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为什么缺席?

“他在哪儿?”我转头问母亲。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很丧气。“前几天他说不来,他不想参加家庭治疗。今天早上又说要来。我们出门的时候,他还没从美术班下课回来。我们可以先开始吗?也许他就快来了,我留了字条要他骑自行车过来。”

卡尔的回答一如我所料:“我觉得应该等一等,如果我们现在开始,丹就没有从头参与,我希望治疗开始时,大家能都在场。”卡尔的话里没有任何不近情理之处,但也显示出一定要等到丹来再开始的决心。他又扬起眉毛问:“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也许他已经到家了。”

“好啊!”布莱斯太太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走向卡尔的书桌。她拨电话时屋里的气氛变得紧张和沉默,电话铃响的时候更是鸦雀无声。“没人接,”她叹口气坐下来,“现在该怎么办。”

卡尔看起来镇定自若,他把身体往后一靠,椅子发出声响,他继续吸着烟斗,“反正时间已经空出来了,我们可以等。”

“我打到美术班看看。”卡罗琳再度起身走向书桌。

大家听她这么一说,好像都松了口气。我们已经料到估计得等一个小时,就只能互相看来看去,尽量找话说。想到丹可能还在美术班里,大家顿时轻松起来。大卫奉承卡尔说:“我喜欢你的烟,什么牌子的?”我想他是下意识地在表达:我欣赏你的执着。

布莱斯太太打电话时,其他人又继续随意闲聊着。克劳迪娅这时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笑着指向衣帽架说:“那是做什么的?”挂在架上的是两根棍子,粉红色的一根上面标着“她的”,白色较长的一根标着“他的”,“我猜是一个以前的病人送的礼物。”

卡尔报之一笑:“你猜对了,不过在我有更大的之前,我是不会让别人用它们的。”

“哦?!”克劳迪娅说,一副兴趣来了又有点害怕的样子。

接着劳拉也用稚嫩的声音兴高采烈地问:“那是什么?”

她手指向卡尔墙上挂的抽象钢铁雕塑,我一直觉得那个形状像棵在风中摇曳的树,但我意识到应该将注意力从卡尔和他的办公室转移开,所以在卡尔还没来得及开讲它的来龙去脉前,我就打岔:“那是他祖父。”他们听了都似懂非懂地,兴奋地笑了起来。事实上,的确挺好笑的。我又接着说:“如果你们觉得它的样子算奇怪的话,那你们真应该见见他祖母!”这次他们真的笑开了,布莱斯太太也从电话那边转过身来看什么事这么好笑。人在焦虑不安时,几乎什么笑话都会戳中笑点。我朝卡尔笑了笑:“抱歉!打断了你的故事。”

卡尔有点慌乱,但他马上露齿笑道:“他等不及听我把老掉牙的故事再讲一遍。”

我无奈地耸耸肩,于是他开始讲起来:“这个雕塑挂在那儿的时候,我的病人可以产生无数的联想,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可是有一天有人问我觉得它是什么时,我脑海里突然间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那是我祖父的骨头黏起来的。然后我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念头是从哪儿来的。因为我是温和型的人,我父亲也是,但我祖父的个性却非常强硬。他发现大脚趾长疽时,干脆用小刀把疽挖掉,甚至连医生都不看!我想我买这雕像就是希望自己也能有祖父的几分刚毅和坚强。”

虽然我们表面上仍在等待丹,但实际上治疗已经开始了。我们与布莱斯一家陷入了一场微妙的、预期中的重要较量——谁该出席这次面谈。卡尔和我已经具备了两个合作治疗师间该有的默契:互相调侃、协同合作,以及对忠于自我的坚持。我当然也不只是个对前辈恭谨从命的副手而已。更重要的是,卡尔已经直观地为这次家庭治疗过程设计好了模式。借着分享对自己人格的洞察时,他证明了一点:寻找自己潜意识里的动机是非常重要的。

就在此时,是否要进行“正式”会谈的争议越来越激烈了。丹不在美术班,于是卡罗琳焦虑起来,坚持说道:“为什么我们不能现在就开始?丹可以下次再来嘛!”

接下来该我说话了:“我赞成卡尔的看法,我觉得先开始是不合适的。现在要谈的是整个家庭的改变,如果从一开始就有五分之一的家庭成员没参与,那对丹和你们来说都是不公平的。丹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如果整个家庭要有所改变的话,我们就需要他在场。”我的语气相当坚决。

布莱斯太太并未轻易让步:“但是问题不在丹,而是在克劳迪娅身上!”她的语气也很坚定,我们间的争执开始了。

我也毫不退让:“瞧,这就是你对这个问题的基本看法!我们认为问题远比你所想的复杂,也绝不只关乎克劳迪娅,而是和你们全家每个人都有关联。”我直视着布莱斯太太,心中却有些迟疑,我知道要是逼得太急,他们很可能就不会再来了,但我又知道必须这么做。“也许你们无意于我们谈论的这个主要任务,我们也不能替你们做决定,但我们确实需要你们全家都在这儿。”接下来是很长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我同意。”卡尔平静地添上一句,以此结束了我们的争执。

母亲的语气软化下来,略带不满地说:“你们说起来容易,但我这个做母亲的却得日夜操心。”她的怒气又上来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现在就回去,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坦白说,我实在很担心。”

卡尔也不耐烦起来:“但是你没搞清楚的是,如果情况真的这么紧急,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丹,让他一定来?我在电话里讲得很清楚,除非全家都到齐,否则我们没有必要面谈。”他稍微舒缓一下语气:“是不是我说得不够清楚?”

“你说得很清楚。”卡罗琳泄了气,“是丹没遵守约定。”

卡尔平和地微笑着:“这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让我来解释看看。”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很友善,也很有说服力。“我的看法是,丹的缺席并不只是个人的行为,而是复杂的潜意识作祟,他是被全家选择为待在家里的那个人。这样你们就不用全家一起面对这件事,而且也可以趁机确认我们说‘要全家参与’是不是认真的。”

“被选择?”她带着怀疑的语气问。

我解释道:“很可能你和你先生的语气让他觉得来不来都行,不用那么认真。”我看得出来她开始觉得责任重大。“我们并不是要责怪你,事实上整个家庭都对这次全家治疗感到不安,丹不过是代表了大家而已。”焦点转移之后,她似乎自在多了。

大卫·布莱斯以平静、理性的口吻加入谈话:“我不太清楚你说这些话的意思,问题是实际上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大家都很担心克劳迪娅,也绝对有理由担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