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回头对骊姬好言劝慰:“卿卿如此贤淑达理,寡人怎会舍得责罚卿卿呢?况且此错根本不在卿卿。早知狐姬如此糊涂,那颗隋侯珠寡人就不会给她;早知寡人有幸得到卿卿,无论如何都会把那颗隋侯珠留给卿卿。在寡人看来,这世上,只有卿卿才配得到它!”
骊姬:“君上,好在隋侯珠只是遗落水塘,应速速命人全力搜寻才是!”
“好好!等寡人问过狐姬就命人打捞。找到后给卿卿所有!”
“谢君上!吾君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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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姬领着重耳和瑄儿回到嘉禾宫,嘱咐采蘋、采蘩:“今日之事不许跟外人提起。若有人问起来,只说是一颗普通珠子丢了。”
两人忙答道:“是。请夫人放心!”
新燕狠狠睕了采蘋、采蘩一眼,采蘋、采蘩羞愧地垂了头。
狐姬希望这件事就此风平浪止,无人提及,可偏偏节外生出枝节——还没过半个时辰,汾芳宫那边就有宫人来传话,国君要召见狐姬夫人。
狐姬心下吃了一惊,国君传她何事?难道国君知道了隋侯珠失落池塘一事?若是国君问起,她该如何作答?
狐姬问新燕:“子推还在池塘里寻珠吗?”
“嗯,听采蘋刚刚回来说,现在不仅子推,魏犨、贾陀、先轸几个也下去满池塘找呢!”
狐姬凝思片刻,起身去汾芳宫。
狐姬刚刚步出嘉禾宫,忽见哥哥狐偃急匆匆赶来,只好又折回门内说话。
“寡君是不是召你问话?”狐偃悄声问。
狐姬点点头。
“随侯珠尚未找到,你可想好如何应答?”
“只好照实说罢了。”
“赵衰已安排人到黑市打问,看有无赝品替代。”
狐姬摇头:“恐怕来不及,而且,比起失误,欺君更不可恕,易累及他人,甚为不妥。哥哥回去吧,我得面君去了。”
狐偃眉头紧锁,无奈地目送狐姬转身出去。
狐姬小心翼翼进入汾芳宫内,见晋侯斜倚在松软的缎面蚕丝靠枕里闭目养神,几个宫娥在旁边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还有的司垫、有的添香、有的斟茶,唯独不见骊姬姐妹在跟前。
狐姬上前行礼:“臣妾拜见君上。”
晋侯闻声忽地坐直,眦目厉声质问:“狐姬!寡人问你,你因何将寡人赏赐你的隋侯珠抛弃方华塘?”
果然是此事!狐姬内心咯噔一下,硬着头皮答道:“禀君上,臣妾不敢!臣妾怎舍得将吾君赏赐臣妾的稀世珠宝随意抛弃呢?只因镶嵌随侯珠的簪托儿松动,臣妾未曾察觉,在池边散步时,珠子意外脱落,滚入池塘。都怪臣妾大意,应该万分谨慎、小心提防才是。臣妾辜负了吾君厚爱,请吾君责罚!”
狐姬尽量用百般追悔、万分痛惜之态陈述原委,但晋侯还是将信将疑,他盯着狐姬问道:“今日你来请安戴着它来的?寡人如何未曾看到?”
“戴了!可能臣妾太过笨拙,未将之戴在显眼位置,也或者,是臣妾相貌平庸,不曾引起吾君留意。”
“你可命人下塘找寻?”
“禀君上,臣妾当时就派人下塘寻找,只可惜……塘内淤泥沉积、杂草丛生,尚未找到。”
晋侯满脸愠怒,愤愤说道:“这么贵重的珠子你都保管不好,可见你是何等愚笨!早知如此,寡人当初就不该将它赏赐与你!从今往后,寡人赏赐后宫的珠宝将去除你的份例,以示惩戒!退下吧!”
“是。吾君惩诫,臣妾铭记在心。臣妾告退。”狐姬拜别晋侯,小心翼翼退出汾芳宫,直接趋步方华塘。
来到塘边,狐姬见魏犨、贾陀、先轸三人站在齐胸深的池子里来回走动搜寻,说道:“你们几个快上来吧,寡君已不追究,别找了!”
贾陀抬头应道:“夫人您先回吧!就差一处没找,找完我们就出去。”
“子推呢?”狐姬问。
“他……哎?子推哪去了?”
一语未了,只见一队宫廷侍卫手持器械排着队“咔咔咔”跑进芳华苑,领头的一面跑一面喝令:“国君有戒严令!此处所有人,立即退出芳华苑!其余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违令者,斩!”
