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逃亡 11

迷迷朦朦、恍恍惚惚中,重耳感觉自己倏地挣脱了一切苦痛与疲惫,身子轻盈得像一片鸿毛般飘浮起来……

这种感觉真好!如果这是死亡的感觉,他愿意就此解脱一切尘世的烦恼与痛苦。他一面想一面感觉自己飘离了地面,升上树梢,飘进云海,飘向广袤的蓝天……

他眷恋地不时回眸,大地上的一切人与物变得越来越渺小、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微不足道……

一股看不见的气流推着他,举着他,包裹着他的魂魄,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舒展、自在……

任意东西、自由飘荡不知多久之后,他仿佛又置身一片寂寂无声的太虚之境,驾云而飞,御风而翔……

这个地方好生熟悉!重耳诧异地游目四方一一只见周遭云雾缭绕,远处虚无飘渺,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今处何处……

忽然,他发现前面不远处隐隐绰绰出现一个身影,一个与他背向而立的身影。

重耳离那个背影越飘越近,心中十分纳罕:那人是谁?背影为何似曾相识?

渐渐接近后,重耳恍然大悟、惊喜万分:“哦!天哪!”他不禁脱口唤道,“哥哥!”

那个背对他的人迟疑片刻,缓缓转过身来……

果然是哥哥一一世子申生!

重耳发现,一别十数载,哥哥竟一点都没变,还是当初给他讲晋文侯时意气风发的清俊模样。

“哥哥!”“弟弟!”兄弟俩激动地相拥涕泣……

“哥哥,我好饿!我快要饿死了!”重耳对申生说道。

申生说道:“我知道你饿坏了,”说着,他手中神奇地出现一把玉质调羹,不知从哪儿舀起一勺汤,喂到重耳嘴边,“来,喝点肉汤吧。”

“肉汤?太好了!”重耳张口喝下,陶醉地闭上双眼。有生以来,他还从未因品尝食物而如此陶醉过。他看到哥哥瞅着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重耳:“哥哥,你这里真不错,有肉汤喝,今后我留下来与哥哥在一处吧!我刚才差点就饿死了!”

听了重耳这话,不料申生陡然色变,厉声怒斥:“休要乱讲!这里岂是你呆的地方?你的使命未尽,喝完肉汤,赶紧回去!”说完,申生倏地隐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哥!哥哥!”重耳焦急地呼喊,却感觉嘴边又有人喂他喝了一口肉汤。

啊!肉汤!这可是肉汤啊!多久没有喝过肉汤了!重耳心想。

可是奇怪!哥哥不见了,是谁在喂我肉汤呢?重耳努力地扭头睁眼,想看个究竟……

终于,他看清楚了,原来喂他喝汤的,是五壮。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五壮一边喂他喝汤,一边在嘤嘤抽泣……

莫非……刚才是在做梦?!自己是在梦中见到了哥哥?!是的,是的……重耳渐渐恢复了一点神智。但可以肯定的是:肉汤是真的!自己的的确确正在喝肉汤!肉汤的滋味还在口中留存,是这宝贵的肉汤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久违的精力与意识一点一点在重耳体内复活了……

“五壮,你哭什么?”重耳问。

他见五壮抽噎不止,半晌不说话,便努力抬头坐了起来,尽管身体还是发虚。

重耳发现,狐偃和赵衰也在一旁坐着不说话,只不住地抹眼泪。

他看看剩下的半碗肉汤,对狐偃说道:“舅舅,这是肉汤,你也喝点吧!”

狐偃摇摇头:“我喝过了。”

“子余,五壮,你俩也喝点肉汤吧!”

赵衰和五壮也只流泪摇头,还是不说话。

重耳愈加纳闷:自己又没死,还有了肉汤,他们为何如此悲伤呢?

“这肉汤是哪儿来的?”重耳的眼神落到五壮手中破碗内。

赵衰、狐偃、五壮都低头不语、掩面而泣,三个人明显比刚才更加伤心。

“子推呢?”

