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五说道:“众所周知:曲沃,乃我晋国宗庙之所在;蒲城、屈城皆为我国边防重地,实在需要贤能之人镇守。世子及重耳、夷吾两位公子如今都已长大成人,又都有爱国之心、报国之志,何不将他三人分封到这几个要地,一方面可彰显朝廷之威,另一方面也能让公子们得到历练,岂不两全?”
晋侯思忖片刻,说道:“重耳、夷吾倒无不可,然而按照大周宗法,储君有固守国都之责,一般是不能被分封到地方的,除非是……被废的世子。”
东关五:“吾君所言极是!但是自周懿王以来,大周宗法已然形同虚设,哪个侯国不是由着性子自行废立?谁还把宗法放在眼内?如今什么最重要?当然是晋国前程!若世子将来难堪大任,导致晋国贫弱,我们就是死守宗法,也难保不被别国欺凌。时下当务之急是历练世子,让世子尽快稳重干练,将来嗣位以后,方可担当治国大任呀!”
晋侯沉吟半晌,点头说道:“嗯!爱卿言之有理!先将世子分封出去,必要的时候再将之召回绛城嗣位。也正好籍此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好!就这么定了,明日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君上,朝中拥戴世子者不在少数,微臣担心明日他们定会全力谏阻此事!”
“是啊,上次吾君欲为奚齐换师长,就被他们谏阻,这次要再……微臣担心国主君威受损啊!”
“二位爱卿放心!寡人心意已决!看谁敢违逆?”
“吾君圣明!”梁五、东关五齐声颂道。
世子将被分封一事很快使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赵衰得知后,深知此事不得迁延,于是即刻着人驰快马星夜赶往绵山给公子和狐偃送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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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山的吃住条件远没有在绛城时好,甚至是清苦简陋的,但公子重耳不仅不在意,反而像一只飞出金笼的小鸟,头一次享受到纵情山水、放飞身心的快乐,他感到自己的心日夜都被一种欢愉和甜蜜所充盈所陶醉,他满心欢喜并享受这种感觉,迷恋这种在爱河里徜徉的幸福,更憧憬能和自己的心上人真正日夜厮守。
一日,狐偃忍不住对重耳说道:“公子,咱们出来已有月余,差不多该回绛城了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回去也没什么紧要事,何妨多住些时日?”重耳说着,看见子推手里拿着一只径长约一尺的圆形皮囊走过来,便问道:“子推,这是什么?”
“公子,这是我刚刚缝制的皮鞠,据说在齐国特别流行玩蹴鞠。”
“是吗?快教我,我要玩!”
“具体玩法,这得问贾陀。”
贾陀凑过来笑道:“子推你真厉害!我只道听途说描述了一番,你果真就做出来了!”
子推:“你说得很有趣,我想到家里正好有一块弃置的牛皮,做了大家便可以玩着解解闷。”
“做好了吗?子推。”大家都对这个新玩意儿兴致勃勃,围过来看他做的皮鞠。
子推:“我去找些麦麸填进去缝好,便可以玩。”
贾陀:“太好了!我正觉无聊呢,再不寻点有意思的玩意,我都快闷死了!”
皮鞠做好后,重耳、贾陀、先轸、魏犫等人便在草地上踢着玩起来,他们也不懂蹴鞠的规则,一会儿比谁踢得远,一会儿比谁踢得高,一会儿又比谁踢得花样多,倒也玩得不亦乐乎。瑄儿在一旁为他们准备茶水、汗巾,微笑着看他们蹴鞠。
狐偃却无心玩乐,坐在树荫下用蓍草梗占卜,反复卜了几次,都非吉兆,这让他时而陷入沉思,时而坐卧难安。当他突然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时,自语道:“坏了!”
不一会儿,只见有人骑一匹快马而至,远远喊道:“狐大人——狐大人——狐大人在吗?”
大家听见喊声,都停下迎了上去。
狐偃认出是自己门下之人颠颉,问道:“颠颉,出了什么事?”
颠颉下马,拱手禀道:“赵大人让小的传信给公子和狐大人,说寡君即将分封世子和两位公子,请大人速速回宫!”
“什么?世子……要被分封?”狐偃惊问。
“正是。”
“你确定是世子?”狐偃再问。
“确定。”
“怎么个分法?往哪儿封?”
“世子将被分封曲沃,咱们公子被分到蒲城,夷吾公子是屈城。”
大家顿时愕然相向,陷入极度震惊当中。
狐偃蹙眉说道:“分封申生守曲沃?真是浑闹!按照大周祖制,国君为大宗,世子被分封便为小宗,小宗不能承继大宗之位。寡君这不明摆着要废储吗?”
贾陀:“寡君真是鬼迷心窍了,这定是受‘二五’、骊姬所蛊惑,欲废申生而立奚齐。”
魏犫:“果……果然是妖……妖女祸国!”
先轸:“寡君若真的听任摆布,最终立奚齐为储君,他们要扫除的障碍,可不只申生一个!”
“先轸所言极是!”狐偃道,“首当其冲是申生,接下来便会轮到重耳和夷吾!”
贾陀:“扫除障碍?难道寡君真忍心对自己的亲子下手?”
狐偃冷笑道:“别忘了,数十年前,寡君即位后是如何残杀桓庄之族的!”
“桓庄之族,那是寡君的兄弟、叔伯和子侄,这回可都是寡君自己的亲生骨肉啊!俗语说:虎毒不食子!”
“话是这么说,可如今晋侯完全是骊姬、‘二五’的掌中傀儡,申生、重耳、夷吾早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眼里只有君位,哪还会顾念父子亲情?”
