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未离海底千山墨,才到中天万国明。
自古开宗立庙塑造社稷者,莫不以土为基,以民为本,以‘钱’、‘枪’、‘刀’、‘笔’为术。顾名思义,‘钱’即钱袋子,‘枪’即兵马武器,‘笔’为政治礼法,‘刀’为司法监察。四者既配合共生,又相互制约。与君主一道,共同组成极其强大的国家机器,凌驾于苍生之上。
其中的‘刀’,通常分为‘明’和‘暗’两面。冠冕堂皇的法司衙门即为‘明刀’,是朝廷的脸面重器。而‘暗刀’则作为君主的耳目,隐匿于朝堂官场甚或民间草莽之中,沉默地为君主效命。关于‘暗刀’的记载,自曹魏时的校事府,到唐时的鹰犬和明朝的锦衣卫,可谓史不绝书。而‘暗刀’所能掌握的实际权柄,则始终处在神秘莫测的阴影里,与其自身一道,隐没于历史长河之中,成为后世史家争议猜测的谜题。
本书所讲,就是一个发生在‘弱宋’时代里的‘暗刀’故事。
这柄刀,名为‘皇城司’,是拱卫皇宫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
与拱卫京师的禁军不同,皇城司离帝国心脏更近。其人员也是从禁军中千挑万选的、精锐中的精锐。居于帝室之侧,却能搅动着整个帝国的风云。
于幽无天日处,刀光剑影。
于煌煌乾坤下,暗流涌动。
有太祖以来,历经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斧声烛影,兄终弟及,檀渊之盟,封禅泰山。五鬼临朝,太后监国。白云苍狗,斗转星移。大宋王朝自立已经匆匆数十载,直至年轻的帝王赵祯亲政。
眼下已是四月天,天逐渐热了上来。皇帝亲政伊始,便下旨取消了宵禁制度。京城中无论官员百姓皆感恩戴德,沐浴圣化。纷纷在夜里走上街头,摆摊闲逛、消遣耍乐,人潮川流不息。由此,东京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向世人展示着如烈火烹油般的盛世降临之相。
夜晚,东京内城。
“为,为何...要杀我?”一个穿着月白夹衫,满脸络腮胡须的中年男子,瑟瑟发抖的说道。男子的官话说的清楚,但是口音却浑不似中原人。此刻,他的后腰正被利器顶着,脖颈上架着一柄说不清是弯刀还是匕首的异形兵器。原来男子正被两个陌生人一前一后的夹攻,且利器都已抵在要害之处,无论是谁只需手中兵器轻轻一使力,男子的小命便立即葬送!
“你死,比你活着更有用。”面前的陌生人用阴沉且毫无生气的嗓音说着。闻之令人胆寒。更可怖的,是这二人似乎不是人,而是地府来的罗刹!
年轻的帝王赵桢批注堆积在案上的劄子(奏折)。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踱步至殿前,看着宫墙外高立的灯红酒绿的酒楼,听着里面传来的隐约乐声。不禁皱了皱眉,“太后薨逝未经年,这是哪家酒楼,竟如此大肆歌舞。他们在贺什么?”
内官庞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向皇帝一揖,赔笑道:“这家是京中有名的白凡楼,官家您许是忘了,今年您颁下的新政,各酒楼酒肆若有官府许可,可自行酿酒,以繁荣利市。再者,临近五月节,前日您不是下旨要与民同乐,观看汴河上的龙舟赛神么?圣旨一下,各路商家百姓怕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了,今年的五月节一定比往年还热闹。”
赵桢无奈一笑,知道自己想左了,叹道:“真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白楼的店家是何人?”
“奴婢听说是一个叫严少武的人。之前是京中百胜角抵社的相扑好手。不知怎么就发达了,还把这白凡楼的产业接手了......”
