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会议室，白雾甩开百里宰的手，带大家就近去了高邱的办公室。
四人还没落座，百里宰就说：“我认为中国市场我们没有必要保留，Eric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个还没注册的品牌，一上来就卖五六万，十来万的测距仪，卖给谁啊？而且天津量具的10米尺子四五年内做不出来，等它做出来，高总说不定已经把下一代的测距仪研发出来了，这不是少赚一半研发费吗？这么做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白雾道：“你说的情况，我知道！我留下中国市场，不是考虑商业利益，就是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玉塘风道：“我支持雾姐！我明白雾姐意气用事背后的逻辑，雾姐不像某些人，眼里只有利益，雾姐更看重的是问心无愧。”
白雾瞟一眼玉塘风，没有接话，又问高邱的意见。
高邱道：“说实话，我只关心技术，照目前的势头来看，我的技术超过了莱卡，这是确定的，和密西西比合作也是有把握的事，只要合同一签，我的梦想就算完成了。说到保不保留中国市场，我的观点还是从技术出发，只要公司能保持运营，研发费能及时发放，其他的你们怎么决定都行。”
白雾垂着头缓缓走到办公室中间工作台的尽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拄着脑袋静静思考了片刻，幽幽说道：“我之所以想保留中国市场，是因为我想让爱雾公司专注做尖端测距仪。我常常想起和大舜光学的老板讨论奢饰品的事情，他问我如果我有机会做奢饰品，会不会坚持做下去。我扪心自问，我觉得我是想坚持的。这条路很难，风险也很大，收益却很小，但是我想做。保留中国市场做最顶级的测距仪，就是我们的起点，也是我们的根据地，我不想放弃它。”
“所以搞定密西西比，是你的第一个梦想。”百里宰道：“这个梦想快实现了，你又会继续做你的第二个美梦，是这样么？”
“我知道这么做很自私，但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构想，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可以不做。”白雾道。
玉塘风马上高高把手举起，走到白雾身后，道：“我支持雾姐！”
高邱接着说：“做测距仪行业的奢饰品，这个想法好啊！高精尖的技术又可以派上用场了，我也支持！”
百里宰盯着白雾苦笑，慢慢地也把手举了起来，道：“好！要死我们死在一块！”
四人表决了保留中国市场的决定后，又讨论了几句报价的问题，便又回到了会议室。
“Eric，Wilson，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白雾代表四人发言道：“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保留中国市场是必要的，也一致认为您说的，因为中国市场而减少一半研发费是不合理的。我想说明一下，我们说的保留中国市场，只是保留爱雾公司的自有品牌使用±0.1毫米技术的权利，并不妨碍密西西比品牌的产品在该市场的销售。”
白雾扫一眼Eric的表情，看他似乎没有发狂的征兆，便又道：“所以我们认为，300万人民币补偿密西西比在该市场的损失是有盈余的……”
白雾刚说到这，Eric的耳朵扯动了一下。
白雾马上补充道：“同时，我们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品牌的性能与密西西比相同，是对密西西比的亵渎，哪怕这个品牌名不见经传，甚至可能只是个空壳。所以为了弥补密西西比品牌的损失，我们愿意把开发费再降低700万，一共减免1000万。这是我们的最后的出价，如果您不同意，我们就只能结束本次会谈。”
Eric闻言愣了一下，使出全身力气在笔记本上写上154万美元的字样，又一把将这一页撕下来，揉成团，砸在地毯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说半个字。
Eric再次沙沙地在本子上写上“154万美元”，又撕下来，扯个粉碎，砸在地毯上。
如此这般砸了三次，Eric终于猛一拳砸在笔记本上，道：“下一个议题！”
白雾缩着脖子凑到会议桌前，用蚊子叫的声音道：“关于交货方式，您有什么要求，您先说，我们听着。”
Eric从鼻孔里呼出一口长气，道：“密西西比有个传统，你们是知道的——所有产品都在美国生产，每台产品背后都印着'Made in USA（美国制造）三个字。这三个字不但是密西西比产品的卖点，更是密西西比品质的保证，它跟密西西比的品牌和技术一样重要。目前密西西比的所有产品都遵循这一条原则，没有任何一家供应商例外。”
“包括莱卡，他们为密西西比研发的测距仪也在美国生产、出货。”Eric加重语气道：“我希望你们不要搞特殊，懂吗？”
白雾又不自觉地扭头看向百里宰，忽然觉得不妥，又望向高邱，高邱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Eric具体什么意思。
