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肖祺让庄梦蝶来请白雾,说有话要跟她谈,白雾不明所以,跟了过去。
一进肖祺的办公室,白雾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平时肖祺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今天却吞吞吐吐,说了半天废话,仍未说到重点,白雾坐得犯起尴尬癌,仍没听出肖祺找她来的目的。
“老板您要是没事,我就先去忙了。”白雾终于听得不耐烦,说道。
“呃……那个……白雾啊……”肖祺清了清嗓子,道:“驰明瑞辞职了,你知道吧?”
白雾听肖祺终于说到正题,便坐直了身子,道:“知道啊!怎么了?”
肖祺道:“他辞职,但是国际部得有人管啊!你是准针的老人了,除了脾气倔以外,能力是有的,我打算提拔你做国际部经理,顶替驰明瑞的位置。你看你有没有兴趣,有没有信心把这个部门管好?”
白雾一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现在偶尔和肖祺打个交道都觉得别扭,要是做了经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受肖祺的直接监控和调配,她受得了?
于是她当即拒绝:“没兴趣!”
肖祺一愣。
他没想到世上会有人拒绝升迁,拒绝进步。
“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肖祺道:“你现在的基本工资是八千,我给你涨20%,个人提成保持不变,但是其他业务员的业绩,你可以像驰明瑞一样,提2‰,这样你一年的收入去往年多出好几万,不好吗?”
白雾听了,不由皱起了眉头。
她虽不知驰明瑞的待遇具体是多少,但基本工资绝不止一万,或许接近两万,而且驰明瑞不用开发客户,就可以拿全部门销售额总计6000多万的2‰,现在她如果当经理,活多了几倍,部门业绩刨开她自己,剩下的只有一千来万,待遇只多了不到4万,这比她付出的,完全不成比例。
关键是她看不惯肖祺把她当傻子看,给的待遇不如驰明瑞,还显得皇恩浩荡似的。
白雾气鼓鼓的,想说几句重话蜇一下肖祺。
肖祺察言观色,未等白雾开口,连忙说:“你在准针干了整整八年了,之前一直没有升经理,是因为我要培养你。做经理除了自身业务能力过硬,情商也很重要。国际部前几任经理,你都可以把他们当成我给你请的老师,这几年你学了很多,进步也很大,比八年前成熟多了,现在也该回到本来属于你的位置上了。”
白雾不得不承认,肖祺这番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面试时肖祺就说过,未来她是要做国际部经理的,头两年人少,整个部门就她一个光杆司令,无所谓经理,后来肖祺融资成功,以“打造上市公司”的标准空降了许多经理,她因为自认为能力不足,也没当上经理。
后来国际部换了七八个经理,都没有一个真正能打的,而她的能力快速提升,却一直被肖祺视而不见,她是有怨言的。
如今肖祺给她这样的解释,她听进去了。
但她不信。
她已经三十岁了,已经有能力分辨真诚和谎言,她不信肖祺期期艾艾半天才说出请她当经理是因为他心甘情愿。
她更愿意相信,她是肖祺权衡利弊的选择。
肖祺见她还在犹豫,又道:“国际部几个业务员,Lexie,Iris,Selin还有Beth,都是你培养起来的,等你当了经理,整个部门你想怎么发展,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你裁人也好,招人也好,只要能完成业绩,我都不拦你,怎么样,敢不敢试一试?”
白雾听出来了,肖祺所谓的裁人是指裁掉Beth,报她的私仇,所谓招人是指请回玉塘风,徇她的私情。
不得不说,肖祺的筹码有些吸引力。
但白雾仍无情地拒绝了他:“对不起,我不认为我有能力处理好上下左右的人际关系,而且我想趁这个机会,向您提出辞职。”
肖祺对白雾的回答毫无惊讶,只问:“高总好长时间没来上班了,你们的密西西比项目应该快搞出来了吧?”
白雾听了这句问话,一下明白了肖祺升她的逻辑——
肖祺想通过她,分一杯密西西比的羹。
只要她白雾是准针的员工,只要她以准针的身份拿到密西西比的订单,订单上的乙方写上准针的名字,肖祺就有理由借高邱的技术获取他的利益。如此一来,他无需投资几千万,就能拿到等同于投资几千万的成果。
他付出的,只是打发白雾几万块工资,以及几句“甜言蜜语”。
肖祺的算盘,真是打得好啊!
就算密西西比他占不到便宜,至少还有Clock垫背。驰明瑞被Clock吓跑了,而白雾一向以坚韧著称,请她做经理,Clock项目至少多七分胜算,她要是以“爱雾及乌”参与Clock的竞标,准针失败的几率可能又将多翻几番。
所以他才不惜向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员工低头。
想通这个关节,白雾已有复仇的快感。
只是她没想到成立“爱雾及乌”,测距仪还没卖出去一台,实际收益还没赚到一分,倒先收割了一把精神上的慰藉。
“密西西比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不是么?”白雾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巨人,冷笑道:“老板您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忙了。”
这一回,白雾没等肖祺回答,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在回座位的路上,她的心情仍然难以抑制地舒畅开怀,连步伐都轻快许多。
然而,中午,她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中午下班的铃声响起,白雾准备和玉塘风、沙莎一起下楼去吃中饭,经过驰明瑞的办公室时,驰明瑞忽然叫住了她,说要请她吃饭,顺便跟她说几句话,白雾可从没奢望过驰明瑞有一天会请她吃饭,驰明瑞放得下面子说这种话,背后一定隐藏着杀招,白雾本能地警觉起来。
但是她又想看驰明瑞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答应了。
驰明瑞破天荒地请白雾吃饭,选定的位置竟是一家粤菜馆,这家餐厅是白雾经常招待客户的地方,所以她知道这里的消费不便宜。
落座后,驰明瑞点菜,服务员离开,座位上便只剩下白雾和驰明瑞。
两个曾水火不容的人对坐吃饭,多少有些尴尬,干坐了几分钟两人都不知该如何起头说话。
半晌,驰明瑞道:“白雾,我们之前有些不愉快,但那些都是工作上的事,不是我们俩之间有什么个人恩怨,现在我辞职了,那些矛盾也就不存在了,希望你不要再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
白雾摊手道:“我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啊!”