赵桢随口应答着,随手拿起一本劄子,是皇城司指挥使吕嵩所奏:臣等探听知,党项族酋首夏国公元浩之族叔山育为亮秘地派人前来东京,然未按惯例下榻都亭西驿(专门接待党项夏国的国宾馆),而直截宿居京中酒楼白凡楼。所来目的不明。臣已派人前往查探。臣吕嵩。
赵桢合上奏折。迅速思索着:党项族虽是朝廷藩国,却一直与朝廷貌合神离。新任夏国公元浩近年来逐步掌控了党项各部族,近来与北方的那个蠢蠢欲动的邻居也在暗通款曲。更可虑的,是元浩逐渐掌握军权,连常年掌握军权此时遣人来京,意欲何为?又为何不通过鸿胪寺(外交部门)而去私人的酒楼?想到此处,赵桢叫过庞策:“庞策,白凡楼的店家,摸一下底细来报朕。”
“是。官家。”庞策答应着退下。
白凡楼。
四层高楼,外面灯彩璀璨,内里富丽堂皇。每个侍者侍女都身着锦缎罗绮。一二层的散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并有动人歌伎弹着琵琶丝竹,唱着或哀婉或悱恻的词曲。
二层楼上,一个身着靛青长服,英气勃勃剑眉凤眼的青年男子独坐在角落的窗前。漫不经心吃着眼前摆的整整齐齐的小菜和点心,不时瞥向通往三楼的楼梯口。男子椅旁靠着一柄看起来甚是粗犷的剑,引得经过的侍者不禁多看两眼。刚刚男子欲前往三楼,却被两个壮汉客气拦住,告知三楼是名单客人或持有白凡楼请柬才可前往。男子看向窗外,对着一个面摊老板伸出三个手指摇了摇头。面摊老板也望过来,对着男子点了点头便收摊离去。
忽然,一个身着丝绸白袍的年轻公子一屁股坐在了男子面前。等他坐定,展昭才看清:此人年不过二十,白净秀挺,虽说衣衫略有不整,带着醉态,但仍是遮盖不住的风流倜傥的贵介子弟之像。此刻年轻公子手持一壶白凡楼自酿的美酒,名曰‘和旨’,满口喷着酒气兴奋地向男子搭话:“您,您不是缉捕司的展大哥么,您也有雅兴来这里饮酒吗?今日没有要缉拿的对象了?”此言一出,周边立时变得安静许多,各色目光瞬间向二人投来。
青衣男子名叫展昭,皇城司缉捕司的都头。虽然年龄不过二十四,却早早凭着家传剑术及一手擒虎拳在禁军中声名鹊起,被直截征调入皇城司。担任逻卒(皇城司低级军士的称呼)期间以一己之力数次缉拿江洋大盗而屡屡升迁,年级轻轻便已是从六品缉捕司都头。而缉捕司指挥使已空缺达两年之久。皇城司里任谁都看得出,他接手缉捕司指挥使只是拾级而上早晚的事。而与展昭对面而坐的年轻公子,是自己的同僚,姓白名玉堂。是刚刚进入皇城司案牍司的小书吏。据说去年白公子参加科举未中榜,还发少爷脾气大闹考场。幸亏家里有钱,给监考各司各衙送了厚礼,才最后以‘酒后撒泼,念其为人年幼无知,往日遵纪守法,且为初犯’,不予惩处。而白家人不知如何思虑,又花重金将白少爷送进了皇城司,意思是给白少爷找个安稳又能好好管教白少爷的衙门图个身份。初时皇城司都指挥使吕嵩听闻此事哭笑不得,言皇城司岂能收留酒囊饭袋之徒。尔后架不住曾经禁军中的同僚,白家人的亲戚三次登门恳请,这才勉强答应。恰皇城司案牍司彼时计划要培养一些身家清白的书吏,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吕嵩便索性将白少爷安排进了案牍司,做一个初级书吏。二人在皇城司身份地位相差不知凡几,而展昭之所以认识他,是因这位白少爷是自己的街坊。白少爷号称为了当值便利,于是大摇大摆搬到离皇城司不远的地方居住。而皇城司背临皇宫,西面御街,且周边酒楼夜市林立,正是京中最繁华热闹所在。白少爷把家安在这附近,其心真是天晓得。而白玉堂租赁的房屋,正毗邻皇城司给展昭提供的居所。那白少爷虽说是个聒噪不安的纨绔,倒从来对展昭十分恭敬。时不常也腆着脸给展昭送些酒肉饮食,展昭也知道白玉堂走了吕嵩的门路,看在吕嵩面上才勉强接受,由此二人有了往来。
此刻被这个憨态可掬的家伙突然点破身份,展昭登时满脸不自在。赶忙环顾了四周,见并无太大异常,黑着脸低声喝问白玉堂:“你难道不知皇城司的禁酒令吗?”
白玉堂对壶嘴喝了一口“哎呀,今朝有酒今朝醉嘛。皇城司何时有这么个规矩,连酒都不能饮,那也太不讲情理。。。”
展昭用手做了个按压的手势,示意白玉堂小声,一边咬着后槽牙说:“我在执行公务。不要再说了。”
正说着,从白玉堂身后走来一个妖媚歌伎,一把揽住白玉堂,一边拿起他手中酒壶:“白公子怎么还逃席了?这位相公是?”
