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翟国 15

季隗在产房内不住哀嚎呻吟。重耳、狐偃、姨娘、叔隗、赵衰等人在房外焦急等候。

最后,终于从产房里传出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大家无不惊喜相顾,谁知刚松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怎么高兴,接生女医出来了,众人立刻围上去。

女医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对重耳说道:“公子,夫人怀了双生胎,胎位又不正,是寤生(难产)。夫人一再说要保住孩子,目前两个男婴尚好,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呀!”姨娘催促。

女医没有说话,却回头看门槛处。

大伙儿顺着女医目光方向看去,只见从门槛底下,涌出一股暗红色的血迹……

“夫人血崩不止!怕是……”

“我可怜的女儿呀——”姨娘当然知道对于产妇血崩意味着什么,她跌坐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叔隗、赵衰赶忙蹲下去搀扶安慰。

女医悄悄对重耳说道:“撑不了多久了,公子快进去,和夫人道个别吧!”

重耳听罢,疾步冲入产房。

只见产房内一片凌乱,几个助产婆子、女佣见公子进来,忙都低头退了出去。

重耳看到季隗蓬头散发、大汗淋漓、面色惨白、虚弱不堪地躺着,床席下面的草褥和地上血渍横流。重耳不由地跪倒在季隗身旁,握起季隗的手,自责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季隗睁眼看到重耳,摇了摇头,有声无音、气若游丝道:“不!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亲迎之夜,公子喝醉了,我骗公子说,我是……瑄姑娘,你信以为真,我们……才有了这俩孩子。上天终究还是……惩罚了我。我……不行了……公子!”

重耳听了,愈加觉得季隗可怜、自己可憎,他说道:

“要挺住!翟君派的御医已经在路上了。”

季隗摇了摇头:“不中用了。公子,我有一个心愿。”

“你说!”重耳哽咽道。

季隗攒了攒最后的力气,说道:“你能……抱抱我吗?”

满心愧疚的重耳将季隗的脑袋小心翼翼捧起,放入臂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垂死的季隗抱在怀中……

季隗在公子耳边虚弱地说道:“千万……千万……请……善待……我们的孩子!”

“嗯,你放心!我会好好抚养他们成人。”

听到这句话,季隗眼角涌出一串泪水,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她还想说话:“其实……其实……瑄姑娘……”

“瑄姑娘?”重耳以为自己听错了,低下头,想努力听清季隗在说什么,却再也没有了下文。季隗慢慢阖上双眼,脑袋无力地垂向一边,不动了……

“季隗!季隗!季隗——你醒醒啊——医生!”

女医闻声赶来,用手摸了摸脉搏,“公子,夫人没了。”女医宣布。

屋里屋外顿时哭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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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刚过,曾经拥抱过一春一夏的苍翠树叶便纷纷告别枝头,依依不舍萧萧而下,飘飘撒撒零落于茫茫红尘。

乔山西坡一隅,重耳独自伫立于季隗坟前,呆望着坟头青草在秋风中瑟缩发抖……

重耳的心情比这秋风更加凄凉,比那无边落木还要悲怆,因为对季隗,他恐怕要终生愧疚了。他无法像对瑄儿那样去爱季隗,可她毕竟是自己的结发之妻,是他的亲人,季隗的死怎能不使他难过自责!又想到自己种种的离乱遭遇:有家无国,亲人远隔,善良敦厚的哥哥被逼自尽,情投意合的恋人猝然罹难,一厢情愿的季隗临盆亡故……他不知道接下来上苍还会给他降临什么样的厄运,他只觉得自己一年多来就像是秋风冷雨、惊涛骇浪中的一片落叶,身不由己、随波飘零,不知漂向哪里,不知情归何处……

重耳呆呆地坐着,一片半黄的落叶飘落肩头,又滑进他的衣襟……他慢慢将落叶捏在手中看,不禁又想起瑄儿,想起两个人在绵山的那段美好时光,想起他们一起坐在山顶,瑄儿就是用这种不起眼的草叶,噙在口中,吹出曼妙的音乐……

曾经,他多么希望时光在那一刻永驻……

如今,妙音不再,只有这首《柏舟》聊以表达他此刻的怆然心情: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涓涓不寐,乃有哀愁。

