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和Glen的价格谈判在产品部的会议室中进行。
两人谈了几分钟,并没有多大进展,因为白雾来美国的首要目的是展示样品,证明中国工厂能开发出世界一流的技术,没料到过程顺利,一下跳到了报价阶段,而价格还在股东之间争论,因此她只能跟Glen说,价格还没核算好,要与团队协商过后才能报出。
Glen听后没有追问,便把话题转移到了产品上。
“白经理,首先恭喜你说动了Viola,取得了与密西西比谈合作的机会,既然不能报价,那我们就把产品再细化一下。”Glen道:“产品主要的问题还是我之前提的那两个问题:尺子和芯片。密西西比同意与准针合作,TI的芯片应该不成问题,10米的标定也可以在我们厂里做,最主要的问题是壹科的芯片,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壹科的芯片何时卖向中国,是问题的关键,而白雾并不知道答案。
“不好意思,Glen,这个问题我需要回国问了高总之后才能答复您。”白雾只能这么说,暂行缓兵之计。
Glen道:“是的,我理解,不过友情提示一下,Viola叫您报价,并不等于确定密西西比与准针的合作关系,莱卡到目前为止依然是我们备选的供应商,而且其优先级仍比准针略高一筹。莱卡下个月会再来一趟美国,那时他们的技术极有可能趋于成熟,我希望在此之前,准针能完美解决雪崩管芯片的问题,可以吗?”
这是一条重要的提醒。
白雾认真地把它记在本子上,心头不由地沉重起来,因为一个月搞定雪崩管,无论是走壹科的路,还是走菲科创新的路,都几乎不太可能。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的,Glen,我一定在一个月之内,给您满意的答复。”白雾尽管没有十足把握,也只好先把话说出去。
Glen也就未再就这个问题多做纠缠,又问白雾是否愿意把样品留下,以便密西西比做其他测试,白雾因为考虑到壹科雪崩管来路不正,且担心莱卡盗用己方的技术,便婉言谢绝了,Glen也没多说什么。
双方的讨论也就到此结束。
从会议室出来,白雾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漫长的一天终于快到尽头了。
Glen送她下楼,她提出与Josef和Eric告别,Glen却说不用,到一楼一出闸口,白雾看到园外的天已黑得看不清人形,她的心又揪起来,因为在异国他乡的暗夜里,她可不敢一个人乘坐出租车回酒店。
就在她随Glen往行政楼方向走,不知该怎么办时,一辆福特汽车停在了她身边。
车窗摇下,白雾看到司机竟是Josef,副驾驶坐着的,是Eric,后排还有一位女士,正是May,三人一见白雾,都齐刷刷地下车,邀请白雾登车入座,说要护送白雾回酒店。
白雾喜出望外,连连道谢,谦让再三后,终于坐进了后排,与May并肩。
车启动后,May介绍说,这次送行是Viola特意安排的,而且以后白雾来拜访,可以入住密西西比的协议酒店——五星级JW酒店,由密西西比支付房费,并可享受酒店的免费接送服务。白雾听了,更加受宠若惊,称谢不已。
May最后拿出一张烫银的名片,双手递给白雾,说,她代Viola与白雾交换名片。
白雾急忙拿出名片盒,推出一张与May交换,拿到May递来的名片,白雾顺势扫一眼,只见烫银的部分是Mississippi的Logo,以及Viola Williams的全名,Viola的名字下方写着CEO of Mississippi Instruments LLC,便情不自禁地抱住了May的肩膀,郑重说了一句“谢谢”。
回到酒店,白雾先买了明天回国的机票,再向股东们汇报谈判结果。
结果虽离签订协议还差一步,但总体取得的巨大进步,特别是打破密西西比对中国企业的封锁,实在称得上大功一件。
玉塘风一如既往地吹了满屏的彩虹屁,百里宰相对比较冷淡,只回了四个字:自愧不如。高邱仍像往常一样,眼睛里只有技术,一看白雾说项目卡在了雪崩管上,他就答道:我马上想办法。
白雾今天坐了一天过山车,早已精疲力尽,洗了澡只想睡觉,在群里发了个打呼噜的表情,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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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二。
飞机下午起飞,所以白雾上午有时间去了趟超市,买了四盒9.9美元的巧克力,打算送给爱雾及乌仅有的四名职员。
中午因为好奇上次Josef吃的意面好不好吃,就在酒店旁边找了个馆子吃了碗意面和一个烤肉卷,下午一点半登上了飞机。
两点过几分,飞机起飞,前往旧金山,四点半抵达,再换乘去上海的飞机,七点起飞,开始返回中国。
飞机飞到太平洋上空后,白雾的心渐渐地松弛下来,这时候什么密西西比,什么测距仪,什么雪崩管都自动归隐到了她的脑海中僻静的角落,她的脑海如同脚下的太平洋,平静而祥和,就当她准备睡一觉时,她的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座冰山,而且越来越凸出于海面,令她无法忽视。
冰山上写着两个名字。
玉塘风、百里宰。