贾陀他们只好上岸。狐姬看到,子推突然从水里冒出来抹了一把脸,头上沾满了水草。她依令一面往外走,一面对采芹说道:“采芹,你到狐大人那里,就说是我说的,让宫人多熬点姜汤,再生个火盆。”
“是,夫人!”采芹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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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嘉禾宫,狐姬经过厢房,隐约听到厢房背后有人在低声抽泣,从露出的衣角看,是宫娥。她诧异地看向新燕,新燕冷笑道:“一定是采蘩!做事不长心,出了事就会哭!夫人现在甭搭理她,等这事儿过了,非找她好好算账不可!”
狐姬无语,行至上房门口,听见重耳对瑄儿说:“看起来还是红红的,现在还疼吗?”
瑄儿:“有一点点,不过比刚才好多了。”
“来,我再帮你吹一吹吧!”
“嗯!”瑄儿顺从地侧过脸让重耳吹……
狐姬走进去,让新燕找出一盒止疼的透明药膏,亲手给瑄儿红肿的脸蛋敷上。
“好凉爽啊!现在一点都不疼了!”瑄儿说道。
狐姬怜爱地抚摸着瑄儿的小脑袋:“这还是你义父调制的呢,明日再多抹几次就全好了!”
瑄儿笑着点点头。
子推过来接瑄儿时,已是掌灯时分,狐姬嗔怪道:“你们几个,真是固执得可以!那么凉的水,在里头泡了大半天,着了湿寒可不是小事!”
子推说道:“已经在狐大人那儿换了衣服,还喝了姜汤,烤了火,没事的,请夫人不必担心。”
“赶紧回去休息吧,瑄儿也困了。”
子推点点头,抱瑄儿拜辞而去。
狐姬这才松了口气,对新燕说道:“一颗珠子,没想到惹出这许多七七八八的事来,幸好没牵连其他人。哎!只是让瑄儿凭白挨打受了委屈,让我很是心疼。”
“夫人真是仁慈!不过,夫人失了宝珠,以后的首饰份例也没了,怎能说没事呢?”见采蘩、采芹、采蘋都在外面,新燕低声说道:“夫人,我看今日这事,都是由采蘩引起,要不是她烫坏衣服,夫人就不会寻出那颗珠子,要不是那颗珠子,也不会生出这些事来。这个采蘩!做事太莽撞冒失,不如换她到外面使唤吧。”
狐姬默然良久,说道:“谁能保证做事不犯错呢?她在嘉禾宫干的时间也不短,是个本分老实的孩子。把她换到外面容易,却难免使她遭人厌弃,从此抬不起头。白天我见她在背地里哭,说明已有悔过之心,留下再看看吧,不行再换,你说呢?”
新燕叹了口气:“夫人您太好性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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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司药坊,子推和母亲说了会儿话,一回头,发现瑄儿独自坐在床席角落,单薄瘦小的脊背朝外,低着头一言不发。想到瑄儿白天受的委屈,子推心里也十分难过。他轻轻挨近瑄儿身边坐下,问道:“还疼吗?”
瑄儿摇了摇头。
“义父!”瑄儿含泪看向子推。
“嗯?”
“为什么?”瑄儿的眼睛里溢出大滴泪水,“为什么瑄儿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说完,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瑄儿莫听外人瞎说!”子推慌忙握住瑄儿小小的肩膀,“瑄儿有亲生爹爹,还有义父和奶奶,怎么会没人要呢?嗯?”
“那为何我亲生爹爹不要我了?呜——呜——”
“不是!”子推将瑄儿抱在怀内,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不是这样!听义父跟你说——瑄儿呀,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孩子!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你爹爹很爱很爱你!正是因为非常爱你,才怕你挨饿、怕你受冻、怕你生病。你知道吗?义父第一次见你时,你病得非常厉害,你爹爹如果不向夫人和义父求救,只能眼睁睁看着瑄儿死去,实在没有办法,他才冒死向人求救,他想让瑄儿医好病,想让瑄儿好好活着,所以才把瑄儿留在这里,因为他知道义父会像亲爹爹一样爱护你。”子推用手轻轻沾去瑄儿的泪水,继续说道,“其实,义父和奶奶早就想要一个像瑄儿这样的好孩子,是上天眷顾,才把瑄儿赐给义父和奶奶。你知道我们自从有了瑄儿,有多高兴、多庆幸吗?所以,义父感谢瑄儿还来不及,怎么能说瑄儿没人要呢?嗯?不单单是义父和奶奶,重耳公子、狐姬夫人也很喜欢瑄儿,对不对?”
瑄儿认真地听着,一面点头,一面止泪问道:“义父和奶奶会永远和瑄儿在一起,对吗?”
子推笑道:“那当然,永远!”
“我们的瑄儿该睡觉了。”子推母亲眼里闪着泪光,抱起瑄儿和她一起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肩……
看着瑄儿安然入睡,子推才退出房间。
丢了母亲的隋侯珠,重耳心里很是不安,母亲并未因此责骂他,更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儿。
瑄儿走后,重耳蹭到母亲跟前,低头说道:“娘亲,对不起!我把隋侯珠弄丢了,娘亲很生我的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