白玉堂看着展昭样子,回答道:“这是我的街坊熟人,恰好也在此地。走走走,我们继续畅饮。”说着拉起歌伎离去。
展昭不理会旁边纷纷投来的目光,刚要喊结账,一个人高马大孔武有力身着锦衣的汉子便前来搭话:“原来是皇城司的差官莅临小店,今天这一桌算是在下孝敬了,还望您今后多多捧场。”说着两手一揖,嘴向身后的侍者一努,侍者端上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您哂纳。”展昭问道“你是店家?”“正是,在下严少武,侥幸接下这份产业。今日只是想诚心结交贵客,并无他意。”展昭虚推了一下侍者端过的托盘“无功不受禄。再者,皇城司家规森严,展某不敢以身试法,不过,店家厚意展某感同身受。告辞。”说着一拱手便自离去。刚到楼梯口,便从楼上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子尖叫!
展昭闻声立时冲上了三层楼,朝着刚刚声音的方向看去,此时人群已经围堵在一个房间门前,展昭掏出腰牌,举之示众:“皇城司办案,众人退散!”听闻是皇城司的人,围观者立即闪开一条道出来,展昭这才看到房间全貌:房间装潢清雅,只开着窗户,灯烛经风闪烁。整个地面铺着一整张蔺草草席,屋中央摆放着一张满是美酒佳肴的方桌,一个瘫坐在房间门前瑟瑟发抖的歌伎,桌子旁横躺着一个男子尸体。尸体面朝躺着上,脖子已被利器割开,血流满席。忽然展昭看到死者身上有一封信,打开却满是不认识的文字。正莫名间,忽然身后传来粗鲁的人声:“闪开闪开,开封府办差,闲杂人等莫要围观!”
展昭扭头看去,认出是开封府的捕头蔡十六。将信塞到了靴页子中,仍然低头观察尸首。蔡十六却不认得展昭,大声呵斥起来:“你是何人?为何擅动尸首?莫不成你就是凶手?来人,给我拿下!”
展昭再度掏出腰牌给蔡十六过目:“皇城司缉捕司都头,展昭。”
蔡十六一怔,语气客气起来:“不知是皇城司的上官,敢问。。。”
展昭冷冷反问道:“蔡捕头是想过问皇城司的差事?”
蔡十六愣道:“下官岂敢,只是这白凡楼实属下官辖区,又出了这人命案,您看。。。”
展昭打断蔡十六话头:“蔡捕头,现在起这件案子归皇城司了。”
说罢走到窗户向外吹了几声口哨,看着还是不肯离去的蔡十六,展昭走近蔡十六低声耳语道:“蔡捕头,你何不问问我如何知道你的名字?我当然知此处是你辖区,也知道你在春江楼酗酒狎妓,旁边街里的天太赌坊有你几成分红。”蔡十六浑身一颤,立刻宣布收队离开。
展昭看人离开,扭头间却见此刻男尸身边多了一个人,居然是刚刚还喝得醉醺醺的白玉堂,此刻正聚精会神的观察着男尸,一边喃喃自语道:“此人体温尚在,应是刚刚死去。只是这脖颈上的伤痕。。。哎哎哎。”白玉堂一边喊着一边被展昭拎着后脖颈拉开。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出去。”展昭冷冷道。
此刻几个身着黑衣的皇城司逻卒进屋,向展昭行礼。展昭命众人:“将尸首带回皇城司。”说完在歌伎面前坐下来,询问当时场景:歌伎正与死者饮酒,一时酒壶空了,歌伎便去取酒,回来时便是这样。
“当时窗户是开着吗?有人曾来过吗”展昭插嘴问道。
歌伎答道:“奴家走时未曾开窗,当时也不曾有人来过。”
展昭向歌伎要过银簪分别试了酒杯酒壶,银簪却无异象。再度走向窗前,窗外的瓦片完好无损。屋里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凶手难道与死者相识?想到此处,展昭立刻唤来逻卒:“立刻带人将此楼封锁。不准放走一人。”说着继续看查房内线索。正此时,刚刚下去的逻卒返回:“都头,开封府的少尹带着差役捕快到了,并且已将整个楼清场了。”展昭一惊,说道:“岂有此理!”说着立刻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