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隗在产房内不住哀嚎呻吟。重耳、狐偃、姨娘、叔隗、赵衰等人在房外焦急等候。
最后,终于从产房里传出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大家无不惊喜相顾,谁知刚松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怎么高兴,接生女医出来了,众人立刻围上去。
女医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对重耳说道:“公子,夫人怀了双生胎,胎位又不正,是寤生(难产)。夫人一再说要保住孩子,目前两个男婴尚好,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呀!”姨娘催促。
女医没有说话,却回头看门槛处。
大伙儿顺着女医目光方向看去,只见从门槛底下,涌出一股暗红色的血迹……
“夫人血崩不止!怕是……”
“我可怜的女儿呀——”姨娘当然知道对于产妇血崩意味着什么,她跌坐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叔隗、赵衰赶忙蹲下去搀扶安慰。
女医悄悄对重耳说道:“撑不了多久了,公子快进去,和夫人道个别吧!”
重耳听罢,疾步冲入产房。
只见产房内一片凌乱,几个助产婆子、女佣见公子进来,忙都低头退了出去。
重耳看到季隗蓬头散发、大汗淋漓、面色惨白、虚弱不堪地躺着,床席下面的草褥和地上血渍横流。重耳不由地跪倒在季隗身旁,握起季隗的手,自责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季隗睁眼看到重耳,摇了摇头,有声无音、气若游丝道:“不!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亲迎之夜,公子喝醉了,我骗公子说,我是……瑄姑娘,你信以为真,我们……才有了这俩孩子。上天终究还是……惩罚了我。我……不行了……公子!”
重耳听了,愈加觉得季隗可怜、自己可憎,他说道:
“要挺住!翟君派的御医已经在路上了。”
季隗摇了摇头:“不中用了。公子,我有一个心愿。”
“你说!”重耳哽咽道。
季隗攒了攒最后的力气,说道:“你能……抱抱我吗?”
满心愧疚的重耳将季隗的脑袋小心翼翼捧起,放入臂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垂死的季隗抱在怀中……
季隗在公子耳边虚弱地说道:“千万……千万……请……善待……我们的孩子!”
“嗯,你放心!我会好好抚养他们成人。”
听到这句话,季隗眼角涌出一串泪水,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她还想说话:“其实……其实……瑄姑娘……”
“瑄姑娘?”重耳以为自己听错了,低下头,想努力听清季隗在说什么,却再也没有了下文。季隗慢慢阖上双眼,脑袋无力地垂向一边,不动了……
“季隗!季隗!季隗——你醒醒啊——医生!”
女医闻声赶来,用手摸了摸脉搏,“公子,夫人没了。”女医宣布。
屋里屋外顿时哭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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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刚过,曾经拥抱过一春一夏的苍翠树叶便纷纷告别枝头,依依不舍萧萧而下,飘飘撒撒零落于茫茫红尘。
乔山西坡一隅,重耳独自伫立于季隗坟前,呆望着坟头青草在秋风中瑟缩发抖……
重耳的心情比这秋风更加凄凉,比那无边落木还要悲怆,因为对季隗,他恐怕要终生愧疚了。他无法像对瑄儿那样去爱季隗,可她毕竟是自己的结发之妻,是他的亲人,季隗的死怎能不使他难过自责!又想到自己种种的离乱遭遇:有家无国,亲人远隔,善良敦厚的哥哥被逼自尽,情投意合的恋人猝然罹难,一厢情愿的季隗临盆亡故……他不知道接下来上苍还会给他降临什么样的厄运,他只觉得自己一年多来就像是秋风冷雨、惊涛骇浪中的一片落叶,身不由己、随波飘零,不知漂向哪里,不知情归何处……
重耳呆呆地坐着,一片半黄的落叶飘落肩头,又滑进他的衣襟……他慢慢将落叶捏在手中看,不禁又想起瑄儿,想起两个人在绵山的那段美好时光,想起他们一起坐在山顶,瑄儿就是用这种不起眼的草叶,噙在口中,吹出曼妙的音乐……
曾经,他多么希望时光在那一刻永驻……
如今,妙音不再,只有这首《柏舟》聊以表达他此刻的怆然心情: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涓涓不寐,乃有哀愁。
微我无酒,以遨以游。
我心磐石,不可烂也。
我心沧海,不可枯也。
惊鸿棣棣,不可弃也。
音容倩貌,不可忘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潸然不寐,绞绞心忧。
一只小黄鸟“噗”地落在重耳肩头,又跳到重耳的膝盖,不仅不怕他,还冲他唧唧啾啾叫个不停,仿佛在急于告诉他什么。可惜重耳听不懂,他一动不动看着小黄鸟,不禁心神摇荡,内心柔软,任凭这个小小精灵在自己身上跳来跳去,看着小黄鸟最后抖抖翅膀,一跃飞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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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陟最近心情很是不爽,原因是今年自己封地的收成大不如前,往年收上来的豹皮、狐皮成堆,如今呢?那些个“刁民”尽拿些狗皮、羊皮、鹿皮充数。狐陟越想越气:怎么?当我狐陟是傻子啊!这帮贱民!是时候让他们领教领教本公子的厉害了!