“那就好。”
沉寂过后,驰明瑞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辞职吗?”
白雾又摊手:“跟我有关系吗?”
“跟你还真有点关系。”驰明瑞移了一下座椅,道:“你肯定以为我辞职是因为Clock项目,对吧?我为天星的样品多花了4000块钱,这让我不爽;再加上验厂的准备工作我推行不下去,让我压力很大,就以为我要辞职,对吧?其实这些都是表象。你以为我真的在乎那4000块钱吗?你以为我真的凑不齐几十份文件吗?你以为我开发不出来Clock吗?都不是的。”
驰明瑞说的,与白雾的判断确相吻合。
白雾很清楚驰明瑞是个有能力的人,他如果真想开发Clock,他应该可以做得更好,这么推测,驰明瑞辞职应该另有理由,她抬起头看着驰明瑞,示意他说下去。
“我辞职的真正原因,”驰明瑞道:“是因为我不想被卷进事务性工作。”
“什么意思?”白雾佯装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道。
“所谓'事务性工作'是指所有有起点和终点,有时间节点和成败结果的工作,比如开发Clock订单,就是一件典型的事务性工作。”驰明瑞道:“或者说,不管开发哪个客户,都是事务性工作,因为开发客户有始有终,有步骤也有结果,是成是败,一目了然。”
白雾首次听到这种说法,内心不以为然,嘴上却抱着好奇的口吻问道:“那么请问什么工作不是事务性工作呢?”
“那就多了。”驰明瑞道:“比如制定流程,制定规则,或者为企业的发展,老板的策略提供建议,等等。这些事需要长期执行,长期优化,又分不出对错,却能给公司或者部门产生深远的影响,很容易吸引老板的注意,提升老板对你的好感。这就是'非事务性工作'。”
白雾冷眼旁观,没有接话。
她明白了驰明瑞论点的核心:非事务性工作就是只凭嘴说,不用实际干活,不用承担后果,又能引起老板注意,让老板心情愉悦的嘴炮型“工作”。
或者换个说法,可以叫——高端马屁。
驰明瑞看出白雾对他的不屑,却依然“耐心”解释道:“当我卷入事务性工作越深,我就离老板越远;当我负责的事务性工作越多,我出错的几率就越大。离老板越来越远,出错越来越多,老板就看不到你的贡献,他只会看到你捅的篓子。”
驰明瑞果然还是驰明瑞,他是宁愿辞职,都不愿离开老板的视线。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辞职的根本原因,是我把Clock推给了你,把你卷进了'事务性工作'?”白雾斜视驰明瑞,问道。
“是。”驰明瑞道。
他的语气里倒没有半分怨恨的意思。
这时,菜上来了。
驰明瑞舀了一碗莲藕龙骨汤,喝了一口,又道:“老板跟你谈话,邀请你接手我的位置,其实有一半是我的主意。”
白雾正夹起一块酸笋往嘴边放,闻言筷子停在了半空,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也尝尝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驰明瑞抬起眼皮,看着白雾,额头上四五道皱纹像壕沟一样显露出来,昭示着他看起来年轻,实际已经三十六岁的年纪,道:“做部门经理,跟做业务员是不一样的。做业务员你只需要做好一方的关系就可以了,做部门经理,你得处理好你和老板,你和业务员,你和其他各部门的经理,你和手下人、和全公司的关系。维护这些关系,每一项的难度都不比开发客户低。”
白雾突然感觉驰明瑞说这些话有些提点她的意思,语气便缓和了下来,道:“那可惜了,我拒绝了肖总的邀请。”
“那可真可惜了。”驰明瑞道:“你失去了一个进步的机会。”
白雾把酸笋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思索驰明瑞的话。
驰明瑞也咬了一口莲藕,慢慢嚼着,看白雾的反应。
过了片刻,驰明瑞咽下莲藕,又道:“白雾,恕我直言,你做业务员的能力,我毫不怀疑,但你做部门经理,那还差的远。你都三十岁了,难道还想一直做个业务员?你辞职我为什么不批?我辞职又为什么推荐你当经理?我想让你体验我的难处,没错,但同时我也想培养你的领导能力,为你将来的职业发展做铺垫。”
白雾眼睛一亮,看着驰明瑞。
驰明瑞道:“你注册了一家新公司,我知道,你做老板,需要你具备的能力就不仅仅是开发客户那么简单了。你只有从事务性工作中抽离出来,你才有机会高屋建瓴地去领悟做领导应该具备的素质。现在你正好有这个机会,何必浪费呢?”
白雾听驰明瑞说完,她可以确定驰明瑞是真的想说服她当国际部经理。
但驰明瑞的真实动机,她却看不太明白,驰明瑞既像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又像要培养她,更像受了肖祺的委托,特意来做说客的。
尽管如此,白雾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点点心动。
如果“爱雾及乌”发展起来,她的确需要具备做领导的能力,才能配得上她的CEO岗位,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根本当不了CEO,在熟悉的行业熟悉的团队中学习(为啥屏蔽?)领导技术,不失为一个锻炼的办法。按她的经验,学做领导和学做销售一样,都需要理论和实践相结合,不是一蹴而就的。
于是是去是留,又成了她的心病。
她打算问问玉塘风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