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赛点

“谨献上从亚洲波斯人手中俘获的这些战利品。来自腓力之子亚历山大和全希腊人敬献,拉栖代梦人除外。”

——亚历山大将战利品送到雅典时的题词

火焰,本质上是放热反应中出现的发光现象,这光芒的本体,往往一部分是出于高能态的气体,而另一半是高温等离子体。

皮洛士听闻那唢呐声响起,但待在队列里却什么也看不见。

对峙的骑兵阵列因为要互相留下缓冲的距离,所以方才方阵前行时,双方的骑兵都默契的没有跟着向前。皮洛士单骑穿过队列,一直几乎前出到快进入对面的射程之内,才举起千里镜,沿着两军战线的前沿向远处观望。

然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连绵的人夹成的胡同,连同直到天边的长矛组成的木排,间或有收窄的地方,那是正在对战的大象。人们依然在机械的抱着木头互相捅刺,只有那被刺中濒死的人,才挣扎着发出活人的动静。

但是什么火啊根本没有踪迹,哪怕最近的应当有纵火罐投下的地方就在不到二百米外。皮洛士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还是火的颜色太淡了。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相当高的地方,又是初夏,几乎是影子最短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把沙土都照得赤白,到处都是明晃晃的沙尘,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金属。

现在这种光照条件,一点火苗看不出来也属正常。

而且说难听点,就这个室外温度,可能人身上着了火都不一定能很快发现。

不过又等了片刻,等得皮洛士几乎都忍不住有点犹疑的时候,一缕黑烟终于从联军那边升起。

这才对嘛!

接着他便听到联军方阵传来的惊呼,继而听到己方的战线后响起极其密集的鼓声和连续高亢的号声——这是所有的战团都开始发出最严厉的督促进攻的信号!

继而安提柯军压抑已久的战吼声再次响起!

“尼奇图狄奥!”

敌人上方那越来越浓烈的滚滚黑烟都因这振奋的声浪而颤动不止!

就在在战吼声中,联军的战线也开始剧烈的动摇。

桅斗上的纵火者们一直隐忍,在战象对抗陷入劣势时没出手、在己方轻步兵被挤出战场时也没出手、在联军轻步兵肆无忌惮攻击时仍然没出手!一直隐忍到现在,就是为了直接把纵火罐投到联军密集的步兵队列中!

八十头战象,八十个纵火罐投掷手,分布在九个战团缝隙处。

大部分纵火罐都被投手们掷向左侧——对面联军方阵军官最密集的一角;少部分投向对面的战象;最后一点从投向右侧的敌军方阵。

和皮洛士想得一样,酒精和油脂的火焰蔓延虽快,但焰色很浅,所以在纵火罐投下时,不但很多人都没有看见,甚至因为干热的天气,很多人被火烧到身上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但发现了又如何呢?

这可是马其顿方阵的对决啊,前面是长矛的枪头、后面是厚达十几排的人、而两侧则都是至少五根摞在一起的长矛杆子仿佛好几个人共同捧着一个大木头一样,几百人这样子挤在一起,挤挤扎扎的连转个身都困难的地方!

火烧到你身上你有地方跑吗?

别说被烈火烧到的人无路可逃,就算还没被烧到的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往自己身上蔓延!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得就是这种地狱场景。

皮洛士在千里镜那颠倒的视野中,时不时就能看到有那包裹在浓烟和赤焰中的人影挣扎着扑倒,而旁边他的敌人或者同伴都无动于衷一般!

呵呵!

身处这密集到几乎没有喘息空间的杀戮场,甚至可能那火烧到自己身上都无法“有动于衷”!

前世时常在各种新闻中或者安全培训的警示案例中看到,各种人员密集的场所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造成大规模的踩踏事故,形成种种伤亡。但在这样正在作战的拥挤方阵中,想出现“踩踏事故”都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大规模的乱起来,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很多人站着被挤死。

皮洛士掏出水囊一边仰头畅饮,一边悠然地拨马回到阵列。

他仔细感受着那清冽甘甜的液体滋润干枯的口腔和喉咙,一上午的紧张和疲惫都无影无踪。

痛快!

不过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种“痛快”很大程度上不是来自情势的转折,而是来自被他鄙夷的马其顿方阵战术遭到惨痛挫败的现实。

是那种看到顽固的蠢人因为自己的愚行遭到报应时的“痛快”!

我们不妨恶意的猜想,或许安提柯军的方阵跟着一起烧起来,某人会感觉更痛快也说不定?

**

昂————!!!

联军一方,过于皮糙肉厚的战象终于也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烧烤了!它们甩着长鼻,发出或痛苦或惊慌的嘶鸣!

在火焰的威胁下,这些巨兽终于抛弃了他们小心翼翼的行动纲领,开始横冲直撞!

它们摇着头、挥舞着獠牙,或是冲向对面的同类,或是盲目的四处践踏!

和同类迎头相撞的,装裹锋刃的象牙在冲撞中折断、粉碎,青铜的装甲和盾牌扭曲碎裂!

四处践踏的,要么踏入己方方阵,踏得血肉横飞!要么冲向对面的阵列,将抵挡的长矛挤得根根折断!

有的战象背上,象奴及时以大锤铁锥处决了这失控的巨兽,有的却连同象轿里的射手一同被摇下背去,还有的早就被纵火罐直接命中,烧成了火人!

安提柯军这边的战象也不好受,虽然没有被火焰灼烧,但对面的混乱也一定程度上蔓延过来,这些胆小而缺乏理智的畜生也跟着混乱起来,不少桅斗甚至在剧烈的颠簸中损坏、或是上面的投弹手直接从上面被甩下来……

整条战线,因为纵火罐和战象造成的混乱和杀伤,变得十分曲折起来。

在有的地方,安提柯军的整个战团的战线都出现了大角度的倾斜——往往是右侧——沿着被烈焰破坏的敌军方阵一路深入;有的地方居然反而出现了倒退。

因为这样那样的情况,战团内部往往还能维持战线的相对平整,但战团间的缝隙却在越来越扭曲。

原本是战象和白盾兵在这些缝隙处坚持对抗,此时越来越多的轻步兵汹涌的填补进来。

而此时联军的方阵遭到重大破坏的情况下,战象也损失大半,但因为战象的失控和火焰的蔓延,后面的兵力一时之间居然难以支援上来。

马其顿方阵固然是愚蠢、笨重、毫无人性同时又十分难以出现溃败的方阵,而联军的阵列虽然遭到重创却也仍然有充足的厚度,一般情况下,离彻底奔溃还很远

——但那是在战线完整的情况下。

双方的战线到了这样犬牙互错的地步,已经只能靠轻步兵来维持断裂处,但轻步兵确实是一种脆弱的兵种。

所以可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其实都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长达十个斯塔德的战线,随时有可能因为一点小小的意外,导致某一方出现局部溃败,然后迅速蔓延至整条战线上。

要分出胜负可能还要很长时间,也可能就在下一刻。

除此之外,还有不知跑到哪里去的双方骑兵主力,也是很可能在一瞬间就决定战争走向的因素,而且这个因素对于联军一方是大不利的

——骑兵主力之间分出彻底胜负几乎不可能,但双方却是在联军背后交战,所以一旦对面没有缠住德米特里,让他仅仅一部分的骑兵跑回来,就会导致联军的失败。

但联军一方仍然有牌可打,便是那三百头战象。

但这张牌怎么打却是个问题。

皮洛士看着对面依然巍然不动的骑兵阵列,不由得有点敬佩对面的指挥官,同时又有点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