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花缭乱的太古里繁华商圈,到位于1.8环的龙舟路,乘坐APP专车的话只需要15分钟。
驶入质朴的街道,这里犹如另一个世界,还保留着成都人间烟火气息浓郁的市井一面。
晓婷扶着明川进了锦城小区。
穿过物业室时,明川可以察觉到值班孃孃,从物业室窗口投过来的好奇目光。
真是丢脸!她不住地埋怨着自已。
大概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晓婷加快了步伐。
电梯在五楼停下。
明川快步打开所租住的套一大门,迫不及待地踹掉脚上的高跟鞋,连拖鞋也来不及穿,整个人就重重地倒在了沙发上。
“好些了吗?”晓婷牵挂地回头看了一眼,伏身将她踹掉的高跟鞋放到大厅的墙柜下方,顺便再为她拿了双拖鞋。
“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现在心情撇得很。晓婷,今天我脸可丢大了。”明川将脸埋进沙发。
很难受,胸口很不舒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
有股消化不良的气体直接往喉咙涌,明川又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喝点热水吧!再坚持一下,显崧应该很快就赶过来了。”
晓婷将一杯温开水放在沙发前的铝合板台几上,弯下腰正准备扶起明川时,敲门声遽然响了起来。
“看来已经赶过来了。”晓婷迅步走向大门。
她甚至没有确定敲门者的身份,仅凭那熟悉的敲门声,就能立刻判断出门外的人就是陈显崧。
果然。
门刚打开,陈显崧就冲晓婷摇晃着他手上的塑料袋:“胃药我买过来了。刚好家里还剩一些日本的醒酒药,我也一并带了过来,你先给她服下吧。”
“啊,好难受,实在鬼冒火得很。”明川吃力地撑起身体,接过晓婷已经按份量取好的药片,咽下后一口气喝完了整杯温开水。
她显然已经被醉后的连锁反应,给折腾到按捺不住了。
“这下你可出名了,明川。”显崧换上拖鞋,站在台几前端详着她,“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看音乐角的现场直播吗?没准你大喊自已是单身大龄失业女的彪悍,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圈子了。”
“我有很努力去阻止她。但你知道她这股倔劲儿,尤其喝完酒后,就更不是普通人可以管得住的。”晓婷半是心疼、又半是气恼地瞪了她一眼。
“这憨包还特地把自已年龄给喊出来,平时她不是一直对逆生长的外表得意得很吗?”带着完全拿她没辄的无奈,晓婷伸手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
“得了,我这不是喝醉了吗?”明川轻拍着胸口,虽然并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可以减轻不适,但这种胸口压着什么东西式的感觉,依旧让她很不舒服。
她病恹恹地倚着沙发,有气无力地瘫坐着。
晓婷紧挨着她坐下。
而显崧就坐在晓婷身旁,两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明川被他们盯得很不适应。
“你们别这么盯着我啊,一个个弄得我心慌。”她不禁抗议,“墙柜上还有一罐桑葚酒,你们要没事做可以喝杯桑甚酒、再刷下手机啥子的。”
“她这时候还懂得安排别人,如此看来你带来的醒酒药还挺有效。”
晓婷和显崧交换了眼神,随即又将视线转回明川:“不管是工作还是年龄,明川你真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已撒。”
“折腾自已?我又不是二游子,干嘛折腾自已?”明川虚弱地反驳,下意识地抱着双腿蜷在沙发上,难受地用前额抵着膝盖。
“我只是觉得,这一路上不管再咋个努力,坐上的位置往往都不持久……”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墙柜:“好不容易坐上合伙人的位置,他妈的不但被团队杯葛,还为工作透支了身体、不得不被迫离开公司。对这样的自己,我实在讨厌得很!”
“别这样,合伙人的机会不常见,总监的位置倒还有很多可以去挑撒。”为了转移她的情绪,显崧想岔开话题,“我听王浩说他之前参加华兴城的塔子山项目提案时,和你碰面了对吧?”
“嗯,那天提完案以后,我就和张强说要离职了。”
一提到这个话题,明川觉得头又痛了起来,她忙拿起搁在台几上的活络油去擦太阳穴。
她对这个话题,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显崧想了一下,还是继续试探地问了她一句:“那你希望和王浩之间,由谁拿下这个提案呢?”
“显崧,我都已经离开源启了,你认为我还会在意这点输赢吗?”明川哭笑不得地回应,“就算拿下了这个项目,那也是源启他们的业务了,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撒。”
“啥子嘛!你明明是很好胜的一个人。”晓婷直挺挺地看着她,“现在这个为年龄介意、又不在乎提案结果的孃孃,可不像我所认识的林明川。”
明川反倒被这句鼓励的话语戳中了心事。
“你一定觉得我这种为了年龄烦恼伤神的人矫情吧?”她转过头,正面迎向晓婷的目光,“是啊,像你这种一路顺风顺水、又受团队欢迎的人,当然是有资格这么评价我的。”
“明川,我并没这样想……”感受到她的情绪,晓婷下意识地解释。
突然很受不了晓婷关心的眼神。
面对着这个从海口到成都,只换过两份工作、副总经理的位置一坐就是三年的女人,明川忽然觉得在职场上换过多家公司的自已,是多么失败。
在酒意的后劲下,那些过往一直闷在明川心里的话,刹那间全都喷涌而出:“你一定觉得,我这种已经30岁了、却还穿着二十多岁女孩衣服装嫩的女人,完全就是个矫情女对吧?”