白雾便壮起胆子问道：“Eric，那您希望我们以什么方式交货呢？”
Eric道：“在莱卡的帮助下，我们在密西西比公园组建了测距仪生产车间，你们工厂能做的事，我们的车间一样能做，所以我们只要你们提供生产工艺的SOP（标准操作流程，类似于生产步骤说明书）和散装物料及软件即可。组装、烧录软件、标定、测试，我们自己可以搞定。正因为如此，你们的产品单价应该减掉这部分成本。”
此话一出，四人立刻骚动起来。
四人难得地行动一致，因为四人都意识到，Eric提出的条件将从根本上侵犯爱雾公司的利益。如果生产由密西西比自助完成，那就意味着准针的硬件、软件、生产工艺和治具等一切有价值的资产都拱手送给密西西比，这无异于把工厂的命脉奉献给客户。
这种情况哪怕签合同都不见得可控，如果密西西比存心耍赖，他们完全可以找个理由踢开爱雾，然后自主生产，或者把图纸、软件发给莱卡，让莱卡反向工程，再做技术升级，彻底摆脱爱雾的束缚。
如此一来，爱雾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除了这一考虑，白雾还需考虑她曾经取得爱雾董事会的同意，与肖祺签订的合作协议。
协议规定，爱雾一旦与密西西比达成合作，就必须以100元/台的价格（十倍于市场价）把加工任务外包给准针，以换取她的经理职位和玉塘风的销售职位，以及准针的工厂作为爱雾的展示基地和销售场所。
为了给Eric足够的缓冲，白雾没有直接拒绝，只道：“Eric，这个问题比较大，可能需要点时间才能达成一致，要不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回来再聊，正好我们公司内部也好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交货办法。”
白雾说完，在荧幕上打开一张深圳最高楼的旋转餐厅宣传片，给Eric展示用餐环境和让人流口水的精致菜品。
吃饭，是白雾安排的重点项目。
她计划通过深南大道一路比纽约更现代的风景和一顿丰盛美味的中国餐让Eric感受一番深圳的发展，中国的繁荣。
谁知，Eric道：“不必了，饭我们自己会吃，帮我个忙，早点把会开完吧！”
白雾没办法，只得再次中断会议，叫另外三人外出商讨对策。
在出会议室之前，她打开了一个Eric拒绝吃饭的预备方案——在荧幕上循环播放SZ市官方制作的宣传片，回顾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深圳的发展历史，让Eric从视频大气磅礴的讲述中感受到深圳短短40年从一张白纸发展成世界名都的历程，她希望用深圳的飞速发展让Eric管中窥豹，看见中国的发展，改变他对中国的轻视。
出来后，四人直奔高邱的办公室。
四人进入临时会议室，一个个都沉默着，连落座的心思都没有。
Eric提的条件非常苛刻，爱雾根本不可能答应，而Eric的语气也散发着浓烈的不可拒绝的味道，如何在中间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考验着他们四个人的智慧。
沉默，代表着他们没有一人有成型的想法。
几分钟的寂静过后，玉塘风道：“我觉得还是给他们提供半成品比较好，产品组装好，但是不包装，发给他们，他们收到以后，再跟雾姐上次一样，输入密码打开标定程序，标定好10米位置，他们自己再测试、包装、发货。最后几个工序是在他们工厂完成的，这样也算美国制造嘛！”
没有人回应。
大家都知道，这些话说出去Eric会是什么反应。
“那这样行不行？”玉塘风很快又有了新主意，道：“我们给准针的产线装上摄像头，一旦产线生产密西西比的订单，我们就开启直播，这样他们的工厂管理层可以实时监控制造过程，不满意的地方可以直接叫停，这样不就跟美国制造一样吗？区别只不过在于干活的人是黄皮肤还是白皮肤而已。”
还是没有人回应。
这时，百里宰问高邱道：“高总，你说咱们能不能给硬件和软件搞个自爆功能？就是一旦有人想暴力破解你的图纸和软件，你就直接把他们的电脑搞报废，有类似的办法吗？”
高邱还没说话，玉塘风先讥讽道：“你这不是在解决问题，是在制造问题！”
高邱看一眼玉塘风和白雾，悄悄地对百里宰道：“这个我还真能做到。”
说完，两人相视奸笑。
白雾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云朵，在想着什么。
就在大家再次陷入沉默时，白雾悠然道：“我想到一个主意，但是动静会比较大，单我们几个人可能决定不了，必须要肖祺点头才行。你们觉得我们有必要考虑吗？”
玉塘风马上赞成道：“雾姐出手，天下我有，我要听！”
白雾便把想法说了。
大家听后，果然觉得这个思路牵涉极广，绝不是个好办法，但其他人都束手无策，客户又在坐等，只能先拿出来应付客户。
四人一起去肖祺的办公室，把白雾的方案讨论了一遍，肖祺一样愁眉苦脸，但白雾答应方案产生的额外费用由爱雾承担，肖祺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肖祺一点头，白雾倍感轻松，再次回到了会议室。
一切就看Eric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