“拥戴世子的朝臣不在少数,里克又是世子少傅,他们定会极力谏阻此事……”
……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半天,狐偃最后说道:“国君废储,晋国必乱,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大家赶紧收拾东西,即刻启程回宫!”
“是。”众人领命,纷纷起身回屋准备。
狐偃转向重耳说道:“马车走得太慢,宫里现在也很危险,瑄儿还是暂时留在这里的好,你去跟她告别吧。”
重耳无奈点头:“那让子推留下来吧,这样我才放心!”狐偃点头应允。
得知公子马上要走,瑄儿回居舍为公子整理衣物。重耳
走进去,两人心情沉重,相顾无言……
重耳望着窗外村头嬉戏的玩童,伤感道:“真羡慕这
些乡村茅舍、筚门闺窦之家的孩子,活得即简单又快乐。”
瑄儿红了眼眶:“衣物……收拾得差不多了。”
重耳恋恋不舍地看着瑄儿说道:“我不在时,你不要一个人外出洗衣、取水、割草、采药,嗯?答应我。”
“没事的,有大黄。况且村里人都对我……”
“那也不行!一定让你爹爹陪着你,听到没有?”
“好!我记住了。”瑄儿将包袱递给重耳。
重耳握住瑄儿的手深情说道:“等我!”
瑄儿含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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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等人星夜赶回绛城。
赵衰已在狐偃宅邸等候,一见面便说道:“狐大人返回正及时,分封世子一事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里克、丕郑大人已经做好准备,明日朝会时将联合朝臣,再次力谏寡君收回成命。”
“我们当力挺里、丕二位大人!”狐偃说道。
“对!我们商议一下,看哪些人还可以争取支持储君。”
……
次日朝会,无论是世子派、“二五”派、还是中立派,甚至连久不上朝的老病之臣也都到齐了,众臣齐刷刷、黑压压站满朝堂。因为世子分封与否,关系到国家及每个人的前途命运,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今日倒来得齐全!”晋侯冷笑道,“怎么,分封世子就让诸位爱卿如此紧张吗?”
以里克、丕郑为代表的世子派力谏道:“君上,微臣以为,分封世子有违我大周祖制。一旦分封便沦为小宗,自古以来,断无小宗承继大宗之理!且世子申生乃吾君嫡长子,品性敦厚,严谨好学,深得民心。分封之举,实在有悖情理,还望吾君三思!”
里克说完,丕郑继续谏道:“微臣也以为,无故分封世子,朝野上下一片世子将废之声,然而废黜世子又事出无因,难以服人,此举极易引发朝野动荡、人心不安、他国觊觎,非同小可!还望吾君慎行!”
赵衰附议:“微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储,储君本有固守国都之责,若令储君镇守要地,危机四伏、死生难测,易置国都于险境,微臣亦认为此举不妥!”
荀息附议:“近百年来,上至周室,下至诸侯列国,由于无视朝纲废长立幼、废嫡立庶而导致国家动乱的先例数不胜数,还望吾君以史为鉴,收回分封世子成命!”
“臣附议,恳请国君收回成命!”
“臣附议。”
“臣附议。”
“恳请国君收回成命!”
附议者包括栾枝、舟之桥、荀林父、祁举、共华、贾华等超过半数朝臣出列,跪倒一大片。
梁五见晋侯脸色铁青,站出来反驳道:“寡君分封世子,自有寡君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之智,难道有人对此质疑吗?世子乃寡君亲子,难道寡君会害他不成?不要动不动用大周祖制来辖制君上,祖制也是先祖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之举,总不能胶柱鼓瑟,不允许审时度势有所改进吧?”
东关五也趁机推波助澜:“诸位同僚既然都说世子深得民心,这样的贤才到地方布列圣德,只会深受万民爱戴,怎会危机四伏呢?况且如今君威远播、四境安宁,分封定会让世子身处险境更是无稽之谈!”
里克怒驳:“二位此言差矣!若不遵循祖制,岂不朝政无章、举国大乱?”
“行了,行了!”晋侯打断里克,“谁说寡人要将世子永久分封?寡人只不过想籍此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久居深宫,难免变得目光短浅、妄自尊大、夸夸其谈、闳大不经。出去见见世面,长长才干,有何不可?一地不治,何以治国?寡人岂非为社稷久安考虑乎?”
“可是……”
“不要可是了!寡人主意已定,谁要再敢聒噪,就是借世子分封之事蔑视君威、图谋不轨!寡人将以其人头为世子饯行!”
众臣看国君态度决绝,毫无转圜余地,只好缄口不敢再言。
重耳暗觑申生,见申生一脸的痛苦、迷茫与无奈。
最后,晋侯特意对申生、重耳、夷吾三人说道:“曲沃,乃晋国先祖宗庙之所在,蒲城、屈城皆为晋国边防要地,若无得力之人镇守,寡人坐不安席、寝不安眠!你们兄弟几个都已成人,正当为国效力、为寡人分忧之时,希望你们莫要辜负寡人一片苦心!至于奚齐和卓子,待他们再长大成熟些,寡人自会同等视之。你们收拾收拾,三日之后便启程赴往封地去吧!”
“儿臣遵命。”三人齐声应道。
“寡人累了,退朝!”
其时,躲在幕后窃听的骊姬甚是得意,悄悄问优施:“宫卫当中,箭法最好者为谁?”
优施说道:“若论箭法,自然非寺人勃鞮莫属。”
“勃鞮?哦,我想起来了……”骊姬伏在优施耳边吩咐一番,优施频频点头并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