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断 上

“嚓!流沙搅风!嗖!游蛇甩尾!哗!手起刀落!噗!血光冲天!”

——《双旗镇刀客》

战争的喧嚣在这一刻变得遥远,空气呼啸着刮过头盔的边沿,使之发出听不到的低鸣。

似曾相识的场景。

战马奔驰的起伏颠簸中,他全身连同战甲的重量都落在两只马镫上,身体重心微微前倾,在惯性、加速度和粘稠的空气中轻而易举的保持平衡。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逐渐盛开的钢铁之花,心里默默的倒数。

他看着敌人圆瞪的双眼、紧握的武器、行进的坐骑,看着他们在这一瞬间的永恒中停滞的动态……

就在数柄金黄或雪亮的锋刃即将戳到他脸上的时候,三道呼啸的影子从他左侧划过

——那是尼刻西为他提供的佯攻,颠簸中连发的石弹缺少威力、却十分精准的砸向前方三个骑士面门,躲避与格挡的本能反应使他们在刹那间出现的犹疑。

这就足够了。

皮洛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嗬!!!

一声怒喝,如舌绽春雷!

在这一弹指间,连皮洛士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感到、握柄上传来无穷阻力简直就如同在翻搅大海一般!

一枚枚金属尖刃在火星四溅崩碎断裂!一柄柄枪杆在木屑纷飞中摧折离析!

一刀斩落!

如白虹贯日!

一刀挥起!

似银月当空!

接着就是猛然炸开的血雾、骤然浇漓的血雨!

皮洛士战马毫不减速,在漫天红霞中直穿而过,而被他抛在背后的、刚刚向他发起攻击的敌骑,在这两刀之后已然连人带马十不存一。

红色的骑队由此长驱直入。

皮洛士在前方纵马舞刀,但有所挡无不一击必杀!

离得远的,刀锋一挑见血封喉;离得近的,刀尖一送穿胸透背;持枪来刺,刀耳一带翻身落马;纵马来撞,他猛力一击便卸下整个马头!

如同一位魔怔的书法家挥舞着如椽大笔、尽情的泼洒朱砂!

整只纵队一路深入势如破竹!待连破数重阻截,眼前稍一开阔,便解散编队各自四面出击。

久违的在活人身上逞威,皮洛士此时满脸狰狞的笑容。

没错!就是这个感觉!

几年前他和腓力打几乎翻车,很大程度上是吃了体重的亏,竟然被当成小孩般举来举去;

而此番经过精心的战前准备,不但体重、力量都大有增加,而且还有神兵利器再手,砍什么都像砍草靶!

不过厮杀之余,他没有忘了最初的战术目的

——那个疑似利西马科斯本人的身影!

在一片影影绰绰之中,皮洛士始终没有丢失他的目标,那个造型独特的波俄提亚金盔是如此显眼,此时已经如此近了!

已经如此近了!!!

阿加托克利已经彻底慌了。

可笑他就在刚刚还准备和此人拼命,他做梦也想不到一瞬间形势就变成这样!

这么快!

转瞬之间,又是两骑就戮,他和那个满脸狰狞的人中间已经只剩下空气!

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纵马向他冲来,虽然他此时两手都拿着武器,但一时之间居然都忘了怎么使用!

而对面的皮洛士也有些惊讶,他都已经做好了攻击的架势,却一眼看到跟前这个鹰钩鼻子货不对版,明显比昨天看到利西马科斯年轻太多。

难道是他儿子?

虽然有点失望,不过是谁都好,来都来了,爸爸也是砍、儿子也是砍。

刀都举起来了,哪有不砍人的道理?

凶猛的大刀带着马势、对着那人便是一劈,惊得阿加托克利便是一声喊叫:

“啊!!!”

却在这生死一瞬,斜里冲出一骑,正是阿加托克利的近卫官!

这老兵手持一把刀锋雪亮的色雷斯大砍刀,刀身内弯、几乎有两臂长。这种大长刀虽然不利于驰马挥砍,但在混战中却是一等一的利器。

他刀锋斜指、扬刀一击,刮起一片炫目的白光,正砍在皮洛士的攻击路径上!

不过,铁与铁的性能毕竟不可一概而论,何况双手如何能挡得住长柄?

只听咔嚓一声!长刀应声而断,大刀却顺着马势一带、直接砍下老近卫官的半截小臂!

鲜亮的血液浇了阿加托克利一头一脸。

皮洛士也是惊讶自己全力一击居然没有建功,左手猛的一勒马缰,奔驰的战马得到信号、嘶鸣着人立而起!

就在马儿的两只前蹄还在空中踢腾之时,皮洛士单手持柄,又是回身一击,直取阿加托克利后颈!

却不想,又是那胡子花白的老兵挡了过来!

他左手高举半截断刀迎击,那断手还紧握在刀柄上、右臂上还是鲜血喷涌,他竟是不管不顾!

毫无悬念。

断刀再次断裂,连带左手也齐腕断裂。

阿加托克利却再次得以存下性命。

看到这惨烈一幕,皮洛士也没有在急着进攻,而周围目睹的人,不分敌我也在这一时间忘了厮杀。

老近卫官此时一把花白胡子都疼得炸开来,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鲜血从两只断臂上汨汨流出如同泉水一般,但老兵却只是紧闭双眼、大张着两臂,仿佛在迎接死亡的来临。

“看到了珍奇无比的场面啊。”

皮洛士一时间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嘴角一歪:

“嗬嗬嗬!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中,老近卫官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往后倒去,阿加托克利面目呆滞,下意识地丢掉两手的武器抓住老近卫官。

“就你是阿加托克利斯?”

阿加托克利不待回答,便见那怪物邪魅狂狷的一笑:

“这样吧!只要你能让这位勇士活下来,今天你就不用死!”

战场仍然嘈杂,但周围几乎所有人都清晰的听到了这段话。

只不过他们此时大部分都感觉自己仿佛听不懂希腊语一样。

周围人一时搞不清状况,阿加托克利斯也满脸发懵。

手执大旗的迈提拉斯很快反应过来,哼的一声:“还愣着干什么?他的血快流干了!”

他倒是丝毫没有怀疑主君此刻的精神状态。

尼刻西也满满脸理所当然,好像她家大王在战场上就该做点离谱的事。

阿加托克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近卫官狼狈下了马,一刀挑断坐骑的缰绳,手脚麻利的捆扎在那两只断臂上。

就在几百米外,便是数万人互相残害的绞肉场。

就在几十米外,数千骑手在互相追逐杀戮。

但就在这最中心的几十米,所有战斗都停息下来,人们静静的旁观着这离奇一幕

——

如何让一个人免于死亡。

一个壮烈、勇敢、忠于职守的人,一个前辈,一个战士中的佼佼者。