狐陟喝着酒吃着肉,正琢磨怎么办才好,忽听门外响起一阵女人的吵嚷声,接着便见他的两个小妾面目狰狞,互相揪着头发、扯着衣襟来到他跟前评理,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吵嚷不休:
“夫君,这个贱女人趁我不注意,往我茶杯里吐口水!”
“那又怎样?”另一个嚷道,“夫君,这个贱婢在我背后老说我坏话,已经不止一两次、两三次了!”
“夫君,那是因为她上次污蔑我偷了夫人的头簪!”
“夫君我没有!是她在鬼说六道!”
“怎么没有?明明是从你床席下面搜出来的……”
“那是有人陷害我的!贱货!”
“你才是贱货!”
两人互不松手,一面互骂,一面还互踢起来。
“住口!”狐陟斥道,“都给我滚出去!!!”
两个小妾被狐陟一嗓子喝住,松开手,悻悻而退。
狐陟长叹一声:“唉!这些女人,娶之前都绵羊似的,怎么娶来后一个个的都变成了炸毛鸡?成天你妒我、我恨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来吵去、打来打去的,烦死了!没一个省心的,哼!”
狐陟正烦闷,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贴身侍仆走过来,煞有介事说道:“大人,小的听说,咱们封地上有一户山民家里藏着一样宝贝!保准能为大人去烦解忧!”
“哦?什么宝贝?”狐陟抬起头。
侍仆在狐陟耳边低语一阵。狐陟禁不住呵呵呵乐起来,问侍仆:“当真?”
“千真万确!”
“好!你去查一查他家的欠债,明日本公子亲自去收了那个宝贝,哈哈哈哈!果真如你所说,本大人重重赏你哦!”
“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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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重耳日复一日地抑郁消沉,自己却一筹莫展,狐偃越来越忧心,只能私下里和赵衰唏嘘叹惋公子命运多舛。
他屡次占卜、问卦,皆不得要领,不明其意,似乎将有转机之象,却又不甚清晰明了。
为给公子解闷,狐偃日日来重耳居室找他喝茶,或拽上他和赵衰、介子推、先軫、贾陀、魏犨一起在乔山林中踩着金色落叶散步,阔谈天下时事,希望籍此排解重耳忧郁。可重耳总是心不在焉、沉默寡言。若碰上老樵夫,他便继续侍弄树木,俨然一个林农形象。
重耳和季隗的孩子分别取名伯倏、仲琪,有姨娘、叔隗及乳娘日夜看护,基本不用他操心。
一日,大家正在室中喝茶,谷儿进来禀道:“公子,狐陟大人派人来,邀请公子及诸位大人后天到他府邸那边去。”
“何事?”重耳问。
“听传话的小厮说,狐陟大人新近得了一位绝色佳人,后天成婚,叫公子和诸位大人届时过去喝酒热闹。”
贾陀调侃道:“我天!我们自来这里,喝了狐陟不下三回喜酒了吧?不对,是四回!”
“不去!”重耳冷冷回绝。
狐偃在一旁说道:“不去……不太好吧?好歹他是公子表哥,咱们寄居于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过是去捧捧场、凑凑热闹而已,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他巴巴儿地派了人来请,公子若拂了他这个面子,日后见面岂不尴尬?”
重耳无奈,只好默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