微我无酒,以遨以游。

我心磐石,不可烂也。

我心沧海,不可枯也。

惊鸿棣棣,不可弃也。

音容倩貌,不可忘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潸然不寐,绞绞心忧。

一只小黄鸟“噗”地落在重耳肩头,又跳到重耳的膝盖,不仅不怕他,还冲他唧唧啾啾叫个不停,仿佛在急于告诉他什么。可惜重耳听不懂,他一动不动看着小黄鸟,不禁心神摇荡,内心柔软,任凭这个小小精灵在自己身上跳来跳去,看着小黄鸟最后抖抖翅膀,一跃飞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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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陟最近心情很是不爽,原因是今年自己封地的收成大不如前,往年收上来的豹皮、狐皮成堆,如今呢?那些个“刁民”尽拿些狗皮、羊皮、鹿皮充数。狐陟越想越气:怎么?当我狐陟是傻子啊!这帮贱民!是时候让他们领教领教本公子的厉害了!

狐陟喝着酒吃着肉,正琢磨怎么办才好,忽听门外响起一阵女人的吵嚷声,接着便见他的两个小妾面目狰狞,互相揪着头发、扯着衣襟来到他跟前评理,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吵嚷不休:

“夫君,这个贱女人趁我不注意,往我茶杯里吐口水!”

“那又怎样?”另一个嚷道,“夫君,这个贱婢在我背后老说我坏话,已经不止一两次、两三次了!”

“夫君,那是因为她上次污蔑我偷了夫人的头簪!”

“夫君我没有!是她在鬼说六道!”

“怎么没有?明明是从你床席下面搜出来的……”

“那是有人陷害我的!贱货!”

“你才是贱货!”

两人互不松手,一面互骂,一面还互踢起来。

“住口!”狐陟斥道,“都给我滚出去!!!”

两个小妾被狐陟一嗓子喝住,松开手,悻悻而退。

狐陟长叹一声:“唉!这些女人,娶之前都绵羊似的,怎么娶来后一个个的都变成了炸毛鸡?成天你妒我、我恨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来吵去、打来打去的,烦死了!没一个省心的,哼!”

狐陟正烦闷,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贴身侍仆走过来,煞有介事说道:“大人,小的听说,咱们封地上有一户山民家里藏着一样宝贝!保准能为大人去烦解忧!”

“哦?什么宝贝?”狐陟抬起头。

侍仆在狐陟耳边低语一阵。狐陟禁不住呵呵呵乐起来,问侍仆:“当真?”

“千真万确!”

“好!你去查一查他家的欠债,明日本公子亲自去收了那个宝贝,哈哈哈哈!果真如你所说,本大人重重赏你哦!”

“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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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重耳日复一日地抑郁消沉,自己却一筹莫展,狐偃越来越忧心,只能私下里和赵衰唏嘘叹惋公子命运多舛。

他屡次占卜、问卦,皆不得要领,不明其意,似乎将有转机之象,却又不甚清晰明了。

为给公子解闷,狐偃日日来重耳居室找他喝茶,或拽上他和赵衰、介子推、先軫、贾陀、魏犨一起在乔山林中踩着金色落叶散步,阔谈天下时事,希望籍此排解重耳忧郁。可重耳总是心不在焉、沉默寡言。若碰上老樵夫,他便继续侍弄树木,俨然一个林农形象。

重耳和季隗的孩子分别取名伯倏、仲琪,有姨娘、叔隗及乳娘日夜看护,基本不用他操心。

一日,大家正在室中喝茶,谷儿进来禀道:“公子,狐陟大人派人来,邀请公子及诸位大人后天到他府邸那边去。”

“何事?”重耳问。

“听传话的小厮说,狐陟大人新近得了一位绝色佳人,后天成婚,叫公子和诸位大人届时过去喝酒热闹。”

贾陀调侃道:“我天!我们自来这里,喝了狐陟不下三回喜酒了吧?不对,是四回!”

“不去!”重耳冷冷回绝。

狐偃在一旁说道:“不去……不太好吧?好歹他是公子表哥,咱们寄居于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过是去捧捧场、凑凑热闹而已,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他巴巴儿地派了人来请,公子若拂了他这个面子,日后见面岂不尴尬?”

重耳无奈,只好默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