“说啥子呢你!”晓婷提高了嗓音,一把攥过老铁的手臂,“我不认为打扮年轻有啥子不好,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把自已逼得太紧了,毕竟你资历和能力就摆在这里……”
“我真的拜托你,不要再讲这些大道理了!”明川愤然拂开她的手。
“备受下属拥戴的副总经理,咋个可能理解我的心情?你知道这个社会对于年过30的职场人存在多大的恶意?你知道我承受着多大的失业压力吗?”
“你晓得我没这个意思撒。”晓婷讶然,试着安抚她,“我们是专业的创意人,为啥子要被这种事情困扰呢?年龄有时在专业面前只是个数字。”
“在中国这行业全是年轻人的天下!你就没换过几份工作,当然不会明白都30岁了、还在到处找工作是啥子心情!”明川霍然站起,“我长得又不漂亮,如果再不打扮得年轻一点……”
“就会担心被其它年轻的同事,当成迂腐的老领导看待吗?”
晓婷也站了起来,两个女人针锋相对地对峙着。
“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碰到挫折只会责怪自已!从来不会试着冷静下来,去想该咋样处理和解决问题。”
“因为我不像你这么优秀撒!就算同样是30岁,你不用为失业烦恼,还有一堆小男生在心里对着你喊御姐、御姐的!”
明川忍不住叫了起来。
“我确实没你漂亮、没你情商高、也没你坚强,所以你可以不要再教育我吗?”
“我并没有……”晓婷否认。
然而对方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就是自我感觉太好了,才总会忍不住要教导别人。拜托你让我静静!”
“我辛苦拼回来的江山丢了,现在难受得要死!你如果真体贴一点,就把嘴巴闭上,别再语重心长地说个不停!”
语言的威力,有时候只有说出口了,才能意识到它的份量,也才会体验到它所产生的伤害性。
明川话语刚落,就立刻后悔了,原先圆睁的眼睛,也顿时慌乱起来。
而晓婷只是直挺挺地站立着,她们的视线始终交错在一起。
坐在沙发上的显崧,目睹着两人争执的整个过程,陷入左右为难的情况里。
面对剑拔弩张的她们,他劝也不是、不劝又担心再继续这样旁观,只会把事态放任得更糟糕。
好几次想站起来,但经过一再考量,他还是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我也不想担心你啊!我昨天晚上才从德阳开完会赶回来,今天一睡醒就急着出门去陪你了。你还要我咋样呢?如果不想被说,那就不要老做这些让人担心的事情啊!”
晓婷恨铁不成钢地冲她喊了起来。
两人都在情绪沸点上,显然谁都没有后退一步的意思。
显崧在一旁实在无法再继续旁观下去,不得不努力试图在两个女人间缓和着气氛:“好好地咋个就吵起来了?晓婷明明那么关心你的,明川你咋个就不领情呢?”
似乎觉得各打五十大板才更公平,他又分别端详着她们脸上的神色:“晓婷也是,明川她都喝醉了,你让一点也就啥事都过去了。”
这种力图两方都不得罪的均衡,显然更不讨好。
面对费劲调停的他,明川和晓婷突然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同一句话:“闭嘴!”
吓得显崧吐了吐舌头,又乖乖坐回到沙发上:“好好好,我不瞎掺和你们俩的事。”
或许这句同时脱口而出的话,来得实在太默契、太心有灵犀,明川和晓婷不禁面面相觑。
忽然间,晓婷低下头笑了起来。
明川听见她说:“还要继续吵下去吗?如果你很需要有人陪你吵吵的话,我不介意继续奉陪。”
“锤子,谁有力气和你吵啊?”明川没好气地回应,却忍不住地也笑了起来。
这个晚上,显崧开了那罐摆在墙柜上的桑葚酒,和晓婷一杯又一杯地续着酒。
知道明川心情不好,两个人刻意聊了一些地产营销和广告两个行业的八卦,都是一些轻松、又鲜少有同行知道的话题和趣事。
明川安静地聆听着,她实在没心情、也没力气加入其中。
显崧和晓婷也不强迫。
知道她在听着他们俩摆的这场龙门阵,只要能够稍微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就已经足够了。
陈旧的沙发上,三个人以不同的坐姿,懒洋洋地相互依偎着。
听着听着,明川觉得眼角有些沉重,困意抵挡不住地汹涌来袭。
起初她只是打了个哈欠,然而耳畔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
她居然就这样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