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逃亡 3

看寺人勃鞮离去,大家登岸休整,终于都长长吁了口气。

刚刚鬼门关前转了一遭,那种山穷水尽、命悬一线,又化险为夷、绝处逢生的惊心动魄,让每个人既后怕、又刺激;既紧张、又兴奋!

“哎呦妈呀!吓死我了!”颠颉瘫倒在地,差点又哭出声来。

狐偃连忙向天跪倒,拱手道:“感谢苍天有眼,护佑我公子险象环生!”

重耳连忙将狐偃扶起,惭愧道:“都怪我固执己见,不听舅舅忠告,害得大家跟我一起落难于此!”

“公子快别这样说,”狐偃说道,“还多亏公子机智,关键时刻想出隋侯珠救了大家!”

贾陀跳到重耳跟前,竖起两个大拇指,赞道:“今天若非公子的隋侯珠,我们就全完啦!公子真是睿智啊!我现在明白了:人真正厉害的不是这个,”贾陀举举拳头,“而是这个。”又指指脑袋。

“不!”赵衰笑道,“真正厉害的人,这两样都厉害!”

子推赞道:“公子仁义而机智,堪比隋侯珠,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子推说得对!”狐偃说道:“公子贤智,就像那隋侯珠,若为国君,定将辉耀史册!”

一听说做国君,重耳敛了笑容,说道:“大家过誉了。我不过使了一点雕虫小技吓住了勃鞮而已。回去若是夷吾不信他的话,又要搭上他全家人的性命!但愿上天也能庇佑他和家人平安无事!唉……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隋侯珠,顺口编出那一套骗人的话,可能真是苍天佑护我们吧!”

“公子有苍天庇佑之福,那我们就什么也不怕了!”颠颉兴高采烈说道,“话说……我们现在回去吗?”

“我是一步也走不动了!”狐偃就地躺倒。

“我也是!死也走不动了!生死由命吧!”大家纷纷找地方瘫倒休息。

此时夜已深,重耳一行人又累又饿又乏,分别躺靠在河边的平整、干燥处休息,很快鼾声四起……

重耳听着黄河水哗啦啦的流淌声,尽管浑身疲惫酸困,但他还是难以入眠,心里惦念着母亲,惦念着瑄儿和孩子。不知道她们此刻安全与否,用餐与否,现在应该都睡下了吧。瑄儿一定受了惊吓……还有,谷儿的箭伤也不知怎么样了……

他欠身看见身旁的狐偃也没有合眼,便问道:“舅舅,咱们天亮就可以回去吧?”

“我看不行!”狐偃说道。

“不行?”重耳急得坐起来,“为何不能回去?”

“你想夷吾会轻易放过你吗?”狐偃问道,“夷吾若是知道我们又返回翟国,定会再派人来刺杀你!你在明处,刺客在暗处,到时候,不但你性命难保,恐怕连瑄儿和你的孩子们也会受牵连!”

“那……咱们何时才能回去?”

狐偃思忖片刻,坐起来语重心长道:“孩子,舅舅知道你天性纯良,绝不会不择手段和夷吾争君夺位。但是,你要知道,夷吾可不这么认为。你想想,为何你远在翟国,他还要千方百计除掉你?因为他昏庸无能!他越昏庸无能越滥施暴政,越暴政黎民百姓越希望你能回晋国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国主。所以夷吾始终会觉得,你是他最大的心腹大患,今生今世只要你还活着,他的君位就不稳固,他就难以高枕无忧、安心享乐。你想,即便你偷偷潜回去,能像从前一样悠然自得、安然度日吗?一旦夷吾探听到你在翟国的半点消息,不但会除掉你,而且会斩草除根,最终累及你的妻儿老小!所以,舅舅说句实话:在夷吾魔爪所及范围内,公子已无立锥之地!”

