老板被逼无奈只好提高薪资待遇,答应股金分红,这样两人才愿意重新干活。
可悲的是,这样的关系注定不会长久,后来韩信和彭越都被刘邦(准确来说是吕雉)以谋反的罪名所杀。
在给韩、彭二人提高待遇的同时,刘邦还封英布为淮南王。此时淮南之地还在项羽的控制中,刘邦封英布就是想让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尽力去消灭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