三个人仍然不说话,突然,五壮“哇”地大哭起来。

重耳感觉愈加蹊跷,四下找寻子推不着,低头猛然发现地上有一长溜暗红色的血迹!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他立刻爬过去仔细察看……

很快,顺着血迹,重耳发现了大青石后面奄奄一息的介子推。只见子推面无血色,咬着牙、闭着眼,在痛苦地浑身抽搐……

“子推!你怎么了?”重耳扑过去问道。

子推痛苦地根本说不出话。

当重耳赫然发觉子推被血水浸湿的大腿,立刻如梦初醒:“这……这是怎么了?子推!为何你伤成这样?难道……难道我刚刚喝的肉汤是……”

重耳抬头看五壮,见五壮在点头,他一把抱住子推,嚎啕大哭……其他几个人也一起哭出声。

虚弱不堪的介子推微启双目,翕动着苍白双唇,缓缓说道:“公子……活下去……千万……要活下去呀……”

“子推!我是活了,可你会没命的啊!子推!”

“晋国……可以……无子推,但不可……无公子!”

说完,子推又晕厥了。

狐偃、赵衰哭道:“子推,你千万挺住啊!子推!我们大家不能没有你啊!不为我们,你也得想想你的老娘!如果你娘还活着,不!你娘一定还活着!你还未尽奉养之恩、未尽送终之责!我们将来是要回晋国的,你娘还在晋国等你啊!子推,子推,你要挺住啊……”

几个人围着子推放声大哭。

此时此刻,晋公子重耳心如刀割,他跪向苍穹,泣血捶膺,痛心长啸:“啊一一苍天啊!求求您不要带走子推……啊一一苍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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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失血过多,介子推整整三天三夜都在昏迷、发烧。

重耳寸步不离地日夜守护在子推身旁,亲手喂水、擦汗、清理伤口、换药。幸亏子推告知五壮用火棒灼烧止血的方法,再加上子推自身携带着促使伤口愈合的良药,伤势才渐渐得以控制,并慢慢显出好转的迹象。重耳将子推给他的那件夏布长袍拆成布条,让五壮用沸水煮透凉干,用来包扎伤口。为让伤口保持干燥透气,也防止夏布和脓水、血痂长在一起,他每隔两个时辰便清理一次伤口、换一次包布。他不停地为子推用冷水降体温,并不时为其补充水分。每隔差不多一个时辰,就用手背试探子推额头,直至子推渐渐恢复正常体温,身体也不再因疼痛而抽搐不止,重耳揪成一团的心才略略舒展开来。

这个时候,重耳才有了其他的注意力。他转身看到只有狐偃和五壮在身旁,便问道:“舅舅,子余和贾陀他们呢?怎么一白天也不见?”

狐偃说道:“咱们需要在此休养几日,他们到附近的山上打猎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舅舅,”重耳放下手中盛水的半个破粗瓷碗,转过身来对狐偃郑重说道,“等子推的伤好了,咱们就去齐国吧!”

“嗯!好!去齐国!”狐偃连忙答应,“听说齐君一向礼贤下士,定会善待我们的!”

子推听到公子的话,慢慢睁开双眼。

重耳继续说道:“我想,不管齐国愿不愿意接纳、帮助我们,至少咱们可以看看雄霸中原的齐国到底是何模样。”

“对啊!开阔一下眼界也是好的!”狐偃欣然说道,他终于从公子投向东方的眼神中读到了他期盼已久的那种东西一一对于复国的渴望。

“可是……”重耳突然又语气犹豫了,“我……能行吗?复国、治国,我觉得我……不堪其才呀!”

“谁说的?”狐偃语气坚定地说道,“公子天性仁慈,这就足够了!只要君王礼贤下士、重用贤才,何愁国之不复、何愁国之不治?你看齐君,你以为是他本人多么有治国之才吗?不不不,是因为他赏识管仲、重用了管仲,是管仲使齐国大治、成为中原霸主的。所以,治理国家其实很简单,一是国君有恤民之心,二是国君有贤臣辅佐,就这么简单!”

“真的吗?这么简单?”重耳问。

“真的!就这么简单!”狐偃笃定地说道。

“那我们就去齐国吧,我特别想见那个被齐侯拜为相父的管仲。”

“管仲是治国奇才,没有管仲便没有齐国霸业。舅舅也是慕名已久,不过他现在年事已高,但愿还健在。”

“舅舅,抽空再给我讲讲齐侯小白成就伯业的细节吧。”

“好,舅舅现在就有空!”

狐偃刚要开讲,忽听远处传来贾陀的喊声:“公子一一狐大人一一看我们抓到了什么?!”

重耳、狐偃、五壮一齐扭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