她很早之前就打算抽空正视这个问题,只是几个月来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精力仔细思索如此重大的命题,但每次脑子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这一次又不例外。
她估摸着此去回国有十五六个小时心无旁骛的时间,或许正是解答这个题目的最佳时刻,便认真地思考起来。
她索性从包包里拿出纸笔,在本子上画个大大的“井”字表格,然后在最左边写上玉塘风和百里宰的名字,最上边两格写上“优点”和“缺点”两个词。
——她要用工作的方法处理感情的事。
她准备下笔时,却不知从何写起,便拿着笔抱着笔记本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她先从玉塘风想起。
玉塘风的长相,身材,性格,家世都好,对我也好,他真心喜欢我,这一点可以确定,但是我对他,总是找不到“爱”的感觉,我承认经过将近一年的接触,我和他熟悉了很多,偶尔的肢体接触也不再像刚开始那么反感,但是如果再进一步,我会感觉很不自然,很别扭,比如一想到和他接吻,就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如果他做我男朋友,我恐怕做不到对他说“我爱你”三个字,而这句话在恋爱和婚姻中至关重要。
白雾反思自己在玉塘风身上找不到“爱的感觉”的原因,她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是年龄。
玉塘风还是个小屁孩,我承认他有时候挺好玩,但是两个人在一起,必定有许多大事等着我们去解决,有许多重要的决策等着我们去做,我能力有限,又懒,只想找个可以依靠的顶梁柱,而不是一个什么事都等着我下命令的跟班或者只会嘻嘻哈哈的玩伴。
很明显,玉塘风不适合。
接下来她又开始分析百里宰。
一想到百里宰,白雾就有点躁动起来,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平稳。
她分析玉塘风时,可以把玉塘风当做一座雕像放在某个广场上任她品评,但对百里宰,她压根做不到这样,百里宰就算站在广场上,他也不是静止的雕像,而是随风乱舞的充气人。
百里宰心里有我,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接近我,挽回我,我也能感觉到,但这么多年有一点他始终没变。
用Josef的话来说,他太钻营了。
他像蒋蔚然一样,永远缺乏一种安全感,似乎只有金钱才能填满他们内心的恐慌,为了获得金钱,他可以使用任何手段,而不顾手段会不会弄脏自己的手。他宣称赚钱是为了我,其实这不过是他自我安慰的借口。随着他的手段越来越娴熟,他喜欢用不正当的方式解决一切困难。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百里宰,就是“什么都好,三观除外。”
于是她在井字表格中填写:
玉塘风的优点:外形、性格、家世。
玉塘风的缺点:年龄。
百里宰的优点:√
百里宰的缺点:三观不正。
白雾仔细审视着这张表格,呆呆看了几个小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毕竟这两个选项都不完美,可供参考的坐标不是精密量化的数值,她把两人的优缺点写在纸上,不但无助于她做决定,反而使她更迷茫。
当飞机飞到亚洲领空,白雾莫名有些紧张,好像这个决定不早做,她对不起谁似的。
于是她舍弃理智的剖析,把决定权交给内心的第六感。
她喝了一口水,然后端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眼观鼻,鼻观心,想象自己盘膝坐在云端里……
时间在指尖静静流淌。
臀下的祥云带着她缓缓飘向故乡,随着祥云飞临华夏,在明媚的阳光里,白雾看见一朵洁白的云朵,上面长着一棵老槐树,祥云飘近,她又看到树下站着一个少年,眼睛上蒙着一块红布,她拨开云雾却看不清对方是谁。祥云越飘越近,少年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云朵再近些,她看到那个少年,竟是十年前的百里宰。
她吓一跳,急忙想撤回思绪,却发现祥云失去了控制,仍朝槐树飘近。
忽然,她看见树后转出一个女孩,做大学生打扮,她定睛一看,竟是少女时代的自己。
十年前的百里宰和十年前的自己正绕着槐树在玩捉迷藏游戏,百里宰伸手乱抓,女孩捂嘴轻笑,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忽然女孩好像看到有人腾云驾雾而来,拉着百里宰就要走,正在这时,百里宰一把抱住了女孩,与此同时,驾云的白雾撞进了树下那个女孩的身体里。
一瞬间,白雾感觉到百里宰的拥抱传来的温度,她在现实世界里打个激灵,醒了过来。
原来又梦见他了。
白雾恍恍惚惚,呆了半晌,在惆怅的心绪中她对自己说:他奶奶的!看来我是忘不了他了!
既然这样,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白雾捏紧拳头,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