重耳听了舅舅这番狠话,陷入长久的沉默。

其他人也都坐起来听狐偃分析情势。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重耳问。

狐偃眼睛一亮,忽然来了精神,说道:“我们可以到齐国去!请求齐侯援兵。夷吾有秦君做靠山才得以为君,而目前中原之内,能与秦国抗衡的,只有齐国!”

“然后呢?”

“然后,公子打回晋国,取夷吾而代之,做晋国明君!”狐偃激动地说,“舅舅相信你会比夷吾强百倍!公子以为如何?”

“是啊!勃鞮不是说过吗,公子为君乃民心所向,公子定会成一代明君!”众人都向重耳投去肯切而充满期待的目光……

重耳没有回答,沉默半晌,说道:“咱们能不能……寻一处山明水秀、草木丰饶的幽僻之所,然后将我们的家眷接来,隐居其中安居乐业,如何?”

狐偃什么也没说,长长叹了一口气,背朝重耳侧身躺了下去。

“诸位认为如何呢?”重耳问其他人。

没有人接重耳话茬儿,也都纷纷躺倒继续睡觉。

重耳只好讪讪作罢,重新躺下。

此刻,他多么想念母亲、瑄儿和孩子们啊!一别多年,母亲明显苍老了许多,脸颊不再像以往那样丰腴红润,眼角布满细纹,鬓角泛出白霜,如今终于团聚,他却不得不再次逃亡。瑄儿现在睡了吗?她一定也在惦念他、担心他而彻夜难眠,他们俩真是历尽劫难才好不容易终成眷属,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却又要分开。如今她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五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顽皮,让她整日操劳不休、身心疲惫,但却无怨无悔、任劳任怨地在每个孩子身上倾注心血。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对他总是如此冷酷?他仅仅是希望家人团圆、共享天伦啊!难道昊天连他这点心愿这都不能成全吗?

他多么想立刻就返回翟国。可是,他不能回去。舅舅说得有道理,如今他回去不仅提心吊胆过日子,还会将他的妻儿老小置于险境。重耳心里非常难过,直到现在他才相信了舅舅从前的所有预言,夷吾果真一心想杀掉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兄弟不能和平共处?唉……

不一会儿,巨大的困意袭来,重耳终于沉沉入睡。

大伙儿都累坏了,不久便鼾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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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偃却难以入眠。公子的固执己见让他非常头疼,如何才能说服公子呢?苦思冥想一阵,更没了睡意,他索性翻身起来,到河边望着黑夜中的星空独自唉声叹气。

赵衰和子推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和狐偃并肩而立。

“子余、子推,公子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太胸无大志,这样下去……唉!如何是好啊!”狐偃长叹道。

子推说道:“狐大人不能太心急,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是需要时间的。目下关键所在,是公子没有复国志向,而这份志向,只有当公子感觉到是天降大任于他、责无旁贷之时才会有,操之过急、刻意强加,只会适得其反。”

狐偃和赵衰点点头。

赵衰说道:“依我看……狐大人还是先定下来,天亮以后我们究竟去哪里要紧。”

狐偃凝视远方,目光坚定地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路向东去齐国!你们说呢?”

二人点头,深以为然。

赵衰:“如今公子也只剩这一条路可走,齐国之路漫长修远,这中间也许公子会慢慢转变想法,立志复国。子推说得对,这件事急不得,我们需要耐心从长计议!”

“既然去向已决,咱们先养养精神休息一会儿吧,天亮好赶路。”子推说道。

“嗯,好!”

三人商讨已定,便一起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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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前,重耳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他回到了翟国,宅邸却空空如也,不见母亲,也不见瑄儿和孩子们……他忧心如焚,有人告他是夷吾将他们抓走了,他不顾一切找到夷吾理论,却被夷吾鞭笞吊打……

他既心急又伤心又疼痛,挣扎后醒转,发觉浑身被坚硬的石头硌得生疼,见天色大亮,大家伙儿也都已经起身,便翻身爬起,定醒片刻,到河边洗了把脸,看看跟他跑出来仅存的九个人,对狐偃说道:“舅舅,要不……咱们就去齐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